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万贯
诸萦没有刻意为难高颧骨齐人的意思,她又重新看向老者,“这便算作某替方才那位君子付的蒸饼钱。”
老者迟疑了片刻,却不是为了钱币,他有些羞愧的开口,“若是这丹药真救了老妻性命,您便是老汉的恩人,区区的蒸饼怎么能答谢得了您?”
诸萦闻言一笑,反而摇了摇头,“您都说了‘若是’,这药还未曾服下,自然也见不到成效,故而谈不上什么恩人,一切尚未明了之前,这药未必比蒸饼来的昂贵。”
没有听到诸萦满口肯定的邀功,讨要钱财,老者的心里反而安定了,愈加相信诸萦给的丹药是有用的,是真的可以救妻子性命。
想至此,老者的心情激动,拿着丹药的手都微微颤抖了起来,看着诸萦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眼里满满都是感激。
诸萦和最开始吃下蒸饼的那位齐人对视一眼,那齐人虽是士人打扮,但是衣裳袖摆处皆有些磨损,显然并不富裕。
他因为方才的一场闹剧,面容略有窘迫,见诸萦替自己解了围,不由松了口气。随即对诸萦拱手行了个礼,以示谢意,又从袖中拿出方才欲给老者的钱币,递与诸萦,“多谢义士解围,这是……”
那齐人看了眼手中有些少的钱币,有些羞愧的红了红脸,“这是方才的蒸饼钱,虽然值不上您的丹药,但也请义士收下,多多少少能抵上一些。”
诸萦想了想,还是收下了。虽然这齐人文士看着窘迫,但比起少食一顿,不收下钱币或许更令他难受。
收下后,诸萦亦对他行了一礼,随后,并未再纠缠下去,与牧诏一道离去。
眼见行的离方才有些远了,牧诏却不是个善于隐藏心思的,一路上瞧了诸萦数眼,最终忍不住开口,“诸荥,你师从何人,竟连医术都有所涉猎。”
第48章
诸萦被牧诏的突然一问,弄得一愣,但转瞬便恢复如常,她弯了弯唇,故作高深莫测的语气,“出处不可说,还望见谅。”
牧诏倒也没太追究,游侠们历来都是极有脾气的,虽然只是相处了短短的数个时辰,但从诸荥的言行气度来看,他可以肯定,诸荥的师从定是不凡,有些别于常人的习性应该也属寻常。所以不肯让门下的弟子讲出师承来历,只愿如清风明月,畅行于天下间。
对于诸荥,牧诏自觉两人十分合得来,依照他身为游侠的随性脾气,只要意气相投,来历出处又有何重要。
他有心再说些什么,可是身旁的诸萦瞧了眼天色,已经渐晚,似乎也该回卫王宫去了。这几日,因着祭祀将近,哪怕琐事皆由卫国的君臣头疼操心,可也免不得有些事是需要经过诸萦的首肯,由诸萦亲自过目的。
所以诸萦面向牧诏,“我在城中尚有些琐事,恐怕要在此别过了。”
原以为牧诏兴许会问一问缘由,亦或是住处,谁料牧诏闻言,竟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的晃眼的牙,很是恣意洒脱,“好啊,诸荥,来日有缘再会。”
受牧诏的随性自在感染,诸萦也笑了笑,面容中带了些快意,“嗯,有缘再会。”
说完,牧诏便洒脱转身,大步离开,徒留个背影给诸萦,没有半分留恋不舍,唯有腰间的长剑,随着他的步伐晃动,折射出光芒,像他的人一样,晃得人眼前一亮。
如牧诏这般的人,才是真正的游侠儿,率性自在,兴起而识,兴尽而去,从不拘泥留恋,四方天涯皆是他的去处。
诸萦瞧着他大步离去的身影,眉眼间也不由浮起浅淡笑意,这样的畅快淋漓,即便只是瞧见了,心间也会荡起淡淡涟漪,生出些快慰。
没有过多的停留,诸萦寻了个僻静无人的角落,施展游戏技能,瞬移回了王宫。
接下来几日,诸萦照常进出郢城,眼见着各国的人愈发多了起来,不同的衣饰、钱币,还有习□□汇碰撞,简直让诸萦大开眼界,而这些不同,也让郢城闹了许多的笑话,平添了不少趣事,想来即便此次祭祀大礼结束,这般盛况,依旧能在卫国的庶民口中久久流传。
不过,令人惊奇的是,明明由各诸侯国来的人远远超过郢城所能承载的人数,虽说也出了不少笑话,但城中秩序仍旧是有条不紊,没出什么大乱子,甚至比最开始的几日还要好些。究其原因,估摸着是因为桓珩,自从诸萦同他说过之后,他便没有继续拖延下去,顺势接手了郢城的防卫和一应琐事。
这次祭祀大礼,来了不少诸侯国的君主,然而宋天子并未驾临,他只是派了同为王族的叔蓟前来。叔蓟乃是宋王室德高望重的宗亲,论身份贵重,自然是比不过宋天子,奈何前不久宋国动乱,宋天子焦头烂额之下,根本无暇他顾,只好派叔蓟前来。
虽然是无奈之举,却也恰好解了宋天子的围,只有见诸侯朝拜宋天子的,哪有天子至诸侯国中行祭祀大礼的?岂非乱了礼数!好在这下倒是名正言顺,可以不至卫国。
郢城的喧闹一日胜过一日,在卫国上下臣子的忙碌下,祭祀大礼的日子总算到了,旁人不说,负责祭礼的文钦大夫,经过这几日的辛苦,原先正当青年,作为卫国朝堂上的新秀,那叫一个意气风发,如今发冠上不知添了多少根白发,人都憔悴消瘦了不少。
谁让这样一场祭祀大礼根本无迹可寻呢,往日不过是祭祀传说中的神灵,如今神灵亲至,又是在神明中都称得上身份尊贵的,岂不得再三斟酌,从无至有么。
祭祀从巳时起,需得卫王率领众人祭拜,直至祭祀大礼将成之际,诸萦才会出现,高居上位,静受众人之礼。
其实从祭祀开始,一整套流程十分繁琐,又是祷告,又是巫乐,之所以在最后,亦是最关键的时候,才请诸萦现身,也是怕诸萦不耐这些凡尘俗礼,引得她不悦。
诸萦听了这番安排,自然是无可无不可,点头应下了。
她甚至早早在游戏背包里挑好了衣裳,感谢她从前氪金氪的够多,现在换起衣裳来,毫不拮据,不少都是自带坐骑的。诸萦在游戏背包中,千挑万选,最终还是决定选青鸾。
青鸾乃是此间世界的各类神话传说中,出现频率极高的神鸟,常伴于西王母身侧,即便是庶民也大多知晓。再者,诸萦记得,青鸾擅长歌舞,鸣叫声极为动听,所以在游戏中,设定了只要换上这身衣裳,身为坐骑的青鸾便会鸣叫吟唱。
像她这样负责辅助的游戏人物,如果施加令对方迟缓的技能时,青鸾的鸣叫声是有加成的,虽然微小的几乎等同于无。不过落在现实中,应当就有些不同。
只是想归想,真到了祭祀大礼的这一日,诸萦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掩了身形,想要瞧一瞧祭祀大礼是如何开始的。横竖只要在快要她出现的时候,寻个僻静的地方,换好衣裳,然后瞬移出现在高台之上,施加治愈技能,让那些能治愈病痛的花瓣散落空中,使花木藤曼生长盘旋,便足够了。
因为使祭祀大礼,所以不论是卫国的君臣,还是各诸侯国的君主们,都来的十分全,一眼望过去,甚至比宋天子的王畿受诸侯朝会之时,所见的诸侯要多上不少。毕竟如今的宋国,早没有了制约诸国的实力,徒有正统的虚名罢了。
令人惊奇的使,即便今日祭祀大礼来的人如此之多,底下的庶民们几乎可谓是摩肩接踵,但场面仍旧是极为安静,庶民们齐整整的跪着,让本就庄严的祭祀大礼,更添了肃穆的氛围,压得人喘不过气。
敲击编钟时,发出的清脆铮鸣声,也显得愈发厚重,一声一声,似乎要敲在人的心上,悠远难寻。
连悄悄藏在庶民中的诸萦,都受其影响,不由屏住了呼吸。
然而正是这时,异变突生。
有一人,身着粗衣麻布,脚上套着的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草鞋,他处在离祭台极近的庶民之中,不知从何处取得的短刃,在所有人屏气凝神的祭祀神明时,他一跃而上,既让人出乎意料,身影快的亦让人瞧不清晰,似闪电一般。
抬脚间,他便踹开了两人,只朝着某个人的方向袭去,他,这是要刺杀。
上头突然间的变故,像涛波一般席卷而来,底下的庶民也发起了骚乱,不知从何处而起,发出了一声尖叫,突然间就推搡了起来。措不及防,场面彻底乱了起来。有尖叫声、哭喊声,还有人被践踏时,骨肉发出的断裂声。
在最外头的诸萦,却凭借着她自穿越而来,便极为强劲灵敏的五感,一眼瞧见了上头的人,那个穿着草鞋麻布,手握短刃的人,正是她那日从城外带进郢城的瞿洁。
作者有话说:
高光时刻ing
第49章
是她将瞿洁带进郢城的。
耳边回荡着众人的哭喊声,场面完全乱作一团,即便是诸萦自己也被拥挤推搡的人群撞了数下,身上的衣裳也起了皱褶,垂散下的几绺头发,让她看起来也添了些狼狈。
原先虔诚、庄严,甚至带了些企盼的氛围消散的一干二净。
诸萦觉得,自己身处在这中间,却又仿佛和世间的一切隔开了,所有人的动作似乎都变得迟缓,像是慢动作一般,她看见有孩童跌倒在地上,惊恐的啼哭着,也有人被人群踩踏在脚下,痛苦的呻吟着,众生百味,他们的脸上有恐惧、有惊慌、有无助和绝望,唯独没有先前藏在眉眼间的希冀与喜气。
而这些密密麻麻跪在一处的,大多是庶民,也有落魄的士人、贫贱的商贾、灭国的王孙。他们之中,有些是卫国的子民,也有从陈、齐、郑、吴……等等的诸侯国而来。
有的庶民,明明食不果腹,却仍旧翻出最好的衣裳,穿在身上,只是为了今日的祭祀大礼,即便那衣裳上打着补丁,却也干干净净,可以瞧得出是特意浆洗过的。足以看出他们此前是多么的用心和期盼,然而这一切,都在此刻戛然而止。
一双原本簇新的麻布鞋滚落至诸萦的面前,鞋子的针脚很细密,可惜,不知被踩了几脚,脏污浸染鞋面,瞧不清它的本来面目。
周遭尖利的声音似乎都变成了背景音,嘈杂,离自己越来越远,诸萦只觉得自己的脑海中嗡了一声,她大喊一声,“够了!”
诸萦几乎用了自己最大的力气将这两个字喊出声,无意识中带动了这具身体作为游戏人物的属性,像是有无形的波动,清晰的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响彻云霄。
下一刻,随着她的意念转动,身上赫然换上了那身早早选好,本该在祭祀大礼上穿的衣裳。衣裳是东方既白时的淡蓝色,轻纱环绕,裙幅曳地,轻风拂过,上头隐有流光浮起,不知是用何等布料制成,宽大的袖摆随风晃动,飘然若仙。
不但是衣裳,就连诸萦面上的妆容,似乎也不同了。白皙柔润的额间多了一道蓝色花钿,在诸萦的额间,非但没有常见的婉约柔美,反而衬得她神情淡然,双目间无悲无喜,如同真正的九天之上的神明,历经数万年的岁月,世间万物再难使他们的心间生出半点涟漪。任凭世事变幻,石烂海枯,唯有神明立于其上,巍然不动,静看众生千像。
她是诸萦,却又不只是是诸萦。
此时此刻的她,方才真正有了些传说中神明的模样,隐隐沾上了那份亘古未变的孤寂淡漠。
而随着诸萦变换的,还有陡然出现的青鸾。它翱翔于半空之间,尾羽极长,通体羽色艳丽华美。它青色的双翼攸然一展,发出了声清鸣,比生了锈迹的铜钟更古老厚重,却又极为悦耳动听,令人忍不住静心聆听。
这声鸣啼,似乎安抚了众人的心,令方才喧闹推挤的人群将动作不由地放缓。
然而他们的目光却并没有被这只只在传说与祝词中出现的祥瑞神鸟吸引,而是不由自主的落在诸萦身上。
只见诸萦一手微微扬起,竟慢慢的凌空浮起,身姿翩迁,风吹得她发髻间的浅色丝带飘起,凌然若仙。直到她飞至青鸾的背脊之上,洁白如玉的脚轻缓落在其上,足踝上系着色泽清透的玉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泠的响声。
毋庸置疑,所有人都目不转睛,他们紧紧盯着诸萦,目光随着诸萦而变换。所有的哭声、推挤与痛苦,都在这一刻消失了,偌大的地方,连根针尖落地的声响都清晰可闻。
只见诸萦立于青鸾之上,青鸾极为驯服的载着诸萦向祭祀大礼的高台飞去。能容纳如此多人祭祀之地,自然极为宽大,可于青鸾而言,却不过是短短的数次展翼,似乎不过是几个眨眼的功夫,便已稳稳的落在高台上。
诸萦从青鸾的身上缓缓向下飞去,光洁的玉足落在青石上,愈发显得白皙柔润。这本该是极为旖旎的一幕,可却无人敢起龌龊的念头,只觉得敬畏,难以攀附。
她落在地上后,一手掐诀,面容仍是毫无波澜,但却隐有光华顺着她葱白般纤细柔美的指尖缓慢流动,随着光华的愈加盛大,空中慢慢飘荡起一股草木的清香。诸萦的手朝着底下的众人,似随意的轻轻一挥,光华裹挟着粉白的花瓣向着众人而去。祭台的四周,青色的藤曼缠绕而上,又于同一刻齐齐开苞绽放。
这些花瓣像是长了眼睛一般,散落在祭台的每一个角落,随着花瓣的慢慢落下,众人惊奇的发现,原先的伤处竟然随着花瓣的落下和消散,慢慢愈合。即便是被踩断了肋骨,奄奄一息的人,竟也恢复了生机,挥动自如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能有这般神迹,毫无疑问,她便是神女,是真正的神女,不是那些会点招数技俩的术士,也不是所谓可以沟通天地的巫者。
没有人质疑,他们在心底的最深处迸发出信仰,眼中是对诸萦的深深崇拜与信赖,就如同最虔诚的信徒一般,无需引导,席地而跪。因为震撼而失声,只是紧紧地望着诸萦,但他们的神态目光,无疑胜过任何言语。
不光是底下的庶民,哪怕是贵为一国君主的诸侯们,也都齐刷刷的跪在了地上,身份尊贵如他们,也无一不是心悦臣服。
神与人之间的隔阂,犹如天堑,难以触及。不论是仰躺于地上,满身血迹的瞿洁,还是跪在高台之下的桓珩都极为清晰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可却没有任何一刻,比此时更清醒的意识到。桓珩隐于衣袖之内的双手,紧紧攥握着,青筋暴起,指头发白,他垂下双目,面无表情。
昔日宋成王痴恋襄山神女,思念成疾,抑郁而终。
纵使贵为天子王侯,又如何能与神明比肩。
作者有话说:
我努力惹,但是剧情点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卡在这里了,所以以,有点短小。
我发四,明天的更新肯定会粗长的!
然后就是更新,虽然可能有点短小,但是会做到日更,就是更新时间会有一点点不确定_(:з」∠)_
基本上,应该是晚上十二点过后。
作者咕努力试试能不能存稿,如果可以的话,就能定下一个具体的时间点!
第50章
诸萦立于高台之上,俯瞰众人,神情淡然,长风吹起诸萦的裙摆,愈发显得她高贵飘渺。
而底下的人,不论是王侯公卿,还是庶民布衣,都无声的仰望着她,偌大的地方鸦雀无声,但却有一种说不清到不明的氛围渐渐升起,像是渴慕,又像是痴狂的信仰。
在所有人的仰望敬畏的目光下,诸萦她缓缓开口,“吾乃天帝之女,上神诸萦。”
随着她的话,底下跪着的人,无不屏气凝神,细心听着,面容也严肃凝重,仿佛这是世间最重要的话语。
诸萦的眉头轻蹙,扫了高台下的众人一眼,没有停顿,继续说道:“吾受命于天,从帝父之令,下凡间历练。吾不问王室兴衰更迭,不理凡俗权势,惟传道授业,致使四海升平、民生安泰。”
诸萦微微扬起下颔,神情中是说不出的郑重庄严。
与面上的神情一般,诸萦的心间也默默的坚定了信念,她既然到了此地,不管初衷是什么,在面对底下那些人信赖孺慕的眼神时,就不由想为他们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至少,让他们不那么苦。
这般想着,她的目光也不由变得悠远深长,似承诺一般,她道:“此为,吾愿。”
由始至终,诸萦的所有言语间,没有半分对王权的青睐,也无对卫国的偏颇,可正是如此,愈发显现出她身为神明的凌然缥缈,难以攀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