作者:竹笋君
鱼姐儿这一睡直到第二日巳时还不曾醒来, 晚膳没吃,连早饭也喊不醒,李氏没忍得住还是去找了爹。
张阿公正背着药箱准备去保和堂, 听儿媳妇说了这事,脚步一转就去了鱼姐儿屋里。等摸了脉, 看着孙女睡得红扑扑的脸儿,张阿公心里有些愧疚, 因为这个孩子懂事, 有时他也情不自禁地将鱼姐儿看成半个大人,忘了她还不满七岁。
寻常人家这么大的孩子,顽皮点的还在跟爹娘要糖吃。他们家虽不富裕,却也没有把孩子累得起不来身的道理。
张阿公将孙女的小手放进被子里, 对着一脸焦急的李氏羞愧道:“这孩子是累着了,让她好好睡一觉, 醒了就好。”
李氏再晓得不过女儿的性子, 要做什么那是十头牛也拉不回,路是孩子自己选的,难道还能怪孩子上进不成?南水县有不少稳婆,有的也能在外头说一声医娘,但女大夫,一个也没有!要头一个吃这碗饭那就得比别人多劳心。
就说沈老娘,沈李两家祖上从没出过稳婆,也不曾救过什么医娘。她如何过来的, 李氏这个做女儿的见的多了,故此她并不责怪张阿公。
话是这样说, 亲娘又有几个能看着女儿苦熬, 于是半点想不起女儿要早起的话儿, 送走了张阿公便将房门一关,不许家里的孩子在鱼姐儿醒之前进去胡闹。
张知鱼浑然不觉地躺在自个儿柔软的床铺上,在她心里,娘亲不说是无所不能,那也跟无所不能差不了多少,她点头的事儿还能假了去?于是再不费一点心神记着时辰,安心地躺在被窝里睡了长长的一觉,浑身都睡得暖融融的。
等醒来看到天上老大的太阳,张知鱼懵了,下了地发现大家早吃完午饭去干活儿去了,连夏姐儿都野得不知在哪儿,顿时觉得身心都受到了背叛,怨念地围着她娘一个劲儿嘀咕:“娘,我让你喊我的。”
“哦,娘忘了,娘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
李氏正要去春河,这两日她和黎氏下了些本,将去年赚的钱贴了一半进去另租了一艘河上卖吃食的人家惯常用的小船,比乌篷船大些,船舱能做饭,还有间小屋子能住人。鱼姐儿成天在她跟前儿念叨柳儿,前日租了船回来李氏想着反正要请人送饭——这样抛头露面的活儿,已经在相看的梅姐儿已做不得了,便跟张大郎一起去找了柳儿。
白天管她们一顿午饭,晚上若没有地方睡,也可以睡在船上,送一份饭食跑腿钱归她们,食客若有赏儿还得交上来。
这样的薪资不算丰厚,但总归也算得上一处安稳的生活,至少从柳儿对鱼姐儿的了解来看,李氏只要还做买卖她们姊妹三个也不至于辗转流落他处。
芳芳坐在床上吃着李氏送来的甜滋滋的蜜水圆子,白白的脚伸在盆里轻轻踢着热水,靠在姐姐身上小声儿问:“如果李娘子跟鱼姐儿不一样怎么办?”
柳儿将自己的那份拨到两个妹妹碗里,蜜有些稠,丝丝缕缕顺着碗沿地往下流,柳儿用食指沾了最后一点放到嘴里,闭着眼躺在被子上:“谁又跟谁是一样儿的,你只要记住今天这碗甜汤,往后的日子就不能苦了去。”
如此三姊妹便正式入了工,竹枝巷第一艘美食船也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两日就要正式开张了。
李氏忙得不可开交,又觉女儿难缠,便随口这么一说。
鱼姐儿却当了真,看着她娘忧伤的面容——忙的,唬了个不清,细细看来李氏才二十多岁眼角已经有了点细细的纹路——冬天风吹的,也跟着难受了,拉着李氏哽咽道:“娘,不管你多大了,你都是我心里最年轻漂亮的娘。”
李氏停了手上的活儿,看着女儿过水帕子一样的咸菜脸,想通了鱼姐儿在想什么,险没笑出声,只高声道,“小猴儿,只要你跟夏姐儿两个少折腾你娘些,我也能多些寿。”
张知鱼看着娘一点不感动的脸,只觉得李氏深深地伤害了她的骄傲,转身就要去顾家干正事去——女人就不能沉浸在温柔乡,就算是亲娘也不行!
自己肚皮爬出来的东西,李氏还能不清楚鱼姐儿在想什么?把特意给她做的鱼糜小米粥往桌上一放就竖着眉毛道:“今儿你哪也不准去,就给我在家睡觉休息。”
家有如此胭脂虎,鱼姐儿只得安生地在家等天黑。
顾慈昨儿就听见了张家的动静,直等到今日下午还不见鱼姐儿踪影,听夏姐儿说鱼姐儿还在睡觉,就有些好笑,个小懒猪还想当他姐姐,回屋便拿了桂花蜜糕,抱着二郎来羞她。
阿公今儿也没给鱼姐儿布置课业,只让她在家好好养一天睡饱了再说。
没手机没电脑,张家也没有什么给孩子玩的玩具,唯一的话本子就是张大郎十年攒一书的刀书。如今它又垫了桌脚儿,张大郎在衙门还专去找了趟方巡检,得知买的是个教训后,便脸色惨白的回来,晚上没忍住跟李氏一说,隔天这书就又藏身桌角下,管它春秋与冬夏。
这样的日子,一个人在家万事不做,谁能开心得起来?张知鱼便拿着李氏专留给她的猪皮往上扎针练习手感。
顾慈进门一个照面就见着这一猪皮的针,根根寒光闪闪,最长最粗的那根,只一眼就让他打了个冷战,二郎也抖着屁股跳下地就往家钻。
张知鱼正在想法子怎么在梅姐儿眼皮子底下溜出去,顾慈就来了,巧得她眼睛都眯起来。
顾慈被鱼姐儿笑得寒气直冒,疑心她想扎自己,一时忘了正事,忙不迭挑了个最稳妥的话儿和善开场:“你回乡玩得开心吗?”
张知鱼没吱声,大桃乡留给她的感觉很矛盾,首先乡民绝称不上是坏人,大家都很和气,她跟着阿公去给小孩看病的时候,许多人家都送了鸡蛋米面,虽然很少但也是心意,她看得出来大家已经尽力了。
但张有金卖姐姐他们决不会出手阻拦,甚至觉得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可怕的不是不阻拦,而是觉得正常,这就太不正常了。
顾慈见她久不吱声,便疑心鱼姐儿在乡里受了欺负,他跟着爹娘回族里时,那些孩子就很讨厌他,还用石头砸他。顾慈心里明白那样的感受,一下就心疼地看着鱼姐儿,“你要是受了乡里欺负,咱们叫上牛哥儿租了车一起回乡跟他们打一架。”
张知鱼摇头:“不是,乡里有个浑人,气得我差点病了。”
顾慈自己从小就是个药罐子,见着身边的人有一点不同寻常的地方就觉着别人生了病。话说到这,想起夏姐儿说张知鱼睡了许久的话,便忍不住仔细看起鱼姐儿的脸色——很红润,但有的病就是上脸!心里更肯定鱼姐儿得了病,还怕她不肯吃药,好生好气地劝:“若张阿公开了药,你可得好好吃了,吃了就能到处玩了。”
张知鱼看他一眼,有些莫名其妙:“我就是被一个歹人气得缺觉了,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顾慈皱眉,“到底什么歹人这么可恨?”
张知鱼就把张有金的事儿跟他一说。
顾慈也很气愤:“就该抓起来!”
“早就抓过了,但只打了他板子又放了。”张知鱼就告诉他。
顾慈自小就跟着顾教谕混迹县学,里边的学子几乎都是官员家眷,勉强也称得上一个小官场,所以对许多衙门里的手段儿门清,转了转眼珠就问:“难道衙门有他亲戚?”
“胡说,我爹就是他亲戚,他要卖了我,我爹还能给他走关系吗?” 张知鱼觉得这孩子脑子不太灵光,瞪他道,“我娘不让我出去,你把你家的律书抱来我看看。”
张大郎只是个微末小役,知县派他去抓人都是临走了才有人告诉他,知道张有金被放走时,拐子窝的血都在菜市口溅了一地了,如何走关系?
张有金也只是个穷无赖而已,他家连耗子都藏不住,哪来的钱能通官?
这两天张知鱼心里隐隐已经有了个想法,只是她还不敢承认,如果是真的,那她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顾慈想了想律书的厚度,就道:“我回去把书抱过来跟你一块儿找。”
作者有话说:
十二点我估计又写不完了,得到一两点才放得上来,大家别等。明天还是二更。日万还是太难了,以后还是保三争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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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周律
顾家书房虽然大, 但房间是顾慈和阮氏亲自整理的,哪儿放了什么书都熟悉得很,所以他去了一会儿功夫就回来了。
张知鱼见他两手空空如也, 就问:“书呢?”
顾慈颇有些纨绔子弟风采地朝后边一扬眉毛。
张知鱼就见阮氏的两个大丫鬟从自家前院慢慢走了出来,一人提了一大篮子书, 她打眼一扫,看到上边儿还放了些竹简便知恐怕分量不轻。
两个丫鬟将书放到桌子上, 额头都沁了一层汗。
张知鱼这会儿离得近, 看得清清楚楚,便起身给她们倒了两杯茶。
顾家就算是丫鬟喝的茶,也比张家待客的好得多。禄儿和寿儿嘴早养叼了,但见着少爷面前也放了盏吃了半杯的残茶, 便也没吱声,笑着接过来一口喝得干净。
另拉了板凳坐在门口看着他们, 阮氏说, 不能让慈姑把书胡闹给嚯嚯掉,若让她发现少一张纸都得挨板子。至于谁挨,阮氏没说。
这就是当家主母的厉害了,两个丫鬟虽从没挨过打,阮氏人也软和,但她们心里还是怕得紧,毕竟谁也不想体会这样的第一次不是?于是不错眼地盯着里边。
顾慈被人看惯了,没有一点不自在, 只满脸兴奋地指着书,“我家的书房都被我翻了个底朝天, 所有的律书全都在这里儿, 你尽管翻。”
张知鱼看着桌子上都快摆不下的书, 盯着他道:“你不帮我?你可是竹枝巷子唯一的读书种子。”
顾慈才不吃这一套,他捡了个话本拿在手里看起来嘀咕道:“律书你看一次就知道,无聊得吓人,也没什么好玩的东西,反正我以后又不干这行,我不想看,而且我娘说了我有病不能耗费心神。”
张知鱼见唯一认字多的小伙伴弃她而去,只能自力更生地趴在床边上一本一本地慢慢翻。
凳子和桌子都被占满,顾慈没地方坐,他不想去女孩子床边趴着,就有些不高兴:“你坐到床上去了,我怎么办?我还给你找了书呢,你都不管我。”
张知鱼转头一看,见屋子里如今连个落脚地儿都没,便想出门给他搬张凳子,刚跳进来的夏姐儿就道:“我有办法。”说完噔噔两脚就爬到床上把被子往地下一扯,咚一声像只被撑开的鸭子似的躺在上边,眯着眼大喊:“舒服!”
张知鱼沉默地看着李氏给她新洗的被子,很想把小妹提起来毒打一顿,但转念又想到反正她晚上也不可能盖这套被面儿了,不如造福造福大众,便也一屁股坐上去背靠床沿,就着这个姿势把书放在膝盖上也不累人。
顾慈左看看又看看,见没有人招呼他,便问:“我也要上来吗?”
夏姐儿也抓了一本在乱翻找里边的小人儿,听他这样说就很奇怪:“你不上来你到哪里去?家去?”
顾慈还不想走,把书一放也坐了上去看了起来。
两个丫鬟见他们不打架,不捣乱也随他们去,虽顽皮了点却在正儿八经地看书,便把小荷包拿出来,在门口磕着瓜子儿聊天。
夏姐儿看着密密麻麻的字,翻了两本都见不着人,眼睛一闭就呼呼大睡,张知鱼提起被脚给她盖好,自己还爬到床上去趴着找。
不得不说顾教谕的书准备得很齐全,也不知废了多少心思才把各个朝代的律书都多多少少地准备了一些,就连许多一看就是民间杜撰的话本上也有他做的笔记,张知鱼翻了一下午虽还没翻到要看的,但已经对这个世界的历史了解了大半。
张知鱼翻完一本书又重新拿了一本厚册子,一打开便眼睛一亮,这是一本史书,但被顾教谕加夹在了一本周律中,拿到这本书时,她心里有一股强烈的直觉——就是它了。
果不其然上边开卷就说了一件事。
按着今年的日子算下来,张知鱼才知道原来大周朝建国才一百年,当今登基还不满二十年。
他一上位就做了一件大事——修改律书,严惩人口拐卖。
往下便是一些关于拐卖刑法的记载。张知鱼翻到这里,激动得差点儿没跳起来,忍不住捧起书一行一行地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顾慈见她表情不对,兴致一起,也把头凑过去瞧。
上边记载,周朝自当今上位后律法便对拐子下了狠手,各地抓到人都不需上报便可就地处刑,且是处以极刑还不准亲属收尸。
张知鱼看到这就明白了为什么当时没有亲属来给拐子收尸,这不仅仅是因为没脸,更因为律不准收。
只看到这里她倒要为这个皇帝叫一声好,但可惜的是,这样严厉的刑法也不过徒有其表,只能争对多次拐卖的重犯。对于良籍拐卖未遂的轻犯,完全就谈不上什么法不法了。首先“折仗法”规定,只要不是贱籍的轻犯都可以将除了死刑外的刑法转换为脊仗和臀仗。
张有金不涉及盛帮,没有参与过盛帮的人口贩卖,他唯一的犯罪行为就是拐卖鱼姐儿,但未遂。所以他以仗换役,挨了二十大板就回了家。
在他卖姐姐这件事上判他更是无稽之谈,大周朝人口·交易分为和卖、略卖掠卖,换句话儿说,大周朝允许这样的交易,只要允许那就有许多漏洞可钻了,卖身葬夫这样明码标价自卖自身,就是和卖,因为人家愿意所以不犯法。
像张有金的三个姐姐,张大郎带人追到码头都没见着人,谁也不知她们是不是自愿的,就算不是,只要找不到她们,张有金一口咬定是和卖,父母亲属也同意这个说辞,那也就判不得。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把三个姑娘找了回来,也还有“奴婢口”制度等着这些苦命人。谁管你是不是自愿?只要一个手印下去按了卖身契,只此一生,便一辈子都是主家可随意打杀的私产。
若张有金跟他姐姐说这是一份家里给的嫁妆单子,哄骗姐姐们按了手印。只要有这张卖身契在,就永世不得翻身。
香菱被拐子抱走,薛家一家子都知道她不是自愿,贾雨村还受过她父亲的恩,有人为她出头吗?没有,只有官官相护,大点的人家谁没有几个婢女,谁敢保证她们的来历都是干净的?
看到律法如此优容,张知鱼有些不明白为什么,看着渐落的日头抱着书和顾慈一起坐在门槛上怔怔地发呆。
那头阮氏见儿子久不归家,派人去喊了几次都喊不回来,只好提了点心亲自来接人家去,不曾想一进去就见着两人一言不发地坐在门槛儿上,还当他们吵了架。
顾慈摇摇头,“娘,我们在看朝廷怎么罚人贩子,结果发现他们好像只罚卖得多的,卖得少的为什么就不罚了?”
阮氏没想到两个孩子还能在一起研究这个,但她也没制止,即便顾慈以后出不了仕,多知道些也没有坏处,便让丫鬟拉来张板凳,也坐在鱼姐儿门口上跟他们讨论起来,
这些年红袖添香,阮氏早已经不是那个大字不识一个的乡下丫头,顾教谕满屋子的书卷哪一本不是她陪着一起读的?
这个纯正的古代妇女一开口就震住了两个娃娃,拿起书就道:“你们以为买人的最多地方在哪儿?”
顾慈年纪还小,他对皇宫没有概念,想到最多的也就是大官家里。
阮氏看着鱼姐儿沉下去的脸,拍拍自己傻儿子的头,指着天道:“一个官员府邸,再海了去的装人,又能装到哪里去?那个地方才装了最多的天下苦命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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