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山不关
“不用!”袭人连忙推辞,“你前几日刚给了他五十两银子,哪就使的完呢?”
宝玉把东西塞到她手里:“你跟我客气什么,拿着便是了,若是用不上,便只当是我给你和花大哥的谢礼了。”
袭人看着手里的东西,接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还是收了。
洞房花烛夜,新郎没进新房,新娘独守空闺,这事果然瞒不住,第二天新人敬完茶,贾政黑着脸离开后,贾母和王夫人便留下宝玉单独说话。
王夫人病得越发厉害了,自打年初王子腾暴病身亡,她伤心一场,更是连床都下不了了。今儿都是叫人抬着过来的,她看了宝玉一眼,想要说什么,但一张口就咳个不停。
贾母瞥她一眼:“不舒坦就别说话了。”
然后又问宝玉:“你怎么想的,可是对宝钗有什么不满?”
宝玉低声道:“不是。”
袭人连忙上前,把昨儿和宝钗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既是如此,那也罢了,不全是你的错。只是以后不能这般孟浪了,好在宝钗大度,不跟你一般见识,换个人有你受的!”贾母意味深长道,“成了婚便是大人了,以后有妻妾儿女,你得撑得起门楣才是,从前那些心思都收一收,不该想的不要想,正经读几本书,考个功名才是。”
宝玉低下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当天晚上宝玉便乖乖去了正房,丫鬟们识相地退出去,给夫妻二人留下独处空间。莺儿甚至还贴心地点了一对红烛。
灯光照耀下,宝钗羞红了脸,主动上前给宝玉解衣裳。宝玉却退后两步避开宝钗的手:“昨儿喝得太多,今儿我又看了一下午的书,这会儿头疼得厉害,咱们这就睡吧。”
宝钗脸瞬间变得惨白。
第133章
成婚好几日,夫妇两个没有同房,这事儿根本就瞒不住人!
大户人家,身边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且不说床单上没瞧见落红,只说晚上屋里没有动静,也不曾叫过水,早上丫鬟收拾床铺,睡过的床不能说干净整齐,但也不像办过事的,且宝钗虽然梳了妇人头,举止神态却和当姑娘时差不多,没有新婚的甜蜜柔媚之态,和宝玉更像姐姐弟弟,没有新婚夫妇之间的粘腻暧昧……
都是大宅院里伺候人的,尤其宝玉身边的丫头,好几个都和他不清不楚,自己就是经历过的,哪能不明白里头的道道?
一时之间说什么的都有。
头几天宝钗推脱身上不方便,倒也能敷衍过去应付一时。但几天过去还是这样,议论的声音就挡不住了。
“二奶奶可怜”;“俗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二爷端是好相处的人,便是对咱们下人也和和气气,怎么偏生对宝二奶奶这样,我看啊,这里头必定有什么缘故,咱们不知道有什么故事,还是不要乱说的好”;“这里面的确有缘故,原是宝二爷不喜欢二奶奶,是被薛家逼着成婚的,只是没想到连同房都不愿意,打脸打得够狠的”;“也难怪宝二爷不喜欢,宝二奶奶当姑娘的时候就喜欢端着架子教训人,恨不得架势摆得比二老爷还足,要是我,我也不想娶一个现成妈回来啊!”;“叫我说,宝二爷还是喜欢林姑娘,林姑娘长得好看,出身好,又有才华,人品秉性都是好的,以前老太太和太太不就想撮合宝二爷和林姑娘吗,宝二爷也是乐意的”;“是啊,以前宝二爷就时常往林姑娘的院子跑,便是见不着人也要去,可不曾见他对薛姑娘那么上心。”
贾家下人的嘴向来没把门的,说起话来压根没有顾忌,探春听到气得不行,在贾母的授意下下狠手整治了两回,倒是消停了不少,只是宝玉和宝钗一日不圆房,下人心里必定犯嘀咕。
就连贾母心里也七上八下呢,她想起宝玉大婚那天,宝玉赖着不肯起床,口口声声要娶黛玉。
当时贾母没放在心上,她知道宝玉的心思,比起宝钗,他无疑更喜欢黛玉。但黛玉已经成婚了,嫁的又不是普通人,便是再惦记也无可奈何。
况且贾母一直觉得宝玉对黛玉的喜爱有限,在黛玉离开荣国回林家、指婚和成婚的时候宝玉的确颓丧了几日,但很快就又好了,每日吃喝玩乐,日子过得快活得很,和宝钗定亲也没有反对,谁能想到他到了大婚突然发作,婚后又这般作为呢?
贾母和王夫人又劝了宝玉两回,只是都没什么用。生气的同时,贾母看着宝玉心虚又倔强的样子,不免对黛玉也生起怨气。
宝玉到底有什么不好,她就那般瞧不上?要是当初黛玉应了她的撮合与宝玉成亲,宝玉何至于成了今天这样?
……
贾家这边事闹得大,探春尽力管束,但她到底只是个脸嫩的姑娘家,贾家一溜老油子,对她的敬畏实在有限,消息到底还是传了出来。
胤祚听到外头传来的话,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要炸了。
贾宝玉为什么不和妻子同房?
——因为他不行啊!
攀扯我家黛玉干什么!
原本胤祚没打算彻底掀了贾家的面子,但既然他们管不住自己的嘴,他也不能任由这起子人嚼咕黛玉,少不得你不仁我不义了。
他吩咐德清:“去贾家告诉贾政,要是他管不住家里人,我就把贾宝玉不行的事登在《京城日报》上,然后捋了贾家的爵位,送他们回金陵老家去。”
贾政听了下人转述胤祚的话,冷汗登时就流了出来。
他还记得当初被胤祚恐吓的恐惧,他的官职便是被胤祚搞掉的,可他不仅不敢恨,甚至每次听到胤祚的消息都觉得害怕。这回家里不知闹了什么事,竟叫胤祚亲自派人上门警告,贾政哆嗦着嘴唇道:“是!是!政治家不严,不知何处冒犯了王爷,还请大人明示。”
来人哼了一声:“问你儿子去吧。”
说着就甩袖离开了,独留贾政原地愣了一会儿,想起胤祚话中说“宝玉不行之事”,登时一个机灵,叫来长随问:“宝玉近日可有什么不妥?”
“这……”长随欲言又止。
贾政皱眉:“有话便说,何故吞吞吐吐?”
“是!”长随应了一声,说,“奴才听说,宝二爷和宝二奶奶成婚至今尚未……圆房。”
“哦,”贾政并不意外,宝玉能圆房才奇怪呢,“除此之外呢,有什么出格之事吗?”
长随心说这还不算出格吗?但贾政既然问了,他也细细回想了一番,然后摇头道:“没有了,宝二爷近日情绪不佳,素日除了正房和书房哪都没去,也没同丫鬟小厮玩笑,倒是看了半本子书。”
贾政皱眉,不可能呀!六阿哥贵人事多,若不是咬准了的事,何必白白叫人跑一趟呢?必然是有事的。
他说长随:“你再仔细想想,果真没有旁的事?与宝玉相关的也算。”
长随又想了想,摇头道:“没有旁的,近日宝二爷就这么一件,下人议论纷纷,所以他……”
“等等!”贾政打断他,“你说下人议论?”
“是!”长随心知主子不喜欢底下人嘴碎,生怕贾政生气,连忙道,“三姑娘不允许咱们乱说,大家伙儿并不敢多说,只是偶尔有人议论,奴才恰好听了两耳朵罢了。”
贾政轻哼一声,他还不知道这些人的作派么?什么偶尔议论,只怕恨不得全大清有耳朵的人都能听到他们说话!
“他们议论什么?”
长随把那些话学了一遍,前头也就罢了,听到长随说宝玉是为了黛玉才不碰宝钗,贾政脸色登时就变了,一拍桌子,大喝:“混账!”
长随“砰”地一声跪下:“不是奴才说的,奴才只是复述,老爷饶命!”
贾政脸色发青:怪不得六阿哥生气,这事儿搁哪个男人身上能不生气?他素来知道底下人嘴碎,也有些肆无忌惮,万万没想到连六福晋也敢放在嘴里嚼咕,他们不要命,贾家还不想给他们陪葬呢!
他在书房转了几圈,只觉得胸口火烧火燎地难受,指着长随骂道:“你是瞎了还是聋了,叫你盯着府里的事,你就是这么办事的?”
长随小声道:“您说过,宝二爷的事不用和您说。”
贾政一噎,他是说过这话,宝玉这儿子算是废了,他根本懒得听懒得管。
罢了罢了。贾政摆摆手,懒得再计较。
如今还是想怎么叫六阿哥满意要紧。绝对不能叫他在报纸上说宝玉的事,贾家丢不起这个人!况且还有爵位呢,这爵位是贾赦的,但与贾政也不是全无关系,有这个爵位在,他就是国公府二老爷,没了这个爵位,他便是个庶民罢了,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
“告诉府里上下,这等爱嚼主子是非的下人咱们贾家用不起,以前议论过的罚三个月月例银子,暂且不与他们计较,日后若再有人犯,打三十板子发卖了去,倒落得个干净。”
这惩罚可算非常狠了,长随不由打个激灵,头埋得更深了。
这话一放出去,贾家果然安静了,贾政向来极少管内宅之事,但一旦管了,必然是雷霆震怒,大家都不想这个时候触霉头。
但贾母却不能不管,这天便请了贾政过来问他怎么回事。贾政把事情说了,只隐去跟宝玉的病有关的部分,叹气道:“他们在家里说说也就罢了,如今都传到外头去了,六王爷放了这话出来,儿子也没有法子,只能下狠手管了。”
“原来还有这么个缘故,你做得对,”贾母也叹气,“府里下人也该管管了,但扬汤止沸,不如去薪,此事由宝玉引起,下人便是不说,心里能不多想吗?你是做父亲的,合该管教管教宝玉,总这么犟着成什么样子?”
贾政心里呵呵,宝玉不行就是不行,劝能有什么用。
再说了,什么就‘扬汤止沸,不如去薪’?叫他说这“薪”就是下人没规矩!不管主子怎么样,下人都不该议论,更不该传到外头去。怎的到了贾母嘴里,竟成了为了不叫下人议论,主子就不要做错事了?没这个道理!向来只有奴才讨好主子,哪有主子迁就奴才的?他养的是下人,不是御史!
但贾政还是附和贾母:“母亲说的是。只是儿子是父亲,也是公公,不好过问儿子房中之事,不如顺其自然……”
“有什么不好说的?你私下和宝玉说就是了!”贾母恨铁不成钢道,“你素日对宝玉不管不顾,怎的环儿是你儿子,兰儿是亲孙子,宝玉就不是你的种了不成?”
贾政连连磕头,连连道:“儿子不敢!”
有贾母盯着,贾政到底把贾宝玉叫去劝了两句,他劝得并不认真,然而宝玉向来畏惧贾政,只觉得压力极大。不由催袭人快些找大夫,这一心急,做事未免有些疏漏,便叫人发现了他一月间见了十几位大夫的事。
宝玉的事向来不是小事,当即就有人回禀贾母,贾母立时坐不住了,带着人轰轰烈烈去了宝玉院子,又是请相熟的大夫,又是询问病情。这么一闹二闹的,事情终究没瞒住,叫贾母给瞧了出来。
贾母当即眼前一黑,直挺挺就往后倒,幸亏后头跟着好几个丫鬟,合力把人扶住了放到床上,又叫大夫把脉。
“老太太年纪大了,刺激过度导致昏厥,没有大碍,待老夫施针。”老大夫在贾母的虎口和手上各扎了几针,不一会贾母就悠悠转醒,醒来的第一眼瞧见宝玉,便拉着他声泪俱下,“我的儿,可怜见的!你这么小的人儿,连个儿子都没有,怎生就得了这样的病?”
下人们也面面相觑,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知道主子太多秘密未必就是好事,如今二老爷管的严,万一牵连到她们身上可怎么好?
便是如此担心,也不得不在心里惊叹一下,往日宝二爷最爱和丫鬟们说说笑笑,又要吃人家嘴上的胭脂,又爱嘴上说些不清不楚的荤话,他院子里的丫鬟好几个都和他不干净,大家都说宝二爷是个风流种子,谁能想到他会有这样的毛病?
宝钗靠在薛姨妈身上,几乎要站不住。这就是她费尽心思谋来的婚事吗?
当初看中宝玉,为的是贾家的权势不假,但薛宝钗首先是个女人,女人这辈子谋的不外乎两样东西,一个是丈夫,另一个便是孩子,她已经接受了丈夫不是个好丈夫,如今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有了吗?
那她这一辈子活得还有什么意思?
薛姨妈揽着宝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现在是真后悔,早知如此她就不该把女儿嫁给宝玉!如今竟是害了她的宝钗,年纪轻轻就要一辈子守活寡啊!
对了!
听方才那意思,宝玉竟是已经病了好些年了,那他为什么还要和宝钗成亲?
薛姨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气得嘴唇都在抖,恨不得扑到贾宝玉身上把他撕成十块八块,好好问问他,她们家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宝钗有什么对不住他的地方,以至于要这么害她们?
可她不能!
没有订亲时她可以闹,便是订亲了,只要没成亲,她也可以闹,但如今木已成舟,宝钗已经是人家的人了,现在再闹,只会让宝钗难做,若是惹恼了贾母和宝玉,日后受苦的只会是宝钗自己。
她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气,还要上前安慰贾母:“老太太别担心,宝玉不过是病了,病了就看大夫吃药,总能好的。”
宝玉低着头轻声道:“孙儿瞧了几个大夫,确实觉得好些了。”
贾母这才打起精神,说鸳鸯:“一般的大夫怕是不成,你去林家告诉女婿一声,让他去太医院请太医,多请两个,最好是院使和院判!”
鸳鸯应声去了,贾母这才看向剩下的人:“今儿的事你们只当没看见没听见,嘴都给我闭紧了,要是露出去一星半点,一家老小都卖到矿上做苦力去!”
众人齐齐应是。
贾母见宝钗脸色苍白,拉着她的手拍了拍:“好孩子,委屈你了。瞧这脸白的,还得有套好首饰相配才是,我记得库里收着一套红宝石鎏金头面,是我当初的陪嫁,回头叫人重新炸了做成时新样子,配你倒是极合适。等到宝玉病好了,你们也好给我添几个大胖重孙!”
宝钗抿唇一笑,低头应了。但等回到房间,却不由和薛姨妈抱头哭了一场,深觉自己命不好。
本来此事就算过去了,没想到有一回薛姨妈出门,竟听见两个小丫鬟说话。
如今贾政管得严,她们倒是不敢指名道姓地说宝钗和宝玉,但一听就知道说的还是那回子事!宝玉和宝钗都成亲半月有余了,到如今还没有圆房,底下人哪有不犯嘀咕的?这两人便是议论这事呢,哪怕她们隐去了人物姓名,薛姨妈还是能听出她们是在笑话宝钗,口口声声宝钗没用,拴不住男人的心,叫男人对她生不起一点心思,还不如袭人晴雯云云。
薛姨妈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过去半个月这样的话听多了,只是从前不知怎么回事,她们又心虚,便是生气也无可奈何,但如今她们可算知道了,这事压根不关宝钗的事,都是因为宝玉不行!宝玉不仅骗婚,还要让宝钗承受骂名,被人嘲讽耻笑,凭什么?
薛姨妈气上心头,也顾不得太多,当即招小丫鬟过来耳语几句,目送小丫鬟跑去办事了,她才深吸一口气,扯着嘴角笑了笑。
当天那两个背地里议论主子的小丫鬟就被拉去打板子然后卖了,连夜都没过。又过了两日,宝玉不行的消息开始在贾家下人中流传。
胤祚收到这个消息笑了笑:“贾家那边不用盯这么紧了,恢复从前即可。”
如今贾家主子忙着给贾宝玉治病、忙着内斗,贾家下人忙着吃宝玉不行的瓜,想来不会再有功夫攀扯黛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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