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the上
“我知道是谁了。”
探子继续跪在地上。
“还有一事,近日岐世子身上的杨梅疮压不住了,生得满身满脸都是,有进气没出气了,岐王勃然大怒,将府里的小男倌赶了出去。”
“全城……全城都传是您害死了岐世子……”
文凤真心不在焉道:“不会太晚了吗?”
“叫他等死吧。”
被门楼的飞檐挑起的瓦黑天空,星星点点碎光隐没。
文凤真做了一场梦。
摇摇晃晃的马背上,少女一袭红装,束腰拢胸,如此艳俗颜色,衬得她明艳动人。
身板清瘦,讲话软声软气,魂魄都叫她勾走了。
她说:“陛下……我不敢上马……”
她结结巴巴,差点哭出声:“马太高了,陛下……我的脚一离地我就害怕……”
真是胆小如鼠,又实在惹人垂爱。
两滴泪珠在下巴摇摇欲坠,脖颈被日光晒得薄红,熟透了的浆果。
她在马背上紧紧抓着他的手,小可怜似的,只往他怀里躲。
不忍心苛责,甚至连一句重话也没说。
文凤真按着她毛茸茸的小脑袋,埋在自己胸口,呼吸炽热,倾洒在她脖颈。
他漫不经心地握住了她的手指,与她掌心紧紧相贴。
“安心。”
骏马渐渐不走动了。
少女被他盯得发烫,她害怕这个姿势,更令她无法掌控,随时都会摔下去的失控感。
绵绵乌发平铺垂落在马背。
膝盖顶开了她,她惊怯地想和拢双腿,复又被掰开。
恶劣又过分。
她小衣都湿透了,细腻的皮肤渐渐泛红,凌乱的发丝潮湿地黏在脸侧。
云雾渐渐散开,她转过头来,模糊中,一双乌眸水润浸透,睁大了,楚楚可怜,无辜到叫人心甘情愿溺毙了。
“究竟是谁。”
他想掰过她的下巴,看个清楚,倏然一下子消失不见。
醒来后,文凤真有些愠怒。
他披上外袍,喝了一口冷茶,坐在书案前,手指搭在眉心,眸色沉静得可怕,如同深湖廖远。
文凤真心想:无论何时,他绝不会教这种蠢材骑马。
*
大雪时断时续整整三天,落刀子似的,压塌了城内流浪汉、难民搭盖的草棚,乞丐像个团子冻缩在墙角缝,巡城御史那边加派了人手。
这等恶劣天气,自然要开棚救济,赈灾义卖。
辽袖随着鹿门巷的商户收拾了书帖拿去去义卖。
她戴了兜帽,宽大皮裘将身影遮得严严实实,只坐在客堂内,巡城御史明白她身子不好,起了一炉热炭。
饶是如此,仍冷得不住伸出双手,呵了呵热气。
护城河畔摩肩接踵,水泄不通,满城学子挤破了头,不一会儿便将她的书帖一抢而空。
布帘下,她偶尔露出一双纤细皓腕,殷红嘴唇一笑,翘起两个小梨涡,明艳动人。
让人站在冰天雪地中,冻得直跺脚,也心满意足。
雪芽一掀帘子:“姑娘,陆小姐来了。”
兵部尚书之女陆稚玉素有才名,此次她将素日写的书帖拿来赈灾义卖。
人人称赞她仁心仁德,京里鲜见大家闺秀的手笔,她又是风头无两的女诗人,京城的权贵圈子自然捧场。
婢女捧了几个卷轴,笑道:“小姐,客卿们已经将字都写好了,全都题上了您的名字,是您要的小篆。”
陆稚玉淡淡扫了一眼:“放这儿吧。”
婢女递上热茶,小姐还站在窗前,似乎很不高兴。
方才小姐在帘子后头见了那些要买书帖的权贵,气恼得回来脱了大氅,直说要将大氅烧得一干二净。
陆稚玉不动声色地饮了口茶。
“我的字怎么能被那些臭男人收了去,叫人恶心。”
若不是为了贤名,她真是一丝都不愿瞧那些权贵一眼。
无人知晓,陆家养客卿三百余人。
有人专门为陆稚玉小姐写诗词,有人专门替她的文章润笔,有人专门为她写字绘画。
婢女狡黠地笑道:“他们花大钱买的字帖,还以为真是小姐所写,啐!也不瞧他们配不配得上,左不过是花钱买笑话罢了。”
陆稚玉的目光落在楼下的辽袖身上:“没想到,辽姐儿从乡下来的,又生得貌美柔弱,也能练得一手好字,实在难得。”
婢女眼眸微转:“谁不知道义卖都是冲着小姐您来的,辽姐儿的字是卖得快,不过都是些贩夫走卒,寒酸学子,若是咱们,定不能让书帖流落到那种人手里。”
她温和笑道:“这样冷的天,她只能守着一炉炭,也实在可怜,英雄不问出处,你失言了。”
陆稚玉将卷轴抱在淮王殿下面前,请他代为转交那些高官。
文凤真抚开卷轴,扫了一眼,牵起嘴角。
“陆小姐,本王一向敬服你们陆家。”
陆稚玉诧异抬头,眼眸微亮,脸颊浮现淡淡红晕,只有在这个人面前,她的清冷姿态才会松融。
下一秒,陆稚玉嘴角的笑意倏然凝固。
她瞧见文凤真抬起眼帘,一字一句清晰。
“这些年陆家给你哄抬造势,砸了不少钱吧。”
陆稚玉脸色苍白,眼眸中的光霎时熄灭。
他盯着她,又仿佛不是在看她,目光中的漠然与不在意,就像在看一堵墙壁。
“殿下……我不明白……”她竭力维持镇定。
文凤真随意地敲了敲指节,眼帘微抬,逼视着,像是看透了她的窘迫,不依不饶地逼着。
“真的写得出来吗?”
他问得云淡风轻,拉家常似的,却每一字都狠狠扎在她心上,拿她当个笑话。
她自小便能写一手锦绣文章,口吐珠玑。
大宣只有贵女才有读书的机会,她格外出挑,享受世人赞誉,直到年岁渐长,她逐渐没落与常人无异。
到最后……家中为了维持名声,专门豢养客卿替她代笔。
陆稚玉面色难堪至极,咬紧嘴唇,往后踉跄了几步,扶住桌角。
文凤真收了卷轴,似是再没兴趣。
他站起身,走在窗边观望风雪,背着手,腰身极直,并非嘲讽,甚至一丝波澜也无。
“哪怕那篇江雪赋,也是假手于人吧。”
陆稚玉冷汗涔涔,不顾平日的端重,失态喊出声。
“是我自己写的!只有那篇……只有那篇是我自己写的!”
他怎能质疑她对他的心意!
未料,文凤真一侧头,雪辉与侧颜交映,他璀然一笑,唇红齿白,好看得动人心魄。
“哦,难怪写的不好呢。”
他笑盈盈的,永远一副谦和有礼的模样,
“呜呜呜……”
陆稚玉心神崩溃,伏在桌面上,泣不成声,哭得肩头颤抖,不可抑制地失态。
文凤真站在她身旁,声音极轻,极柔和,从容不迫道。
“陆姑娘,别哭了。”
“本王并不是觉得这样不好,其实,有权有势也是实力的一种。”
陆稚玉诧异抬头,殿下是在安慰她吗?
他面容和煦,温温柔柔的,却让陆稚玉的瞳仁倒映出深深的恐惧。
文凤真笑不及眼底,侧颜冰冷异常,像一头吐鲜红信子的血腥大蟒。
“所以,被更高权势的人欺辱,也不应该有怨言吧。”
陆稚玉猛然将桌上的卷轴“哗啦”一下挥落,婢女只看到小姐哭着出去,连大氅都忘了拿。
“小姐!小姐……”
文凤真神色恢复如常,重新推开窗子,目光落在重重叠叠的屋檐下,帘子里冒出丝丝暖气。
昨夜彻夜扫雪,青砖面干干净净。
雪芽兴奋不已,高声道:“姑娘,方才您的一幅字,被五军兵马司的人买下了,开了八百两银子呐!”
八百两?辽袖一愣,一双剪水乌瞳茫然无措,小脸冻得通红。
她写一封书信是十文钱,哪怕写酸了手,十年都赚不来八百两。
她连声说:“快去将人请回来,将银子还给他,咱们卖不了这个价。”
雪芽说道:“做买卖愿打愿挨,难得有这么个冤大头,咱们又没骗他,是他非要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