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the上
他认出来:这不是他送给辽袖的绿绸发带吗?怎么会落在文凤真手里,还被他系在手腕上。
文凤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微微一笑。
“这个啊,心上人送的。”
宋搬山脊背极直,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眼皮微垂。
“这种挑拨手段,实在不高明,劣童的把戏,不要再拿走辽姑娘的东西了。”
宋搬山经过文凤真时,轻轻落下一句。
“否则……我会让你清楚什么是真正的不择手段。”
这时,门被推开,老首辅从值房走出来,见到一帮子人,皱眉喝道:“你们在做什么!”
谢明立刻站直了,这帮世家子还是挺怕老首辅的。
文凤真谦和地一拱手,朗声道。
“晚辈文凤真,见过首辅大人。”
“晚辈方才只是庆贺宋公子的婚事,闲叙了几句,不叨扰吧。”
首辅神情凝重,一字一句声音洪亮,似厉声呵斥:“淮王殿下,吾儿的婚事,没有请你,你也不必过来,老夫在朝中为官多年,这点话还是算数的!老夫的脾气你也明白,丑话说在前头,若让我当日见到你,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世家子们吓得腿都软了,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如此对文凤真说话,上一个这么训斥的还是他爹,他爹自小光打文凤真就打断了十二条虎鞭。
文凤真竟然未生出一丝愠色,气血平稳,面色如常,一抬眸,不疾不徐说。
“动怒对首辅大人身子不益,您要多加保重。”
老首辅转过身,面色一冷:“你爹死后,将你托付给我,京城波谲云诡,是老夫为你爹平反,将你从水牢捞出来,凤真,别做错事了!”
文凤真低敛睫毛,一笑:“晚辈这次来,只是为了提醒首辅大人一句。”
他眼中闪了细碎的光,柔和又淡定:“首辅大人是晚辈钦佩至极的君子,多年前您答应红衣的一桩约定,会履行吧。”
“与你何干。”
首辅脊背一滞,冷哼一声,重重摔了袖子。
文凤真背过身,嘴角微翘。
他袖袍中藏了一个小小的香囊,上面绣了小山,掌心微微攥紧香囊,他快步离开。
身后的侍读们忙成一团。
宋搬山一摸腰身,空落落的,辽姑娘给他绣的香囊不见了!
*
距离辽袖订亲宴还有两日。
青色垂缦之后,辽袖刚从浴房出来,潮湿的发丝垂散在修长的脖颈间,眉眼间倦色,懒怠的一只小猫。
府里的嬷嬷给她试穿吉服,教一些大家族里的礼仪规矩。
活了两辈子,她在规矩上还是懵懂,从前文凤真不喜欢她守礼,晨昏定省,见面礼一并都免了。
她身子不好,白日想什么时候睡觉便睡觉。
她从未真正地做主母过,此时只能尽心学习。
一想到嫁进宋家,辽袖心底十分欢喜,铜镜里一双眸子亮晶晶的。
这天夜里,她入睡后,春雷响了几声。
她在梦里蹙眉,仿佛梦到了攻城的火炮声。
那是文凤真篡位的一仗,从炎炎夏日打到大雪纷飞,半年来没有见过他一面。
徽雪营的死士日夜守在她身旁,她心绪不宁的时候只能练字,人被关久了容易胡思乱想。
她给他写了很多封信,没有一封回信,杳无音讯。
后来那天晚上,陆稚玉私自来见她。
陆稚玉是老淮王旧部的女儿,功臣的女儿,徽雪营人人敬重她。
而且,所有人都明白,陆稚玉是老王爷指定的淮王正妃,骊珠未来是她的。
因为破例放了她一人进来。
陆稚玉轻声说:“辽姐儿,方才传来战报,殿下他起事败露,已经死了!”
辽袖落笔一顿,抬头,有些艰难地问:“你说什么……”
陆稚玉垂眸,微微落泪:“殿下他被箭矢射中,战报上说已经见过他的尸身了啊!”
笔杆从手中掉落,辽袖面色苍白,恍神间,眼前陷入了昏昏沉沉的夜色,仿佛湖水一波一波漫过她,淹没窒息。
她的心疾,是误听了他的死讯骤然而生。
她不能明白,为何殿下可以查出陆稚玉给她传了假消息,他却那样平静,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甚至在册后圣旨上写了陆稚玉的名字。
她不能明白……
哪怕王府里养一只小猫,养了四年,怎么会这样无知无觉呢。
如今她彻悟了:或许在他心底,自己从来都是无足轻重的人。
从来只有她一个人,将某些转瞬即逝的美好信以为真。
辽袖像喘不过来气似的,倏然惊醒。
在黑暗中,她睁着眼,好久才平复下来。
她捂上自己的心口,幸好,这辈子还是好端端的,原来只要对他这个人心灰意冷,就能保得一世平安。
这样简单的法子,为何上辈子她不能及时明白呢。
还好一切终于苦尽甘来了!
她要保证自己的订亲宴顺利进行。
辽袖在思索:这段日子文凤真的屡屡试探,或许他已经记起了一些上辈子的梦境。
文凤真有他的底牌,她也有自己的底牌。
辽袖下定决心:倘若他敢来她的订亲宴,再来搅扰她的好事,那么她会亲口告诉他,残忍又冷酷地告诉他!
她去世的那个大雪夜,红墙内外锣鼓喧天,他正在做什么。
心口哪怕再疼,对他的恨意连万分之一都抵不上!
*
淮王府书房,
一应古董字画装设华丽,摆放得错落有致,梁间垂下一盏八角宫灯。
探子跪在书房的地毯上,开口:“回禀殿下,辽姑娘身上并没有中蛊的痕迹。”
文凤真抚了抚腕珠,不知在思索什么:“下去。”
他拿起书桌上的香囊看了一会儿,绣的小山,这样细致。
回想起梦里她给他送的小老虎,那样敷衍。
他蹙眉,将香囊扔给了太阿,太阿一爪子上去撕了个稀巴烂。
冯祥递上一盏汤药,小心翼翼道:“殿下,您自从吃了那两枚红丸,元气尚未恢复,老祖宗担忧您的身子,特意嘱咐了,一日三餐药,必须得看着您喝完。”
文凤真抬腕一饮而尽。
冯祥舒了一口气,眉开眼笑:“殿下用完了药,不如请太医来诊脉吧,吴衡说过了,那两枚红丸药性太过猛烈,若是……若是日后不能繁衍子嗣了怎么办。”
文凤真翻身睡在榻上,眉眼间冰冷的不耐烦。
“滚,都滚。”
冯祥吓得连忙跑了出去,他蹲候在外头,心想:这样不行啊!
殿下如此任性,喝一顿停一顿,这会儿喝了药,说不定晚上又不喝了,连太医也不见。
冯祥犯了愁,眯起眼,瞅着花圃的瑞香花。
黄花梨的绣榻上,上面铺了豹皮褥子,八折屏风透过光影,书桌上点了一盏安神香。
吴衡说这有助于恢复前世记忆。
文凤真隐隐约约梦见了自己篡位前夕。
夜色将深,半轮薄薄寒月。
少女光洁的脊背落下一滴汗 ,安静乖巧,一声不吭。
他扳过她的下巴,咬了咬她的唇瓣,脖颈上的小金片一下又一下打在她的脊背,他拉过她一缕头发。
“我肯定会活着回来,倘若事败,咱俩就一起去西域。”
辽袖一把推开他,面色红润,呼吸急促,胸前一起一伏,她眸中满满疑惑之色。
“殿下,去西域做什么?”
他知道辽袖小时候穷惯了,恐怕不愿意回到粗茶淡饭的日子,牵起一笑。
“我很有钱,在西域有一大笔钱。”
“你别担心钱的事,袖袖。”
他按低了她的脖颈,少女半张脸颊陷在柔软的枕头,有些惊慌失措,他一遍遍亲过她下巴的水润,低声喘/息。
“你怎么总说寄人篱下,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袖袖,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可是为何等他得胜归来,辽袖却突发了心疾。
梦境里,赵襄站在那里,满怀歉意,他甚至不敢抬头看他一眼:“哥哥,辽姑娘出事了。”
灯火通明,跪了一地的太医,汗流浃背。
“陛下!咱们已经竭尽全力了,辽姑娘本来就身子骨弱,她的心疾,就算按照咱们阅遍古籍找出的法子,恐怕也活不过十年啊。”
心疾……活不过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