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山白白
少则五十两,多则一百两,前三回下来已经领了两百多两白银。
孟桑多次委婉提到“谢司业已经给了酬金”,却并不能动摇昭宁长公主的决定。若是再多推拒一句,那昭宁长公主立马假意生怒。
“是本宫要给你赏银,也是本宫用的吃食,与旁人何干?”
“况且这银钱也不多,你只管收下!”
眼下,孟桑暗叹一声,到底还是接过那只木盒,笑道:“过了授衣假,儿不能常来府中。不若儿将这双皮奶的方子写下,殿下若是哪一日想用了,尽管让府中庖厨去做。”
昭宁长公主一哽,无奈道:“也成吧,内堂里不曾备下纸笔。静琴,你领着孟厨娘去写方子。”
看着孟桑叉手行礼后离去,长公主心中郁郁不平,很是哀愁。
她给银钱,那是为了笼络孟厨娘的心,不是为了谋求人家的食方。
不曾想这孟厨娘看着年轻,实则很有原则,每回领了赏银,都会写下相应食方,不动声色将这示好推回。
唉,这般下去,本宫要如何才能让孟小娘子心甘情愿地留下,为她日日做吃食呀!
另一厢,孟桑写了双皮奶并上另两道吃食的食方,一并递给静琴。
静琴将之稳妥收好,笑道:“明日殿下要外出,一整日不在府上。近些日子,孟小娘子很是辛劳,不若在家歇一天,或者去见见好友,不必来府上。”
孟桑听了,眨了眨眼,轻快道:“明日初八我有事要去办,正想着与府上告一日假呢,倒是巧了。”
两人客客气气地说笑几句,静琴亲自将孟桑送至偏门,亲眼看着对方上了马车,又吩咐仆役将人稳妥送回去,这才回了长公主所在的院子。
一个时辰后,静琴正陪着昭宁长公主说明日去净光寺的事,就听见楼下婢子们纷纷在唤“阿郎回来了”。
昭宁长公主瞧着步上二楼的谢青章,指着他笑道:“孟厨娘做了一大桌子美味佳肴,你这一口也没尝到,可见是个没口福的。”
谢青章脚步一顿,若无其事地坐到长公主对面,默默喝着婢子呈上来的清茶,半晌不说话。
见状,昭宁长公主只觉得自己一腔得意都没处炫耀,光明正大地翻了个白眼,说起别的:“叶相可好些了?”
谢青章搁下茶盏,温声道:“说是一时没留意,染了风寒。儿子去时,叶相公正在卧床小憩。我等了一会儿,便先告辞回来了。”
“偏在这时候染风寒?”昭宁长公主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唇角撇下去,顿了好久才继续开口,“依着你的性子,岂不是明早还得去一趟?”
谢青章耐心道:“儿子明早送阿娘至春明门,随后再去叶相故居一趟,晚些时候去净光寺接您。”
昭宁长公主哼了一声,到底没说什么:“成吧,虽说他名义上并非你的老师,但好歹也教过你一些东西,你自己斟酌。”
母子俩说了会儿话,有婢子上来请示,是否让庖屋将双皮奶呈上。
听到这话,谢青章右眉轻轻一挑,抬眸望向昭宁长公主:“阿娘特意给儿子留的?”
昭宁长公主顿时柳眉竖起:“这是阿娘的,你不许抢!”
谢青章半垂下眼帘,闭口不言。说来也奇怪,他这副模样瞧着竟然有些落寞,好似心中有无尽委屈。
偏生昭宁长公主最吃这一套,每每瞧见儿子示弱,总会忍不住软下几分心肠。
她好生纠结了一番儿子与双皮奶孰轻孰重,然后长叹一声,瞪了一眼闷葫芦似的谢青章,最终还是让婢子取来。
昭宁长公主恨恨道:“真是生了个冤家,忒烦人!”
谢青章抬眸,无声地勾起唇角。
不一会儿,散着一丝凉意的双皮奶呈上,谢青章一边慢条斯理地用着,一边听昭宁长公主和静琴继续商量事情。
“莲藕、江米、茼蒿、豆腐都备下了?”昭宁长公主神色认真,“这些四样都不容出错,让仆役去购置最新鲜的,可晓得?”
静琴点头:“婢子省得。”
“桂花蜜也万万不能少。”
“喏。”
翌日,谢青章骑马,送昭阳长公主的车驾至春明门处,方才绕道去位于安业坊的叶相故居。而杜昉亦骑着马,随在谢青章身侧。
两人一路向西,至朱雀大街再往南,由此进安业坊坊门。
杜昉忍不住叹道:“叶相公年岁大了,又每日都得朝参,缘何近些年都住在故居?这安业坊离皇城,到底没有永兴坊的府邸便利啊。”
谢青章眉眼淡淡:“莫要在背后议论他人私事。”
闻言,杜昉连忙告饶:“阿郎莫怪,仆知错。”
“嗯。”谢青章应了一声,手里拽着缰绳。
不多时,两人来到叶相故居,一前一后翻身下马。
杜昉上前拍门。
阍人开了门,一眼认出谢青章二人,连忙上前迎两人,一边让仆役去内院通报,一边接过杜昉手中的补品。
马匹交予杜昉和府中仆役带下去,谢青章由阍人领着往里头走。
叶相故居实则不大,满打满算是大三进的民宅。由大门步入,一路可见这宅子的布置很是雅致,石灯笼、矮植、高高低低的各色树木,朴素淡雅。
这儿前院不同于长安城大多数人家中规中矩的布局。里头设一处小池子、几棵垂杨柳、多种四季常青的绿植,错落有致、生机勃勃。而三面无墙的正堂设于桂花树旁边,人坐在其中,可享清风拂面。
因着内院种了一棵百年桂树,眼下这个时节,哪怕坐在前院正堂中,依旧能闻见馥郁桂花香。
谢青章来过许多次这处故居,他由阍人迎着,入正堂中坐下。
坐定,谢青章问:“叶相公可好些了?”
阍人恭敬回道:“好了许多,今日能起身了,还交代庖屋做桂花莲藕与茼蒿豆腐汤。”
闻言,谢青章心下一顿。
似乎阿娘昨日交代的那些食材,刚好也能做这两道吃食?
人已带到,阍人叉手退下。几乎是前后脚的工夫,已有仆役呈上清茶。
谢青章抿了一口,润了润唇。他闻着院中桂花香,也不知怎得,就忆起那位孟厨娘头回来长公主府上时惦记桂花的“馋”样。
他唇边不自觉勾起,忽而又压平。
百年桂树……
孟厨娘寻亲……
这几日来,他派出去的人手陆陆续续回来。人人回禀,未曾查到那些裴姓官员府上有符合年岁的女子。
谢青章目光沉沉,搁下茶盏。
一般而言,他这样细致地查上一遍,绝不会出错。思来想去,便只有一个缘由——“裴卿卿”这个名字不对。
不知是姓氏,还是名,其中至少有一个出了错。
那这个裴姓,究竟是孟厨娘的阿娘随意择的,还是……随了她外家的姓?
正在谢青章默默思索时,宅子主人之一从内院出来。
竟是叶柏。
眼下的叶柏比之在国子监时,瞧上去要没什么生气。
半大一小郎君,一举一动仿佛都要合乎礼节,穿着装扮也是规规矩矩。就如同这位七岁孩童早早被套入了什么模子里,半分天真稚气都无,丁点不似在孟桑面前的机灵样儿。
叶柏缓步走进,一丝不苟地叉手行礼:“学生见过谢司业。我家阿翁得知谢司业来了,请您入内相见。”
谢青章蹙了下眉,旋即面色如常:“烦请叶小郎君引路。”
叶柏再行礼,缓声道:“请。”
两人往内院走时,周边没有杂役跟着。
谢青章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四周,目视前方,嘴唇微动:“叶小郎君归家,吃着可还习惯?”
此言一出,方才还能维持端方的叶柏面露菜色,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倘若他不曾尝过桑桑的手艺,倒还能忍受家中庖屋呈上的吃食。可如今他的舌头早就被桑桑养刁,每每在家用吃食,那真是……
寡淡如水,味同嚼蜡!
谢青章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又轻声道:“还有九日,就回监中了。”
叶柏黯淡的圆眼立马亮了,也学着谢青章目不斜视的模样,偷偷摸摸“嗯”了一声。
一大一小往内院而去,叶柏引着谢青章绕过内堂、于桂花树下走过,一路行至正房。
叶柏叉手行礼:“阿翁与谢司业会面,学生便先退下了。”
谢青章颔首,拾阶而上,同时暗自疑惑。
叶相宿在故居之时,向来是住在东厢,而正屋与西厢从未打开过,屋门一直紧紧合着。
缘何今日,叶相忽然打开了正屋,甚至不顾身体抱恙,也要来这儿?
谢青章行至门前,敛去眼中疑惑,叉手行礼,正声道:“修远见过叶相。”
“进来吧。”一道沉稳的老叟声音传来,听着有些微哑。
得了应允,谢青章挺直腰板,缓步踏入正屋。
屋内一切摆设并未落灰,仿佛一直有人在其中起居一般。只是各色家当摆设,显然是二十多年前的样式。
谢青章没有多看,寻到了一位披着衣衫的白发老叟。
老叟循声侧头看来,哪怕是染了风寒,一双丹凤眼依旧锐利,好似能一眼看穿旁人的想法。他五官绷得很紧,额头、眼角等处布着或深或浅的皱纹,散着浓浓的高位者气息,让人不敢直视。
正是当朝尚书左仆射,叶怀信。
叶怀信只往谢青章这儿看了一眼,旋即又收回视线,继续望着他的正前方,淡道:“就知道你今日会来,过来吧。”
闻言,谢青章平静道:“未见您身子好转,修远难以心安。”
叶怀信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对此事不再多说什么,只定神瞧着正前方。
对方不开口,谢青章便也就规矩立于他后方,顺着叶怀信的视线望去。
只见正前方的墙上挂着一幅幅书画,满满当当,几乎占据了整面白墙。
挂着的数张画里,或是绘着灵动女娃,或是展现秀丽山水,各有各的不同。而那些字,明显是分别出自两人之手,一者笔势温和,一者笔锋凌厉,但两者暗藏的古朴之气,却是一脉相承。
看着那一幅幅的字,谢青章倏地拧眉。
怎么觉着,他近日曾见过与之类似的笔迹?
“这是拙荆与小女的字画,”叶怀信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口吻中涵盖无数复杂情绪。
谢青章仍盯着那几幅字在看,只觉得自己好似抓到了什么关键之处,却还找不到一个可以撬动的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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