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小食堂 第63章

作者:青山白白 标签: 甜文 美食 穿越重生

  这禅房位于净光寺的最高处,周遭很是僻静,轻易没人能来打扰。小院门外即为悬崖,景致开阔,虽瞧不见高山峻岭之奇观,但入眼也是一片黄绿之色。

  山风徐来,拂过昭宁长公主鬓边,惹得头上金步摇微微晃动,扰乱心绪。

  昭宁长公主瞧着外头渐显萧瑟秋意的花草树木,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二十多年过去,物是人非,而眼前这片景致却不曾变过,难免有些触景伤情。

  唉!卿娘啊卿娘,你自打永平七年来信说有了一名取名为桑的女儿,之后数年的信件越发少了,到了近几年更是只言片语都无。

  真是个没良心的冤家!

  这时,静琴领着婢子从石阶走上来,跨入院门后见了昭宁长公主,她温声道:“殿下,桂花糖藕和茼蒿豆腐汤都好了,不若先用一些垫腹?”

  昭宁长公主瞥了一眼她们手里拎着的食盒,意兴阑珊道:“成吧,左右本宫对旁的也没甚兴致,只是想在此处用这两道吃食罢了。”

  其实,她对这两道吃食无甚期待。毕竟,无论是府上的那些个庖厨,还是母后身边的龚厨子,都模仿不出卿娘所做的风味。

  只能是个形似,内里总觉着有哪里不对。

  眼下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静琴弯起唇角,想着给她家殿下一个惊喜,便没有提早告知这是孟桑所做。

  食盒打开,桂花糖藕与茼蒿豆腐汤依次被呈至桌案。前者,糖藕被切成一片片的,薄厚均匀,整体码在长盘之中,上头淋了一层晶莹桂花蜜,金色的桂花碎散落其中;后者瞧着白绿分明,茼蒿段青翠喜人,豆腐小块白嫩细净,朴素清淡。

  只一眼,昭宁长公主的目光顿住了。

  府中庖厨的手艺有长进啊,先不提其中滋味,光是卖相就比原先好了许多。尤其是桂花糖藕,精致好看,让人不自觉见之心喜。

  昭宁长公主挑眉,顿时来了兴致。她接过静琴呈上的玉筷后,头一个伸向的便是这桂花糖藕。

  藕是精心挑选过的九孔藕,里头塞了好些江米。经过长时间的炖煮后,江米将所有缝隙填得严严实实,使得眼下瞧见的横断面极为漂亮。

  咬下一小块时,能清晰感受到这藕吃着还挺脆。咀嚼时,既有江米的香糯清甜,亦有浓而不腻的桂花香,零散黏在蜜上的桂花碎,又增添一丝独特口感。

  昭宁长公主尝到第一口时,原本眼中闪过的对府中庖厨技艺精进的惊讶,可随着不断咀嚼,她的动作渐渐迟疑,眉间蹙起,手中玉筷渐渐攒紧。

  不……

  这种恰到好处、不喧宾夺主的甜,为何有一种隐隐的熟悉感?

  仿佛在久远的过去,她每年都曾在九月初八,品尝某人亲手做的这道桂花糖藕。

  昭宁长公主有些怔住,分辨不出心底到底是何情绪,仅是面无表情地再夹起一块送入口中。

  咀嚼,咽下,再夹,再吃……

  随侍一旁的静琴一直在等她家殿下露出惊喜之色,可等了许久,只瞧见昭宁长公主的神色越发复杂。

  那眼底,有恼怒,更多的是震惊、惊喜、怀念,甚至隐隐能瞧见水光一眨而过。

  昭宁长公主一连用了五块桂花糖藕,随后亲自舀了一碗茼蒿豆腐汤,一勺勺送入口中。

  茼蒿很是新鲜,咬时还能冒出些许汁,而豆腐一块一块的,吃着嫩而不失厚度。汤底清淡,用之可使心绪渐渐平复。

  而昭宁长公主的内心深处,反而掀起汹涌巨浪,一层一层扑涌上来。

  半晌,她轻轻搁下碗勺,侧过头,语气平淡中暗藏锋芒。

  “说罢,叶卿卿这讨债鬼现在何处?”①

  静琴一愣:“殿下,叶家女郎二十多年前便离了长安啊!”

  闻言,昭宁长公主也怔住了,细看静琴神色不似作假,凤眸一转,当即抓住了关键之处:“今日这两道吃食,是谁做的?”

  “回禀殿下,是这些日子来咱们府上的孟小娘子。”

  昭宁长公主檀口微张,眨了眨眼,定在那儿片刻,随后不顾仪态地大笑两声,竟是拍案起身,直接往屋外奔去。

  前些日子她还在感叹,缘何这姓孟的这般会做吃食?

  哎呀!她怎么就给忘了!

  叶卿卿死活要嫁的那俊朗厨子可不就是姓孟!

  净光寺庖厨内,孟桑用了一些吃食垫腹后,正在聚精会神地做着其他素斋。

  正当她切茭白时,忽然听见庖屋外传来越来越近的呼声。为首之人似是顾虑佛门清净,竭力压低了声音。

  “人呢?人呢!”

  “殿下莫急,孟小娘子在庖屋呢!”

  孟桑手下动作一停,面露讶异之色。

  殿下?此处只有昭宁长公主啊……

  可这位殿下找她又有何事?

  就在此刻,孟桑抬头就看见昭宁长公主正急吼吼迈过庖屋大门。对方飞快环视一周后,锐利视线望向此处,眼眶一红,紧接着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同时张开双臂。

  而庖屋内其他人,被紧随其后而来的静琴喊了出去,并且还带上了屋门。

  孟桑只来得及放下手中锋利菜刀,便被对方抱了个满怀。此情此景,活像是老母鸡将自家幼崽死死护在温暖翅膀下。

  未等孟桑出口询问,就听见昭宁长公主放声哭嚎。

  “桑桑!姨母的桑桑啊!”

  “呜呜……怎么就没告诉姨母,你是姓孟名桑呢!”

  “姨母想见桑桑,都想了十几年了……呜呜,杀……杀千刀的叶卿卿!狠心,绝情,没良心!”

  原本雍容华贵的长公主,刹那间成了邻家婶子,哽咽到上气不接下气,妆容花了、衣衫皱了。而她抱着孟桑的手越来越紧,恨不得将孟桑死死按到怀里去,再也不分离,使得孟桑双臂被箍住、动弹不得。

  这一番疾风骤雨袭来,孟桑起初被这巨浪扑得脑袋发愣,随后从中听见了“叶卿卿”三字,陡然冒出一个猜测。

  该,该不会她阿娘原本姓叶?不姓裴?

  而且这么一番听下来,她阿娘似乎与眼前这位昭宁长公主交情极好啊……

  孟桑感受着自己右肩的衣衫隐隐被泪水打湿,试图在不伤害对方的情况下挣脱双臂。

  无果。

  不行,得先让对方情绪稳定了,随后才能问其中细节。

  无奈之下,孟桑只能就着这个姿势,一下下抚着昭宁长公主的后背,偶尔轻轻拍打,同时柔声劝说。

  不多会儿,耳畔的哽咽声、“怒骂”声渐渐停下,时不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吸鼻子声音。

  感受到对方箍住自己双臂的力道在渐渐变弱,孟桑唇边微微翘起,引导着让两人完全分开。

  望着昭宁长公主梨花带雨一张脸,孟桑看出对方眼底的窘迫,于是从怀中掏出手帕,将之在一旁未用的清水里浸湿、绞干,随后才默默递了过去。

  昭宁长公主原本觉着自己情绪上头,失态到丢了长辈的面子。可眼下见着孟桑乖巧递来手帕,只觉着好不容易压下的情绪再度翻涌,心中既有些暖乎乎的,又很是气不过。

  叶卿卿这是什么命啊,怎么就能生个如此伶俐又贴心的漂亮小娘子!

  而轮到她这儿,偏生就来了一个木愣愣的冤家。那浑小子不会说体己话也就算了,竟然有事没事管着她,藏起八百个心眼子!

  长公主拭着脸上泪痕,内心愈发愤懑不平,望向孟桑的眼神也越发热切。

  孟桑眨了眨眼,很是无辜。

  怎么总觉着长公主这个眼神,像是在垂涎一块无比诱人的红豆糕呢?

  昭宁长公主收拾好情绪,又唤了静琴进来理了下妆容衣衫,方才笑道:“乖桑桑,走,跟姨母回院子说话去。”

  同时,她朝静琴使了个眼色,视线往孟桑右肩定了一瞬,后者立马会意地微微颔首。

  孟桑并未注意到这处细节,正背过身脱下围裙,随后任由温柔亲近地牵过自己的手,与之一并走出庖屋。

  “桑桑,你何时来的长安?”

  “儿四月前来……”

  昭宁长公主故意恼道:“什么‘儿’不‘儿’的?我跟你阿娘可是过命的交情,姨母不许你这般生分。来,喊一声‘姨母’听听!”

  孟桑咬了下嘴唇,踌躇开口:“姨,姨母。”

  “哎!”昭宁长公主听了只觉得浑身上下无比舒坦,顿时眉开眼笑,“桑桑真乖!”

  “你四月前就到了长安,怎不来找姨母?”

  孟桑哽了一下,最终老实道:“我阿娘不怎么提起长安与故人……”

  话音未落,满脸带笑的昭宁长公主立马柳眉横竖,骂道:“这个叶卿卿,真是个石头心,竟然连我都不想提!”

  两人沿着石阶往高处小院走。

  听着耳畔的念叨,孟桑清了清嗓子,试图将话题转回来:“为何我阿娘在您口中是‘叶卿卿’,莫不是她离开长安时易了姓?”

  闻言,昭宁长公主长叹一声:“是了,她离开长安时改回了你外祖母的姓氏,如今确实该唤她‘裴卿卿’。”

  孟桑抿唇,察觉到她家阿娘与外祖父的关系之恶劣超出预期,终还是问道:“那这叶是……?”

  “说来话长,待坐下,咱俩再细细说。”

  谢青章与杜昉从务本坊出来,一路来到净光寺。后者随小僧去安置两人的马,而前者由知客引领着,往昭宁长公主所在小院而去。

  临到了院门口,知客双手合十,不卑不亢地离去。

  谢青章迈过院门,还未走几步,就听得屋里传来一声昭宁长公主的惊呼。

  “什么?卿娘与你阿耶遇上了沙暴,生死不知?”

  紧接着而来的,竟然是那位孟女郎的声音:“嗯,就是因为这事,我才想着来长安寻外祖父。”

  “阿耶那边的叔伯不愿费钱费力寻人,我只身一人去了边塞也无甚大用,所以想着来长安寻亲,看看阿娘这边的亲人会不会愿意去寻人。”

  “姨母,你知道我外祖家在哪儿吗?”

  谢青章面上露出一瞬惊讶,转而就明白过来。

  孟女郎和他家阿娘能同时在此处出现,眼下两人言语间又这般亲昵,只有一个缘由——阿娘口中那位故人便是叶卿卿,并且阿娘已经认出了孟女郎为故人之女。

  此时,他已走近屋门,有婢子唤了“阿郎”,引起里头人的注意。

  昭宁长公主亲亲热热牵着孟桑出来,一见谢青章,笑道:“浑小子过来,见过你叶家妹妹。”

  有了一段光景的铺垫,孟桑已经适应这位姨母的热情,面上堆出得体微笑。

  谢青章顿住,淡声提醒:“我先前已经见过孟女郎,况且叶家姨母如今姓裴。”

  闻言,孟桑倏地抬眸望过来。

  而昭宁长公主一听这话,摆了摆手:“这哪能一样?先前你我不晓得桑桑,只当是一位技艺高超、性格又好的厨娘,如今这可是正经认人。以后你得好好护着桑桑,万不可让人欺负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