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山不关
黛玉摇摇头,声音有些发哑:“没事,你睡吧。”
胤祚哪能睡得着,干脆叫人掌灯,这才发现黛玉面色惨白,脸上尤还带着泪痕。
胤祚既是心疼又是惊讶,黛玉瞧着柔柔弱弱,其实性子要强,打从病好了之后便极少落泪,不知怎的竟哭成这样,瞧着面色是受了惊讶,但方才睡得好好的,并没有发生什么事,只能是做噩梦了。
黛玉身子被调养得极好,并不是爱做梦的体质,胤祚还是头一回见她这样呢。
他拿了外衣给黛玉披上,拉着她的手慢慢摩挲:“你别怕,梦里都是假的,我在你身边呢。”
手上的劳宫穴有安定心神的作用,胤祚按摩了一会儿,黛玉心情稍稍平复下来,垂下眼睑道:“我方才做了一个梦。”
“嗯,”胤祚问,“梦见什么了?”
黛玉却没说,反而说起以前的事:“我记得有一年……我刚从荣府搬回自己家住,有一天家里闯进一个和尚和一个道士。”
“是有这么一回事。”胤祚不明白黛玉为什么提起这个,莫非梦到的便是他们?
那可就奇怪了,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怎的早不梦见,到这时候才梦见?再说能把黛玉吓成这样,必不是一般的梦,莫非那二人做了什么手脚?
胤祚从前是不信这些的,可是他都穿越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况且那一僧一道瞧着确实有些道行,由不得他不担心。
黛玉低声道:“当时这两人说过几句话,你可还记得?”
“记得,他们说咱们俩都是神仙转世!”胤祚得意道,“我先前还说呢,世上怎么会有咱们俩这种长得好看又聪明的人,自那之后才算解惑了。”
黛玉:“……”
原本很正经伤感的氛围,黛玉还沉浸在噩梦中魂不守舍呢,硬是被胤祚这不要脸的话逗得笑出了声。
她泪中带笑地捶了胤祚一拳,嗔道:“我和你说正经的呢!”
胤祚连连点头:“你说,你说!”
“他们说绛珠仙子的命格变了,还泪之事不成了。又说是你助我,你不是这里的人,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胤祚安慰她:“胡说八道罢了,你不必挂心。”
“可是,我方才做了个梦。”黛玉伏在胤祚怀里,哑声把梦里的事一一说来,“梦里没有你,你没有来我家养病,我也没听过你多少消息,只知道幼年便夭折了。而我母亲早两年便逝世,父亲伤心过度,重病缠身,把我送来京城外祖母膝下抚养,可是他久不在京城,不知外祖母家情状,只叫我带了两个丫鬟一个嬷嬷和一点子钱财就上京了。到了京城我才知道,这荣国府庭院深深,里头多的是机关算计。便是有外祖母护着我,也免不得被人议论瞧不起,说我小性儿、尖酸刻薄,说我不如宝姐姐……我寄人篱下,小心翼翼,只盼着父亲哪日接了我回去,没想到父亲也没了。”
说到这里,黛玉忍不住痛哭出声。
胤祚心里一跳,黛玉不知道,他却是知情的,这就是她原本的命运,只是如今剧情已经被他改的面目全非,怎的黛玉又梦到了?难道剧情的力量就这么大么?
不!他更倾向于是有人捣鬼,那癞头和尚和跛足道士就颇有些道行,况且红楼梦背后不是还有个幕后大黑手警幻仙子吗?
胤祚连忙揽着黛玉安慰:“别害怕,那不是你,只是梦罢了。林大人好好的,前儿还和人去京郊踏雪寻梅呢!”
“梦太真了,我以为那是真的。梦里我就是在宝玉和宝姐姐成亲这天心碎咯血而亡。”黛玉抬头看着胤祚,“你说,那会不会就是我本来的命运?”
胤祚失笑:“哪有什么命运之说?若命运是定好的,你怎么和梦中不同呢?可见命运一说实属无稽之谈!便是确有命运一说,如今咱们已经和从前不同了,可见人定胜天,没什么好怕的。你不是梦里的里,林大人也不是梦里的林大人,是不是?”
“是。”黛玉扯出个笑容,“从你来了我家开始,许多事都和梦中不同了。”
胤祚恨不得叉腰了:“说不定你想的是对的,那就是你本来的命运,可是不管什么命运,都抵不过我这个身负龙气的下凡仙君!你放心,日后我就天天跟在你身边,谁想欺负你,我就打得他屁滚尿流,保证不叫你受一丁点委屈!”
黛玉不由笑了笑。
胤祚好生安慰黛玉,又一直给她按摩劳宫穴,黛玉的情绪总算平复,睡意渐渐涌了上来。二人相拥着躺下,胤祚突然想起什么,问道:“按你方才的意思,岳父大人早几年便该……了,怎的你到了几年后才心碎而亡呢?”
黛玉:“……我忘了。”
胤祚:“真忘了?”
“真忘了!”黛玉道,“谁做梦能记得这许多事,快睡你的觉,少追问起来没完没了!”
胤祚:“……哦。”
胤祚不说话了,不一会儿呼吸就变得绵长。黛玉松了一口气,她也不知梦里的自己怎么想的,竟会瞧上宝玉?此事绝不能叫师兄知道,否则他必得撒泼不可。
想着想着也睡了过去,胤祚摸着她的脉搏,发觉脉象越发平稳,最后那点子惊吓不安也没了,这才微微一笑。
心理疗法说“忧胜恐”,黛玉梦到书中剧情受了惊吓,他便故意提起贾宝玉叫她忧心,果然,这不就好了?
黛玉沉沉睡了过去,胤祚却怕她再做噩梦,睁着眼熬了一夜,第二天起来眼睛都是红的。
黛玉笑道:“昨夜里没睡么,眼睛这么红,可是想和兔子做伴去了?”
胤祚哼笑道:“你还好意思说,昨儿我睡得好好的,不知是谁非要缠上来,你手就放在我胸口,我能睡着才是怪事。”
黛玉脸一下就红了,背过身去不理胤祚,胤祚又好生哄了一会儿才罢了。
……
这厢小两口嬉闹,另一头贾宝玉和薛宝钗的婚事也如期举办。
要办婚事了,薛家自然不能在贾家住着,她们在京城也是置办了宅院的,早前就收拾停妥挪过去了。薛宝钗一大早就起来梳洗上妆,添妆的人络绎不绝,任谁瞧了宝钗都要夸一句:“新娘子端庄大方,真真是好教养!瞧这脸盘,就跟那十五的月亮似的,一瞧就知道有福气!难怪能得这么好一个女婿呢,以后的日子也必定和和顺顺。”
薛姨妈笑得合不拢嘴,宝钗抿唇一笑佯装羞涩,心中却并无多大欢喜。
若非不得已,她实在是不想嫁给宝玉的。
另一边,宝玉难得和宝钗不谋而合——他也不想娶宝钗!
只是他比宝钗任性得多,宝钗不过想想罢了,面上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宝玉却全然不管不顾,大喜的日子,竟是赖在床上不起来了。
小厮叫了几回不管用,到底不敢硬来,只能派人回禀贾母,还纠结了一下要不要告诉贾政,最后还是放弃了,大喜的日子叫宝玉挨打到底不好,还是先看看老太太的意思吧。
贾母不一会儿就叫鸳鸯和王熙凤搀着过来了,今儿宝玉大喜的日子,众人都盛装打扮,很是富贵喜庆。但到了宝玉的院子却不由皱眉,天色已经不早了,宝玉院里什么都没准备停当,乱糟糟地不成个样子,王熙凤招了袭人过来:“你们这差事怎么当的?这会子还不收拾,回头该赶不上吉时了。”
袭人叹气:“我们倒想收拾,只是那位祖宗扒着床不肯起来,怎么说都不听,不知又犯什么倔。”
“莫不是病了吧?”贾母一惊,吩咐鸳鸯道,“悄悄地,去请个大夫过来候着,若是宝玉病了也好立刻诊治。”
又对袭人道:“我进去瞧瞧,你叫人把洗漱的东西拿来,吃食衣裳也备着,你们家二爷一起来就伺候他拾掇。”
鸳鸯和袭人各自办事去了,贾母才带着王熙凤进了房间,就见贾宝玉穿着亵衣,被子也不盖,手脚大张平躺在床上,小厮还在迭声请他起床,宝玉却理都不理,只眼睛直勾勾看着头顶,不知在瞧什么。
王熙凤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什么都没有。
贾母却想起上回宝玉被魇镇,也是这般表现反常,不由心里一跳,连忙上前两步:“宝玉,宝玉,你怎么了,可千万别吓祖母啊!”
贾宝玉眼珠子动了动,喊了一声“祖母”。
贾母心一下子就松了,能叫人就好,看来是她想多了。她摸摸宝玉的头:“你这孩子,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怎么到了现在还不起,回头该赶不上接新娘子了!可是身子不舒坦?”
宝玉听到“新娘子”三个字就已经愣了,抱着贾母的手道:“祖母,新娘子是林妹妹吗?我要林妹妹,不要宝姐姐!”
贾母脸色一变:“你这孩子糊涂了?”
宝玉全听不进去,只知道贾母这是不同意他娶黛玉,眼泪“唰”地流了下来:“你们都哄我!所有人都哄我!明明说好叫我娶林妹妹,为什么换成了宝姐姐?”
贾母听得一头雾水,王熙凤更是一句都听不下去,什么就一口一个娶林妹妹?简直莫名其妙!若是传出去叫黛玉怎么做人。
她连忙打断宝玉的话:“宝兄弟睡了一觉糊涂了不成,谁说过叫你娶林妹妹这样的混账话,拉出来我好好问问他,做什么要这么害咱们?林妹妹如今是六福晋,可不能随便挂在嘴上,叫人知道了,咱们一家子都别活了!”
贾母听着前半段还有些生气,觉得王熙凤话重了,吓到宝玉可怎生是好,但听到后头却是一震,是了,宝玉说的这话是极不合适的,不能再由着他了。
她使了个眼色,便有人上前捂住宝玉的嘴,拉他起来洗漱。
宝玉不肯从,还在使劲挣扎,贾母劝了几句不成,板下脸斥道:“别闹了,今儿你成亲的大日子,新郎官要是不出现,咱们家脸就丢大了,可不能任性!”
宝玉愣了愣,还是不甘不愿,贾母气道:“你要是再不听话,我就叫你父亲过来了。”
宝玉一听贾政就缩了缩脖子,登时不敢再挣扎,乖乖被下人拉着洗漱去了。
贾母这才松了口气,又盘算着回头仔细问问,宝玉断不可能无缘无故说出“本来要娶黛玉”这种话,必然有人暗中挑拨,此人不安好心,必得找出来才成。
有贾政震着,宝玉到底没在婚礼上闹幺蛾子,除了瞧着兴致不高之外,大婚也算顺顺利利结束了。
拜完天地,喝完交杯酒,宝玉去前厅酬谢宾客,宝钗则在新房等他回来,只是左等右等,直到将近子时也没有等到新郎回来,宝钗是新娘子,不好着人去问,那边也浑似忘了还有个新娘在等着似的,一点子消息都没有,宾客早就散了,整个荣国府安安静静,她就像被人忘了似的。
直到过了子时,袭人才匆匆过来:“该死该死!底下人办事不仔细,净顾着宝玉去了,倒忘了和奶奶说一声,宝玉方才高兴,多喝了两杯,这会儿醉得不省人事,已经在前头客房睡下了。”
宝钗温和带笑的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焦急:“怎的就吃醉了?可用了解酒药?”
“用了,奶奶便放心吧,”袭人一叹,“原便是醉了,也该把他送到新房来的,只是恐怕酒味儿重熏到奶奶,想着先去客房梳洗一二,谁知道宝玉抱着柱子就睡着了,也不知怎么想的,死活都不肯撒手,奴婢等不敢强求,否则伤了他一丝半毫,改明儿又成了咱们的不是,不如就在那边睡罢了,奶奶也落个清净。”
宝钗说:“我去瞧瞧。”
“别!”袭人连忙拦住宝钗,笑道,“奶奶今儿是新娘子,按规矩不能出新房,免得坏了福气。宝玉那儿您只管放心,这么多人不错眼地盯着,横竖出不了岔子,您今儿累了一天,只管好生歇一歇罢。”
宝钗看了袭人一眼,笑道:“我一直都说你能干,可不就叫我说着了吗?瞧瞧你这张嘴,真真叫人爱不过来,什么时候离了二爷到我身边,咱们姐妹好生亲近亲近才是。”
袭人心里一跳,不知道宝钗是不是瞧出了什么。但见她言笑晏晏,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奶奶说这个就见外了,您和二爷是夫妻,奴婢是二爷的丫鬟,自然也是您的丫鬟。二爷那边不能离人,奴婢便先回去了。”
宝钗点头:“去吧。”
等到袭人出去了,宝钗脸上笑容褪去,露出几分怒意。
“也太委屈姑娘了!”莺儿气道,“都怪那些宾客,大婚的日子把新郎灌醉,谁家有这样的规矩?传出去不成笑话了!真是一点分寸也没有!宝二……爷也是,自己的酒量不知道么,不能喝还不能躲么……”
她小嘴叭叭叭,一句接一句,都是替宝钗不平的话。这话原也有道理,没有任何一个女子能忍受洞房花烛夜独守空房这种事,哪怕原因是新郎喝醉了,日后也少不得被人笑话。
但宝钗只是怒了一下,很快就收拾好情绪和表情,淡淡阻止莺儿:“行了,你真以为宝玉不回来是因为喝醉了?”
“不、不是吗?”莺儿眨眨眼,然后瞪大了眼,“难道其中另有隐情?是不是爷遇到什么事给绊住了?”
宝钗没答这个话,只是垂下眼睑道:“替我卸妆吧。”
莺儿想着宝钗的话,飞快替宝玉找了好几个不能来的理由,欢欢喜喜伺候宝钗洗漱。
宝钗看了她一眼:“……”
另一边,袭人匆匆回了前院客房,却见据说醉得不省人事,与柱子不离不弃的人正坐在床头发呆,室内光线不好,他一身大红色喜袍,猛地一瞧还怪瘆人。
袭人叹了一声:“二奶奶那边我哄过去了,你以后可别叫我做这种事了,再不能帮你的!我又不会扯谎,二奶奶又聪明,方才可吓死我了。”
“没惊动老爷、太太和老太太吧?”宝玉问。
“没有,老爷、太太和老太太都睡熟了,谁也不知道,”袭人道,“不过这事瞒是瞒不住的,明儿他们知道了,可不会轻饶了你!”
宝玉漫不经心道:“姐姐不是想好了说辞吗,明儿再说一遍就是了。”
“好啊,原来你还打着这样的主意!”袭人轻轻捶他,“我说你喝醉了,二奶奶不知前头的事也就罢了,老爷、太太和老太太断断是不会信的。”
宝玉道:“才说姐姐聪明,怎么又糊涂上了?太太和老太太信不信不要紧,只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由头就罢了,她们不会计较的。至于老爷……老爷如今只当没我这个儿子,一门心思培养兰儿,他不会管我的。”
这话说得袭人心酸,坐到宝玉身边想安慰两句,一扭脸却发现宝玉又呆呆地不知想什么去了。
袭人奇道:“你今儿怎么了,总是魂不守舍的?”
宝玉张张嘴却说不出口,最后只能一叹:“罢了,没事。”
袭人咬咬牙,低声道:“若是为了那事,你也莫要多心,咱们治了这几年,不是有些效果吗?”
虽然说不上好,但偶尔宝玉也能有点感觉,算是有些进展,“我叫我哥哥再去南边寻摸些好大夫,总能治好的。”
宝玉沉默一会儿,解下腰上的玉佩递给袭人:“花大哥替我奔波,路上少不得花费,请大夫也要银子,这个你拿给他,应该能顶一些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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