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竹笋君
满县里看着谁家女娘比得上她呢?不说女娘了,就说男人们也没几个得到皇帝赏赐的,当官都得到殿试才能见皇帝老爷一面,别人还不一定记得你。但鱼姐儿已经在皇后娘娘那儿得了个医者仁心的匾额,在杏林立起来了,这是多大的荣耀?没见着里正一个姓洪的都挺直了腰杆子走路。他老张家还得了个积善之家的美称——皇帝老爷亲自写的!
这样光宗耀祖的事,根源还不是出在鱼姐儿身上么?
想到这,张老大的神色舒展开,笑道:“当年种地,一个饭团都得分成三份吃,那时候谁还能想到有今日这样的好日子,这回爹娘和我也都是沾了这孩子的光。”
“她人小小的一个,这话说了难免折她的寿。”张阿公笑,但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谁不知道他都快得意死了。
祭完祖,张家人就带了人给祖宗添坟,都是好砖码起来的,就是张老大家也没用过这么好的砖砌墙。
一家子又另摆了素果斋饭祭奠了一番祖宗。张知鱼便出门去给众妇人复查身子,两兄弟看她走远了,方一起坐在爹娘坟前烧纸聊天。
“也不知爹娘泉下是否能知道,咱们家如今已经没饿着的人了。”张老大感慨一声。
两人都默契地没提三房,不打死张有金已经是他们对老三最后的仁慈,再伸手去帮,那是不可能了。
一阵微风吹来,纸灰打了个转儿,笔直朝上飞去。
“两老人死得太早,这般的没福。”张阿公看着天对大哥嘀咕:“若能活到现在,还不得成乡里独一份的老祖宗。”
张老大一巴掌拍到弟弟背上:“多大个人了,还嘴上没个门把,也不怕爹娘晚上来找你说话。”
“我会跳驱邪舞。”张阿公才不怕这个,骄傲出声:“别说爹娘,就是邪祟我也能给它跳没了!”
“不孝的东西,爹娘来瞧你不寻思上供磕头,反想着驱邪!谁是邪?”张老大发火,带着不听话的弟弟在田里耙了一天的土。
这是真种田,不是伺候萝卜地那般轻松悠闲。
六月,正是阳气足的时候,张阿公出了一身的汗,老胳膊险些散架,差点两腿一蹬福年早逝,回家足有小半月都没去看他那三分萝卜地。
将他老人家从床上唤起来的是——张知鱼带着她娘去看船了,她想买艘船给娘开船菜坊,一家子还能坐着游山玩水。
游山玩水?这丫头又要把银子折腾干净,张阿公跳尸一样蹦下床。
虽然这钱是鱼姐儿赚的,但是她要当家,就不能跟其他孩子一样,得学着养家。
张阿公走出房门,觉得自己有责任教导下一任接班人,起码得好好说说怎么勤俭持家的事,不然这个家怎么兴旺得起来!
只人还没走到门口,那头叶家就来了人送了二百两银子,还道——张阿公的书在金陵卖疯了,现在要加印。
叶家还准备让他出二道书,别说什么养猪养鸡了,好好讲讲怎么养孩子吧,瞧这干的事儿!
作者有话说:
等会儿捉虫,还没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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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想置产业的小鱼
不能挂的牌匾
张知鱼本来想带着娘出门看船, 李氏点点她的头道:“才有了几个钱就在这儿充大户,买船你跟阿公阿婆说过么?”
“我们先偷偷把这事儿办了,阿公见着东西就不说什么了。”张知鱼笑, 张阿公此人虽然有些贪财,但不贪不义之财, 像儿媳妇的嫁妆和私房在他心里就属于这等范围,只要写了李氏的名字, 她可以肯定阿公最多说她几句, 却不会伸手要回来。
李氏还是不愿意,有心想将银子留下来置几间屋子,银子留在手上不能生钱,但有了房子或赁出去或自家住, 以后说亲都是极好的筹码,既然张阿公和大郎打定主意给鱼姐儿招赘, 那就得有足够的底气找好女婿才成。
不过不能买, 过过眼瘾还是可以滴。母女二人便收拾一番,喊了正充门神的夏姐儿一道,准备出门逛逛,及至半下午再去船上做活儿。
几人方出了门子,就见张大郎正在家门口挂匾额。
虽不能换银子,但怎说也是皇帝亲自写的,最好还是得感恩戴德地挂起来,免得人说嘴, 给张家人扣个藐视皇恩的帽子。
不过张家人心里都不是很乐意,概因南水县有个拜拜的习俗, 老老少少有事没事都爱跟诸天神佛通个气儿。皇帝老子在大家眼里那也是开过光的。
假如把匾额挂在门口, 街坊们准得连去庙子的脚力都省了, 睡醒一睁眼大可以冲着门匾一二叩首。
王阿婆眼睛看不大清楚,但身子已好了许多,站在门口眯着眼盯着张大郎的腰带,伸手摸了两把,又转着念珠闭眼长叹:“把匾额挂这么低,这是要折福的,到时把咱们家拜没了怎生了得,瞧瞧,才挂上去就发热了。”
张知鱼牵着阿婆的手,愁道:“阿婆,那是爹的腰!”
王阿婆又拿眼对着上头瞧,眯了半天拍板:“不能挂。”
皇帝的招牌挂门上,且不说有被人拜得全家死绝的危险,再者这样难免招摇,显得张家人高人一等似的,他们又不准备搬家,做这个样子干什么,街坊都不好来往。
张知鱼眼珠一转,深明大义地说:“没错,我们家庙门太小,挂门口给人偷了怎么办,我看还是抬回祠堂,让它日夜受香火熏陶,也显我们对皇帝老爷有孝心。”
众人深觉这话不错,让人挑不出半点由头,当下便取了匾额又打算抬将回去,却见巷子里转出辆青布马车,上头下来一个笑吟吟的蓄了长须的中年男子,约莫四十岁左右的样子。
小林掌柜下车盯着匾额看了一瞬,笃定找对了地儿,对着众人拱手便拜,直言是金陵叶家的书铺掌柜,又从怀里掏出叶九思的信,信封上画了大桃骑猪的小像,活灵活现,跟要从画里跳出去似的。
这再做不得假,张知鱼亲眼见过叶九思画人像,知他有一手好丹青,且跟师爷又见过小宝和大桃在乡野疾驰的场景。
众人在门上叽咕几句,知道阿公狠赚了一笔,都忍不住双手合十对着匾额一拜,心说老张家真是要腾飞了,个个都是招财进宝的福星。
王阿婆心头一惊,更笃定决不能把这匾额挂家门口,自家把自家拜没了,这怎么说?
夏姐儿的嘴见着喜事就跟漏勺似的,立马就拽着小姑猪突猛进般弹到阿公门口叽咕,给老头子唬得同手同脚地出了门子。
老天爷,他赚了二百两银子,佛祖显灵呐这是。
张阿公出门看着儿子拿着匾额,左右也没个菩萨在场,一时心痒难耐,心道不如就拿此替了罢!便没忍住拜了拜,两个小的在后头有样学样,唬得张大郎一个轻跃倒挂在门上,只手朝下拿着匾额对着爹:“爹,我还没活够呢。”
小林掌柜带着两个小厮站在门口心说,张家果然奇人遍地,不发也难,又道他家大郎实在是慧眼识珠也。
张阿公对儿子的话充耳不闻,直将他死活抛在脑后,转头看小林掌柜,抚须道:“我书卖了?”
“二百两银子。”小林掌柜笑,拿话捧他,“金陵都在说老张大夫治家有方,是个老福星!”
金陵,就是那等做过王都的金陵,都在传颂他张年的美名了?
张阿公立在门口,只觉天地都蒙了一层微光,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当下便捂着胸口呼呼喘气,眼见着要倒,一众孝子贤孙见势不妙忙连抢带抬将他弄了回去。
孝子正给他爹捧茶顺气,孝媳一巴掌拍在净说鬼话的贤孙身上,竖眉:“让你净传鬼话,看给你阿公唬得。”
夏姐儿忍疼:“不曾说鬼话,小林掌柜就是这么说的呢,娘。”
一口飞锅冷不防砸到头上,闷头喝茶的小林掌柜再装不得乌龟,干咳一声关切地看张阿公:“老张大夫身子可曾好些?”又苦脸一叹:“若有个不好叫我怎跟大郎交代。”
“免老,叫我张大夫就行啦。”一时歇过气儿,张阿公便觉自个儿身强力壮如二八小伙,哼,一个有事业的人怎么能说老?又精神抖擞地坐直了问:“我的书怎生卖的,怎么这般快就卖了。”
小林掌柜见他好端端地坐着,脸上还泛着激动的红光,掂量了两句,不住地看正给阿公把脉的鱼姐儿。
张知鱼摸索一番转眼就有了定论,心说阿公身子素来健壮,怎这般容易被吓得腿软。
那头张阿公给她频频使眼色,张知鱼会意,眨眼就给这面子大过天的小老头寻出话来:“不妨事,吃盏热茶顺了气儿也就好了,还是那日在乡里耙土闹的,筋骨还不曾养好。”
“我只有这么一个大哥,他要我做,有什么法子!”张阿公伤感一叹,毫不犹豫地就将扣在大哥头上的锅加了把锁,还递给孙女儿一个赞赏的眼神,好歹维护住自个儿被二百两银子唬得腿软的脸面。
无量天尊,张知鱼为大祖父悲叹一声,又悄悄说了几句对不起。
如此小林掌柜才喘了口长气,放心地跟大伙儿说起这事来。
原来这八百册书还真有有些不好卖,一个才出了泥地的乡野大夫写的书如何卖得,乡下人不识字,城里人瞧不上,幸好张阿公有鱼姐儿提醒,在里头加了家禽走兽得病的图画,如此极大地提升了此书的可阅读性,又有成药坊帮忙,左右的乡县多少都销了些出去。
叶二郎见这样下去要折本,便打算跟脱销的书捆绑起来,要卖《伤寒杂谈》就得先买《家禽家蓄病症论》,先前的名儿被他给改了,这样显得更专业。
不想这事儿初见成效,叶二郎就从大哥信里听说了盐工的事儿,瞬间就喊停此事,将卖不出的老货跟这剩下的六百册书捆在一起,又花了一点钱请些小叫花四处念叨几个孩子救盐工的事儿——主角儿是那群盐工和鱼姐儿,张阿公在里头扮演的是一个深明大义的当家人,跟菩萨转世似的浑身冒圣光。
实则这事儿父女几个在家瞒得密不透风,张阿公压根儿不知道,但此书因此卖得极好。
时人都重名声,就爱这些有风骨人家,鱼姐儿几个孩子又那般小,赚得众举子小娘诸多眼泪,小林掌柜离开前,听说都有人在着手编戏了。
叶二郎趁热打铁,赶紧拉出横幅道:养猪和养孩子是一个道理,猪养好了孩子还能差么?——张年大夫万物归一养法。
张大郎听得啧啧称奇,张阿公听得眼冒泪光。
张知鱼则喜上眉梢,她怀疑这是来了老乡。
遂问小林掌柜:“叶二哥小时撞过头不曾?说过胡话不曾?”
小林掌柜奇怪地看她一眼,道:“这倒不曾,只是来过两个赖头和尚指着二郎说——‘小儿抱金,以后这家要发惨!’。”
那会儿一家子因是庶支还被人骑在脖子上,光靠两间粮食铺子,二百亩地过活儿,要知叶家是八大盐商之一的巨贾,分出来的庶子竟然只能靠这点儿东西过活,跟打发叫花子也不差什么。
叶二郎从小跟着掌柜们学习,逮着过路的小商贾都能笑脸相迎去请教,这般二十年如一日才将叶家粮铺开遍金陵。
张知鱼点点头,这样有毅力的人不成大事那简直说不过去,又叹一回,看来是叶二哥自己爬摸滚打开了天眼,他不是穿来的。
众人说一回叶家如何如何,小林掌柜见在张家坐得半日口舌费尽还不曾说到正事儿上,心头急得要死,直骂自个儿今日撞了鬼,正事不说倒跟大娘似的光胡扯,忙咕噜噜牛饮一盏茶,打断话笑:“我家东家原打算再加印八百册,又着我问问何时能写完新书。”
张家诸人听故事正听得津津有味,这时才想起来还有这回事,忙看张阿公。
其实小林掌柜家里也有几个跟八九岁的淘猴儿,他也想取取经来着。
张阿公此事上很有些坚持,他是大夫,发财实非他老人家本愿,只是想平平无奇地做个流芳百世的医家罢了,遂心一横拒绝道:“写医书成,教孩子么,不成。”
小林掌柜吃了好大一惊,心说张家人竟这般高风亮节,钱送到门口都不要,又拿话劝他。
张阿公撇嘴道:“几个孩子成日打鸡骂狗的,有个甚说头,就是鱼姐儿也只是胎里带来的灵光,五六岁上那也是人嫌狗厌,还把白面往泥里塞说放会儿会变八个大,这等事说出去,让人牙都笑掉了。”
张知鱼心说,这纯属添油加醋败坏她的名声,她还没进行实践就挨得好打,又何曾拿过白面,那会儿家里吃个馒头还只给王阿婆养身子呢。
小林掌柜不信,笑:“好歹说说如何成这般能缝肚皮的小神医的。”
张阿公咂嘴 :“也没怎教过,这孩子只能勉强说句不笨,日日自个儿看书习字,满巷子给人扎针罢了,就是猪这般勤奋也得化形,她连开方的手艺都还没,也只扎针缝合上有点用。”
小林掌柜险叫噎死,他家几个猴儿何曾自个儿看过书,又何曾主动算过账,真是货比货得扔!
张阿公觉得自个儿还能再写本疡医手记,卖它个三千册。
小林掌柜想想道:“老张大夫先写着,回头我先跟东家说一声,医书这事儿不比那等书好卖,得趁热打铁,赶着时机来。”
唱戏的架高台时就是张氏阿公大卖特卖之日。
说罢此事,小林掌柜对身旁小厮一挥手,将二百两银子抬进来。
本来小林掌柜是想带银票来着,二百两银子兑成铜钱人都能砸死三个,出门在外多少不方便,叶九思深知张家人习性,个个都是钱串子,二百两,他怕不够他们数的。
几个小的日日将面皮抹灰,自觉不跟爹娘似的装相,都凑过去看满满一箱子铜钱,叽叽咕咕地商量怎生花。
张阿公坐不住了,起身赶鸡似的赶夏姐儿几个,骂:“漏风嘴也想吃糖,牙长齐了再说!”
殊不知几个小的已经在那一千两银子上开了眼,叹一回阿公小气也就跑开了,还凑一处说金子去,二百两银子么,也就那样吧,大家眼皮子都不跟阿公似的浅啦!
小林掌柜看着不为所动的张家人,心说人也不像大郎说的那般爱财,还颇有视金钱为粪土的样儿哩。
张知鱼还硬挺着不走,用手感受冰凉的铜板乐歪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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