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山白白
而在他听见叶怀信提及字画的主人时,忽而一起曾听过有关叶相夫人与叶家女郎的传闻。
叶相夫人原为工部侍郎的独女,嫁与当时高中进士的叶怀信后,两人也算琴瑟和谐。没多久,就生了一位娇俏可爱的女郎。
后来,叶相夫人因难产而亡,而叶女郎自十多年前就没了音信,不晓得是远嫁外地,还是香消玉殒。总而言之,朝廷上下因顾及叶相,不大敢对其家事多置喙。
而谢青章当年也不过一二岁的孩童,所知晓的这些,还是长大后,无意间从一些只言片语中听来的。
且慢。
谢青章目光一凝,眉头越拧越紧,视线陡然定在其中一幅字画的落款上。
那处写了一个极为张扬的“卿”字。
刹那间,谢青章脑海中的迷雾消散得无影无踪,灵台一片清明,双眼微微睁大,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桩事。
如若他没记错,叶相夫人应是姓……
“裴”。
裴卿卿?叶卿卿。
而面前这些字迹……他曾在姜记食肆墙上的一排木牌子见过,亦于上一回用暖锅时附带的纸单上看到类似字迹。
孟女郎的字迹,是与叶相夫人、叶女郎如出一辙的古拙大气。只是比之后两者,她的笔锋中灵动秀丽更为引人注目。
换言之,她要寻的阿翁,恐怕就是面前的叶相!
知道此事极为要紧,谢青章不敢贸然作为。
他微微眯眼,悄悄呼出一口郁气,再强行压下心中震惊、惊讶等各种复杂情绪,定了定神。
谢青章半垂下眼帘,稳住声线,温声道:“修远心中有一疑惑,着实难解,但又恐冒犯了您……”
叶怀信瞥了一眼过来,淡声道:“是想问我那女儿身在何方?”
他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刀刃,伴有沉甸甸的压迫感:“修远,你往日并不爱探听旁人私事,缘何今日变了性子?”
闻言,谢青章立即叉手:“修远知错。”
叶怀信目光沉沉,谁也瞧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他盯着谢青章看了片刻,随后才转过头去。
“她与我断了关系,托人改成拙荆的姓氏,离开长安后再无音讯传来。”
“路是她选的,生死便与我无关。”
叶怀信说这两句话时,口吻极为生硬,其中暗藏的冷意堪比冬日寒冰,坚定又决绝。
因着偶然寻到了要找的人,即便沉稳如谢青章,胸膛亦忍不住升腾出的一腔热意。然而这种激动与兴奋,瞬间被叶怀信用一桶掺着冰渣子的凉水浇醒。
谢青章陡然冷静下来,抿了抿唇,没有多言。
从这话听来,叶相公对于叶女郎的态度不明。如若他眼下就把孟女郎寻阿翁一事全盘托出,只怕之后所发生的事会超出所有人的掌控。
他没有这个权利,来替孟女郎做任何决定。
想通其中关窍,谢青章再没有做出任何贸然举动,陪着叶怀信又无声站了一会儿。他掐着时辰,等到一炷香工夫到了,就规规矩矩地劝叶怀信回东厢房休息。
他的耐心和克制力好到超出常人,甚至劝动叶怀信回东厢房后,还神色如常地陪着对方清谈了一会儿朝事,最后见叶怀信露出疲惫之色,方才顺理成章地告辞。
离开东厢房时,谢青章回首看了一眼暮气沉沉的屋内,眼底闪过复杂情绪,随后迈着不快不慢的步伐离开。
直等到杜昉牵来两人的马,且叶宅的大门紧紧合上,谢青章这才长舒一口气,利落地翻身上马。
“去务本坊。”
杜昉讶异,赶忙跟上,同时不忘问一句:“阿郎,咱们回国子监作甚?不应是出城去接殿下?”
谢青章紧抓着缰绳,对这些疑问置若罔闻,只反问:“你可知孟厨娘家住何处?”
“孟厨娘?”杜昉愣神,下意识点头,“知道啊,九月初一就是我送她回去的。她家来着国子监后门不远,几步路的工夫……哎!”
“阿郎!等等我!”
“闭嘴!跟上来指路!”谢青章冷淡的嗓音中难得添了些急促。
看着已经骑马冲出去的谢青章,杜昉连忙一夹马腹跟上,仍旧是一头雾水。
两人一路赶至孟桑屋舍前,却见大门紧闭,拍门许久也不见里头应声。
隔壁邻居听见声,开门走出来:“孟小娘子今个儿一大早就出去啦,说是晚间才回来。”
闻言,谢青章与杜昉对视一眼。
杜昉虽不晓得自家阿郎找孟厨娘有何事,但见阿郎这副模样,想来必然不是什么小事。
他讷讷问:“阿郎,那咱们怎么办?”
谢青章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无声叹了口气,翻身上马。
“走吧,先去净光寺。”
第46章 桂花糖藕、茼蒿豆腐汤(一)
秋风清爽,日头也不算毒辣,孟桑背着竹筐,一手牵着马,慢悠悠地走着山路。
从春明门出长安城,一路前往净光寺所在的小山,尚还有些路程。
出门前,孟桑就琢磨过了,徒步过来着实太累,加之现今手头上也算宽裕,于是去骡马行租了一日的马,多少省些工夫。
而竹筐里装着糕点、吃食和食材。
糕点作礼佛之用,而桂花糖藕是睡前炖下的。今早孟桑起来熄了火,又隔着碗用井水浸凉桂花糖藕,方才将它连着些许汤汁一并装入食盒里。
剩下的食材主要用于做茼蒿豆腐汤,这汤不似桂花糖藕是凉菜,提早做了难免风味不佳,因而孟桑想着待会儿借寺庙里的庖屋一用,也能吃个热乎的。
上山的路不算难走,孟桑牵着马朝半山腰而去。一路上几乎没什么行人香客,前后空空荡荡的,颇有些冷清。
这倒也没什么稀奇的,毕竟净光寺并非长安城最有名的寺庙之一,占地不大、僧人不多,且今日又不是什么节日,来这儿的香客信众自然少得稀奇。
向前望去,孟桑已经能隐隐瞧见净光寺古朴大气的寺门,自言自语:“想不通,阿娘为何每年九月初八都会来这儿,每次还都要做桂花藕和茼蒿豆腐汤呢?祭奠已逝的故人?”
左思右想,孟桑还未能探究出其中究竟,便已来到了寺门前。
有正在洒扫的僧人见着孟桑来,不疾不徐地迎上,双手合十,又唤了知客过来。
双方见过礼,孟桑从竹筐里拿出一根洗净的胡萝卜喂给马儿,随后才将缰绳递给另一小僧。
孟桑笑眯眯地摸了下马的额头:“乖马儿,去吧。”
马甩了甩头,用脸侧蹭过孟桑掌心后,乖乖跟着净光寺僧人离去。
上一回孟桑来此,便是这位知客接待的。他记性好,竟然还认得出孟桑,一边引着孟桑往寺里走,一边温声问:“多日不见,不知女施主可有寻着亲人?”
孟桑摇摇头:“尚未。”
知客双手合十,叹了一声:“阿弥陀佛,许是缘分未到。”
孟桑颔首浅笑,眼底不免闪过一丝落寞。由对方指引,她去殿中拜了各位神佛,献上亲手做的糕点,又捐了些香火钱,方才走出大殿,向知客询问借庖厨一用的事来。
知客一愣,沉吟片刻,温声道:“今日寺中来了贵客,本不便借出庖厨,但这位贵客性子一向好,想来也不会为难女郎。”
“不若请女郎稍等片刻,容贫僧去问一问?”
孟桑抿出一抹得体的笑来:“劳烦了。”
两人便一道往庖屋走。临到了地方,知客先行进了小院。
不一会儿,知客从院中走出,笑道:“女郎请随贫僧进来罢!”
闻言,孟桑略有些忐忑的一颗心稳稳落下,只觉着总算能全了她家阿娘的习惯,九月初八礼佛后用上两道热乎吃食。
进了院子,刚一靠近庖屋,孟桑就听见里头传来熟悉的嗓音,脚下步伐忽而凝滞了一瞬。
怎么听着……像是昭宁长公主身边的静琴?
不等孟桑细想,抬头就瞧见静琴紧皱着眉头从庖屋里走出。
双方一碰面,静琴先是一愣,然后面上的苦恼烦躁之色尽消,眼中尽是惊喜,就好似十万火急之时忽然见着了救星。
“孟小娘子你怎的在这儿?”
静琴连忙快走几步迎上,扫到一旁陪着的知客后,陡然反应过来,拍手道:“原来你就是要借庖屋一用的女施主?”
“巧了巧了!”静琴脸上笑意难得这般外露,拉着孟桑往里头走。
“殿下今日来寺中礼佛,本带了一位府中庖厨。怎晓得此人晕马车晕得厉害,上吐下泻!没等上山就被遣回去了。剩下的这些婢子仆役,没一个人的手艺能拿得出手,做不出殿下要的吃食。”
“我这正没辙呢,刚巧遇到孟小娘子你,可不就解了燃眉之急?”
孟桑也笑,故意道:“当真是缘分!早知如此,不若昨日分开时细说几句,也省了我一笔租马的银钱。”
“哎呀,孟小娘子还会骑马?”
“嗯,是我阿娘教的,她的骑术可比我好多了……”
知客见二人相识,略有些惊讶,随后识趣地离开了此处。
进了庖屋,里头婢子仆役大多都识得孟桑,一见她来,众人好生松了一口气,个个喜笑颜开。
孟桑搁下手中竹筐,扫了一圈庖屋内里,方才问静琴:“殿下今日要用的吃食,可有食单?”
“有的,”静琴过了起初的兴奋激动,已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将食单递来,“府中带来了许多食材,上头其他菜式都还好,小娘子可随意替换了去,只是桂花糖藕与茼蒿豆腐汤两道吃食,万不可变。”
桂花糖藕、茼蒿豆腐汤?
孟桑愣了一下。
这莫非是什么她不晓得的土习俗,譬如长安人都得在九月初八用这两道吃食?可今日去买茼蒿、豆腐时,未见许多人特意买这些食材啊。
这……总不能她阿娘与昭宁长公主还有什么渊源?
孟桑眨了眨眼,将一应疑惑抛之脑后。
她从竹筐中取出食盒,将上头扎紧的布一层层解开,掀开盖子,便露出里头的完整的糖藕来。
“恰巧带了桂花糖藕来,分量也够,尚未切开淋蜜。若是信得过儿的品性与手艺,不如直接用这做好的?”
静琴愣了愣,回过神来,假意嗔怪:“都这么多回了,怎会信不过?”
“既然已有桂花糖藕,便劳烦孟小娘子再做一道茼蒿豆腐汤,也好先呈给殿下。”
孟桑莞尔一笑,点头应下,洗手干活。
禅房中,昭宁长公主倚在半旧不新的坐榻上,幽幽望着门外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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