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假山南
在云州见着失踪多年的太子是十分微妙的一件事。
就像看似平坦的康庄大道在你面前徐徐展开,它或许可以让你云程万里,又或许会让你坠入无尽深渊。
——更遑论现下外戚擅权,贵妃一党拼了命地追杀这位名正言顺的储君,那些人如白日发疯的髭狗,手上鲜血淋漓,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然而更可怖的是。
——这位如斯尊贵的太子殿下浑身是血,手里紧攥着一株九活节,双目失神、半死不活地跪倒在秦府门前。
秦湫看着斜坐在桌上摆弄花枝的林岱岫,又看看眼前似乎有些紧张的太子殿下,心里陡然生出些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这种荒谬感在江鹤声开口的瞬间达到了巅峰。
身姿清隽的少年人垂首又拜,紧张地舔了舔唇角,丝毫瞧不出济朝明珠、少年储君的样子。
他说:“长公子,我愿求娶往往。”
秦湫怔忪了一会儿,觉得这是一件十分荒唐的事,微微眯起眼睛,看鹤声的目光里有些不善,“太子殿下慎言。”
秦湫的嗓音有些冷,眉间却染上戾色。
啧,烦死了。
他都不计较江鹤声哄骗他妹妹的事,这人却一心撞南墙,死不回头。再者,太子身边哪有不太平的地方,他疯了才会任由秦晚妆进这样的龙潭虎穴。
“我知长公子顾虑。”鹤声言语恭谨。
“半月后我将回朝,若能拔除异己,待往往及笄后,再论婚约。”
“若我死在京师,长公子只当今日所谈都为鹤声戏言,我与秦府两不相干。”
秦湫默不作声,鹤声又道:“长公子若不放心,只当立张表面婚书,待往往及笄,您可再做决断。”
风吹过青叶,响音沙沙,昼光擦着叶缝洒进来。江鹤声恭谨垂首,因长久奔波,他的眉眼间带了点倦色,身姿却依旧挺拔。
秦湫默声立于庭下,林岱岫斜坐桌案,随手捡了颗青果丢进嘴里,漫不经心扫视着江鹤声。
院落里静谧得落针可闻。
“漂亮哥哥——”
带着欢愉的清音响起,凝滞的空气刹那间流动起来。
小猫儿蹭地一下窜进来,撞入江鹤声的怀里,秦晚妆仰头,眸子亮晶晶的,“漂亮哥哥,我想你啦。”
秦湫看见江鹤声明显有些滞楞,过了一会儿半跪下来,和脏兮兮的小猫儿平视,一句话像是在舌尖滚了无数遍。
“往往。”他有些茫然。
秦湫头一回见着这样的太子。
尊贵如袛,却又卑微成尘。
*
秦家小姐定亲了,另一位不是湘王府世子爷,而是锦屏楼乐师。
这件事传遍了街头巷尾,成了人们茶余饭后最唏嘘的谈资。
“这不是胡闹吗?湘王府什么人家,竟然还比不过一个乐师。”
“说句不中听的,东家就是太年轻了,要是秦小姐真能嫁进湘王府,咱们商行能拿多少好处,银子还不是哗啦啦进来。”
“再说,现在乱得很呐,若是拉拢不住住湘王府,秦家这泼天富贵可不一定守得住。”
“没准是因为秦小姐喜欢。”
“她喜欢顶个什么用,小娃娃见识浅,嫁给乐师说不准还得吃糠咽菜呢。”
“秦家什么人家,能让小姐吃糠咽菜……”
“高门大户哪个是容易过活的,我倒觉得锦屏楼乐师很好,生得好看又会弹琴,上哪儿找这么好的夫婿啊。”
“你这么说,是瞧不上世子爷了?”
“什么话,世子爷自然也是好的……”
外面的流言进不了秦府,自然也入不了秦晚妆的耳。
小猫儿年纪尚小,连自己定亲了都不知道,此时抓着狼毫,趴在小桌上,专心致志习着字。
写到一半停下来,绞着眉,用尖尖的小齿咬了咬笔头,颇有些发愁的样子,半晌直愣愣倒在软榻上,扔了狼毫,摸摸自己的小肚子。
“林哥哥——”
小姑娘扁着嘴,半晌说出三个字,“我困了。”
林岱岫从书卷里抬起头,漫不经心的,“你不是刚睡醒?”
秦晚妆张开小口想咬他,林岱岫轻轻捏了捏小孩儿的后脖颈,把她拎起来,散漫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虽然在问,但林岱岫似乎并不在意小孩儿的答案,懒懒散散拢了拢袖,殷红袍摆垂地,他起身又去书架上抽了卷竹简,随手展开。
秦晚妆哼唧哼唧的,“我想见漂亮哥哥,你让我出去嘛。”
自打上次见了漂亮哥哥,之后就再也没见过,林哥哥和阿兄还不许她出门,平白无故把如此聪慧的小孩儿拘在家里,她都要闷死了。
她觉得近日很古怪。
从前虽然阿兄不许她出门,但林哥哥素来是惯着她的。
现下林哥哥也不许了,还亲自待在家里看着她。
秦晚妆看着林岱岫,巴巴道:“你怎么还不去书院呀。”
气死啦。
林哥哥总是待在家里,都不出去授课。
她都找不到时机溜出去。
林岱岫笑着断了她的念想,“闭院了。”
秦晚妆垂头丧气地捧着小脸儿,颇有些发愁,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眸子忽然晶亮起来,她乖乖坐在软榻上,小腿一晃一晃的,很开心的样子,“那你去帮我把漂亮哥哥叫来呀。”
“漂亮哥哥来陪我,我就不会出去啦。”
小猫儿似乎以为这是个聪明绝顶的好主意,乖乖巧巧仰着头,得意洋洋的,嗓音又绵软,像晨起初升的云。
林岱岫把竹简放回架子上,慢悠悠走过来把木窗关了,眉眼含笑,“你那漂亮哥哥现下忙的很,估计抽不出工夫陪你。”
什、什么意思呀。
小猫儿眨眨眼睛,有些疑惑。
云州的天惯来无常,前几日还是万里晴空,此时已翻起了乌云,黑压压的,略显低沉,风卷着青叶砸向木窗,发出咣当咣当的声响。
林岱岫看着外面的天,辨不清什么神色。
“要变天了。”他说。
秦晚妆跳下软榻,吧嗒吧嗒往门外跑,也探出小脑袋去看看外面。
院落里的风有些寒凉,青叶杂着细雨往她小脸儿上飘,林岱岫抬手把小猫儿脸上的青叶摘下来,牵着她往屋子里走。
秦晚妆用小爪子挠挠林岱岫掌心,声音低低的,脸色略带苍白,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林哥哥,我有些冷。”
林岱岫垂首低眉,把小孩儿轻轻抱起来,走到榻边把她放进锦被,细致盖好了,言语温煦,“睡吧,许你睡。”
林岱岫点了香,眼见着小猫儿迷迷糊糊睡去了,才挑灭烛火,拂衣走出去。
分明是白昼,此时却因为阴雨而显得有些昏暗。
林岱岫淡声道:“相白。”
院内青树枝叶一晃,从上面跳下来个穿黧黑布衣的少年人,他半跪下来,嗓音沙哑,像是嗓子被火燎过一样,“相白见过主子。”
林岱岫立于庭下,漫不经心道:“湘王府藏了三株九活节,去把这消息放给江鹤声。”
“是。”人影一晃,再回身,廊下空空荡荡。
第27章 王府
湘王年轻时辉煌过,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闹市里掷千金换美人一笑,宫廷内走马跨剑无人敢挡。
如果不出意外, 他可以一直辉煌下去。
可惜了。
……
湘王伸手拂过画卷,画上是景和十三年众皇子出游围猎的图景, 粗粝的指尖摩挲过年少时的脸, 湘王身上的威严刹那间缓和下来, 呵呵笑笑。
“瞧,这是京师的后街,每年游街时都得从这条道上走。”
他有些怀念。
“那时候,两边都是人,先太子走在最前头,他历来得民心, 呼声最高, 今上都不如他。”
“可惜了, 福薄。”他嘟囔着,把画轴卷起来,“有些人,你瞧着现在风头无两,说不准日后死得最惨。”
“是。”福生笑得谄媚, 鼠眉鼠眼的,“先太子在底下睡着,孤零零的,还不如王爷有造化, 待世子爷娶了秦家小姐, 咱们王府便能如往常一般了。”
湘王捋了捋胡须, 眼里精光一闪, “还是委屈老二了,秦慵归那小儿现下虽有泼天富贵,却不知秦相还愿不愿意认他这个儿子,若是不认,估计还得多费些周折。”
福生又道:“秦相可就这么一个嫡公子,哪舍得真扔在外面儿,王爷您就放一百个心吧,您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湘王笑骂:“老滑头。”
冷风顺着窗子卷进来,湘王摆了摆手,“那乐师现下如何了?”
福生为湘王取了氅衣,恭恭敬敬帮他披上了,垂首道:“咱们的人已经进了锦屏楼,待那乐师出现,定然把他捆了带到王爷面前。”
他又道:“王爷何必把这种下贱货色放在心上,脏了王爷的眼。”
湘王哂笑,“本王只是想瞧瞧,本王那好贤侄精挑细选挑出来的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他轻哼一声,眸里暗潮涌动,“你猜,若是那乐师被剜了招子、挑断手筋,秦慵归还愿不愿意要这样的妹婿?”
福生对上湘王阴冷的目光,会心一笑。
“王爷高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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