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万贯
小王贸然前来,惊扰神女休憩,实在是……”
诸萦不准备听卫王一长串的‘罪己’之言,直接打断道:“卫王今日所为何来,大可直言。”
卫王擦了擦额间的汗,也不敢拖延,“禀神女,是陈齐等国的诸侯,自觉从神女降临人间起,便未能好好的拜访神女,实为失仪,又恐贸然前来,会扰了神女的清静。故而,筹备了宴席,只盼神女驾幸。”
诸萦端坐在案几上,沉吟了片刻,状似在思索,跪在地上的卫王,随着诸萦沉默心跳如鼓。他此时已经压根不敢奢求神女能去了,只求神女勿要迁怒于他,早知如此,任凭其他几人如何利诱,又施加压力,他亦绝不走这一遭。若是被神女误认为他是借着这个时机,谋取私利可如何是好。
一直到上首的诸萦突然出声,道了声:“可。”卫王的心才算放下,整个人都似活过来了一般,对着诸萦叩首。
而他额上的汗渍不可避免的沾染了地板,惹得正在擦拭的小纸人一阵气愤。
作者有话说:
作者咕今天码字的时候,眼瞅着快要写完,一时兴奋,用鸽臀扭了扭椅子,结果椅子中间的薄木板竟然断了……断了……
啊啊啊啊,我不理解,我竟然辣么胖吗,连椅子都坐断了_(:з」∠)_
第52章
于是如蒙大赦的卫王,很快就发现自己的衣摆似乎被揪住了,他低头一瞧,是一只小纸人。小纸人叉着腰,正对他指指点点,还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像是在控诉他。
近距离这么一看,吓得好不容易松了口气的卫王又紧张了起来,他何曾见过这般仙家手段,不由紧张的咽了咽口水,语气里带着他都意识不到的讨好,也是,身为堂堂卫王,何时需要他去讨好别人。
“不知小仙使有何吩咐?”
小纸人指了指他刚刚叩首的地方,又指了指卫王,随后又是一长串的叽叽喳喳,很显然它这是在控诉卫王为它增添工作量。
卫王讪讪的笑了笑,方才他过于紧张了,所以叩首的时候,脸上的汗水随着他的动作滴落在地上。
再看了眼小纸人手上的巾布,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他正准备挥袖拭去地上的污渍,谁料小纸人以为他要和自己抢活干,不满的叽了一声,然后一个小纸人绝技——翻跟斗,抢在卫王前头将污渍擦了个干净,得意洋洋的面向卫王,小手叉着腰,用胜利者的姿态叽了一声,仿佛在炫耀自己才是主人最心爱、最勤奋的小纸人。
卫王只好干巴巴的笑了声,对小纸人道:“有劳小仙使了。”
诸萦的目光瞥向小纸人,“十五,不许胡闹。”
小纸人十五委屈巴巴的低了低头,像是一张纸蔫巴了,好不可怜。
卫王连忙说道:“无妨无妨,是小王做的不妥,劳烦了小仙使。”
诸萦面上淡然的颔首,“卫王客气了。”
看着诸萦这个态度,显然是无甚话要同自己说,而赴宴之事诸萦也答应了,所以卫王很识趣的向诸萦拱手告辞了。
诸萦微微颔首,算是允了。卫王忙不迭的起身,小心翼翼地退开。直到出了这摘星台,他才算是彻底放松了下来,余光瞥见侯在一旁的寺人,他甩了甩衣袖,昂首挺胸,用下巴睨了睨他们,满是王侯的倨傲,“还不快些过来,尔等莫不是指望着寡人迎上去不成?”
识眼色的老寺人如何能不知道卫王的意思,朝着后头挥了挥手,然后快步躬身迎上去,小心讨好的笑着,笑得脸上的皱褶快赶上菊花了,“还望王上恕罪,素日里王上待小人们过于宽宏,如今竟疏忽了起来,都是小人们不识好歹,只求王上莫要为小人这等微贱的玩意动了怒,否则,小人们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方才在诸萦那伏低做小的郁气,此时,被老寺人的一通奉承,总算是消散了干净。这才是他身为卫王该享有的一切,坐上驾撵,舒舒服服的行在王宫通道上的卫王心满意足的想到。
不过,他的眼睛在不经意瞥到摘星台的时候,仍是不住的打了一个寒颤。他再怎么尊贵,也不过是人间的一个王侯,哪里比得上九天上的神女,想起了两人身份上的巨大沟壑,那点子郁气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只剩下惊恐,并且不住的揣测,他方才可曾生起半点不敬的念头,若是被神女察觉岂非性命不保。
这般一想,哪还有方才的舒适自在,只剩下忐忑,恨不能重新回到摘星台下,对诸萦恭恭敬敬的表一表崇敬衷心。
卫王在心间打定了主意,来日若还有事需寻神女,他绝不再亲自去了。不如,就让桓珩去,反正如今他那些出息的儿子,不是死就是伤,能看的就剩下桓珩一人了,来日必定是桓珩承袭卫国。身份上,也不比他这个卫王差上多少。
卫王越想,便越觉得自己的这个主意好。毕竟神女那么大的威压,可不是谁都能受得住的,还有那一屋子的小仙使,卫王想想就头疼。
为了能让自己多过几年养尊处优的日子,不那么早入轮回,卫王觉得自己需要开始好好休养了,可不能遭什么刺激。
突然间,卫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用手猛一捶腿,坏了,他只说了请神女赴宴,却忘了说什么时候赴宴,这可如何是好。但是卫王转念一想,又放松了下来,无妨无妨,届时让吾儿桓珩前去告知神女便是。
卫王就这么悠哉游哉的回了蓬莱宫,放心的将这棘手的事情交由桓珩。
与卫王不同,桓珩几乎每日都会前去拜访诸萦,面对诸萦日渐积攒的威压与身为神女在身份上的天堑,他虽然也恭敬,却不像卫王一般诚惶诚恐。
一直到赴宴的日子,诸萦没有穿那日在祭祀大礼的衣裳,自然也没有青鸾现世。但是她穿了件水银色的长裙,衣裳上有许多流苏,愈发显得流光潋滟,亦高不可攀,更加撑起了神女淡漠冷清。
虽然没有了青鸾,但是诸萦仍旧带了小纸人们,她最近对这群殷勤可爱的小纸人很是喜爱,连入睡的时候都不曾收起来,几乎可谓是随身携带。
这群小纸人们尽管凑在一处总是争宠,但在对待她时,真真可谓是无微不至,而且还不用担忧它们会看出她的不妥,揭穿她并非真正的神女。
有一说一,她之前因为担忧自己露出破绽,不肯让那些寺人婢子打扰自己,忧患是没有了,可也实在是孤寂冷清。
小纸人们虽然不能说人话,但是叽叽喳喳的,又总有使不完的精力,每每她想要什么的时候,就像和她心意相通一般,总能迅速发觉,并且递到她的面前。
这种感觉,像极了她从前在现代时养的小宠物,也是这般洞察她的心意,能逗她开心。这几日来,诸萦觉得自己心间就像有什么东西在被慢慢填满,看着吵闹爱表现的小纸人们,时常不自觉的露出微笑。
所以,当各个诸侯国一言九鼎的君主们在席上翘首以待的时候,最先入目的,竟然是一群蹦蹦哒哒的小纸人,为首的两只还煞有其事的举着两把仪仗扇。那仪仗扇比小纸人都来的高大,看着它们薄薄的身子举着仪仗扇,真是又滑稽,又让人忍不住担忧它们会否支撑不住。
而更令人忍俊不禁的是后头还跟着好几只小纸人,提溜着竹篮在撒花瓣,每次撒花瓣,小纸人们还跟着摇头晃脑,像是在配合氛围。
后面款款而来的才是诸萦,她甫一出现,清冷出尘的面容在扬起的花瓣中若隐若现,却让整个大殿恍若被点亮,原先庄严的大殿,因她一人熠熠生辉。烛火兹拉一声,打了个灯花,似乎连它都被眼前女子的美貌惊艳到。
大殿一时静默,等候已久的诸侯们皆没了言语,有的人手握酒爵,却忘了动作。
直到诸萦在小纸人们细致的服侍下,坐在了上首的席位时,才有人如梦初醒,站起身来。其他人也连忙跟着,对着诸萦行礼,“吾等见过神女!”
“嗯。”诸萦颔首,示意他们起来。
于是大殿的气氛又一次陷入沉默,只剩下哧哧赫赫,努力帮诸萦倒酒、整理衣摆、捶腿的小纸人们发出声响。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一位威武高大的伟男子,他的座次很在前,既然坐席中大多是诸侯,那么他所属的国家,应当十分强盛。
只见他十分豪迈大方的朗笑起来,“神女降临凡尘已久,吾却不曾及时拜会,实在是吾等的过失。”
他举起酒爵,“吾先饮三杯,聊慰失礼。”说完,他径直饮了整整三大爵的酒水,连眉头都不曾眨上一下,十分有气魄。
自然,他的气魄可远不止于此。对上身为神女的诸萦,他是少有还能保持镇静的人,更别论言语间虽有恭敬,却未见多少自卑自贱之意,远不似卫王面见诸萦时的忐忑不安。
可谓是应对自如,豪迈从容。
能有如此雍容气度,实在不容小觑。
这倒是让诸萦愈发警醒,眼前这些人可非普通人,能平衡一国,将朝臣玩弄于股掌之间,哪个没有心计城府,他们可是人精子中的人精。
多说多错,所以诸萦并不搭腔,她只是微微扬唇,用煞是有趣的眼神看着对方一连套的动作。
但是总有识眼色的,在靠后些的座次中,有一个看起来面目平庸的人端起了酒爵,附和他的动作,“陈王说的极是,实在是小王等失礼。”
说着,那人也跟着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原来最先出声的豪迈男子是陈王,倒也符合他的身份,毕竟陈国在诸侯国间一贯强势,隐隐间,甚至有霸主国的趋势。
至于为陈王出声的那人,看他对陈王附和亲近的模样,应当是与陈国交好,被陈国庇护的弱国君主,所以不得不处处逢迎。诸萦想起自己这些日子里翻阅的竹简,心间大抵知晓了那人的身份。《宋国地志》中记载,钺国国弱,又处于陈国边界,为防被陈国兼并,每一任钺伯,都对陈国极近逢迎之事,以防被对方灭国。
很显然,那人应当就是钺国的君主钺伯。
不过,钺国国君们也的确有远见,这么多年来,虽然国弱,但在陈国的庇护下,钺国数百年来都相安无事。
第53章
但既然有人是陈王的拥趸,那么自然也有人与陈王不对付。
席位在右,正巧与陈王相对的另一个王侯,他两鬓霜白,十分清瘦,没有陈王的魁梧身壮,但年老的身躯却丝毫没有令他在面对陈王时落了下风,浑浊昏黄的眼睛里折射出的是令人不敢小觑的睿智。
他是吴王,吴国富庶,数百年间在诸侯国里皆是大国,恍若一个庞然大物,不知吞并过多少个国家,又冷眼瞧着那些曾经强盛的大诸侯国势弱,而小诸侯国崛起。
比起身为‘新贵’的陈国,吴国即便眼下瞧着略逊一筹,可谁知晓这个国家有着怎样的底蕴,在动荡的诸侯国间几经跌宕,留下过多少传奇。
即便是眼前这个身为吴王的老者,就不是普通人,他年少继位,手腕强硬,坐了几十年的王位,极为擅长权谋平衡之术,纵使吴国上下贵族势力盘根错节,可那些人在他的手底下,被压制得根本生不出什么乱子。
吴王一出言,便是一针见血,面上明明带着笑意,但眸底锐利,意有所指,“吾听闻陈武卒英勇精炼,没料到陈王竟也是如此,殊不知今日所在非陈国,此间主人亦非陈王,若‘豪迈’过了头,只怕是失礼了。”
果然,这些唯我独尊,惯于施令的人是不该凑在一处的,否则难免谁也不服谁,更遑论有些诸侯国,本就是百年积怨,莫要说君主,彼此国中的庶民见了,都要往对方身上啐唾沫。
眼看着气氛有些偏离,隐隐间,各个诸侯常年积威而来气势,快有盖过诸萦的趋势,竟有些喧宾夺主了起来。
然而诸萦只是看着底下的人,嘴边含笑,仍是不说什么,就静静的观赏着这些人的你来我往。
在诸萦的有意放纵之下,这些诸侯们竟也一时大意,沉浸在素日的积怨中,彻底偏离了今日是为宴请诸萦神女的目的。越来越多的诸侯附言,你一言我一语,好生激烈热闹。
尚且还清明些的,却是卫王,他纵使一贯自私,脾性里有些唯我独尊,可是受神女身份高不可侵的影响久了,脑海间,下意识的便惧怕诸萦,言行间处处小心恭敬,毫不敢生出一丝半点的不敬。所以他最是着急,因为察觉出了这些人的不妥之处,生怕自己也会被迁怒,有心制止他们,又怕自己冒头了,反而让神女记住自己,计较时一并算上。
一直到这些王侯们的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到了极点,几乎所有人都参与进之时。
诸萦她,动手了。
她掩藏在宽大袖袍中的手微微一动,脑海中想着施放技能。于是一瞬间,殿中的所有人,乃至正在斟酒的人,溅起的酒水,尽皆静止。
偌大的殿中,没有半点声响,一片寂静如水。
唯有诸萦,她仍旧像方才一般,举止自若,嘴边扬着清浅笑意,不慌不忙的为自己斟了酒,悠哉游哉的饮了口,然后才移开目光,望向众人,语气似揶揄似含笑,“诸位,舍得清静了?”
诸萦的瞬间静止技能,虽然是令事物恍若停止,但实际上,人还是能清醒着,并感知一切。换言之,即是他们能感受到自己完全操控不了自己的身体,连眼珠子都难以眨上一下,可原先目光能及之处,依旧能瞧见,双耳同样能闻物。
也就是说,他们看着面前的人都同自己一般无法动弹,但余光却能瞥见泰然自若,举止闲适,慢悠悠饮着酒的诸萦,以及她似珠玉相碰一般清脆的声音。
明明语调中没有半分恼怒气急,反而似悠悠然的说笑,可是落在这些人耳中,却在心里忍不住打起了寒颤。
他们方才究竟是怎么敢的,竟然在神明面前放肆。此时想起来,莫说他们作为王侯身份如何贵重,其实都只是凡夫俗子罢了。
这般连自己身体都无法操控的滋味,实在太过难受,仿佛性命亦掌握在对方手中,杀了他们,对身为神女的诸萦而言,易如反掌。
祭祀大礼之时,他们虽也感受到了来自神力,顷刻间便可死而复生,治愈数万人的震撼,可当时他们站于前方,并不受那些庶民的推挤,除了险些被墨者瞿洁刺杀的赵王,他们说是毫发无伤也不未过,震撼归震撼,又哪及此刻性命皆系于一人之手,来的深切恐惧。
尤其是,诸萦还以那般闲适的姿态,面容含笑,仿佛只是在说今日的天晴一般随性,她越是轻描淡写,毫不在意,便越是让这些素来尊贵惯了的王侯们心生恐惧。
说完方才的那句话,诸萦便自顾自的饮酒执箸,就如同看不见眼前这些动弹不得的人一般。良久,诸萦的施加的静止技能才慢慢消散。
发觉自己可以动作的王侯们,一面欣喜若狂,一面却不敢再动作,彼此间大眼对小眼,谁也不肯开口,生怕触怒诸萦。即便是方才谈笑风生的陈王与吴王,此时虽不至于两股兢兢,彻底失态,但是面色都颇为凝重,十分难看。
很显然,纵使是这些心机深沉的老狐狸们,也被诸萦的这一手给震慑住了。
恐怕此时不论诸萦说什么,都不会有人提出异议。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的时候,诸萦抬眸扫了他们一眼,轻声一笑,“既是宴席,怎不见尔等执箸。”
诸萦的话一落,这些王侯们便纷纷执箸,动作僵硬的吃了起来。只不过,这些珍惜的佳肴,此时此刻,吃起来味同嚼蜡,连咽都难以下咽。
看见他们配合的吃起来,诸萦也没有露出得意自满的神色,态度仍同之前一般,悠闲自在,就仿佛察觉不到殿内诡异的寂静氛围一般。
突然间,诸萦动作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伸出柔荑般细嫩白皙的手点了点正在为她捶腿的小纸人的脑袋,言笑晏晏,“席间无趣,去,为吾助助兴。”
小纸人立刻明白了诸萦的意思,迈着小短腿,哧哧赫赫的蹦跶到了大殿中央。其他几只小纸人互相瞅了一眼,叽叽喳喳商议了一番之后,也都连忙跟了上去。
一群小纸人将先头最早上去的小纸人围在中间,簇拥着那只小纸人,欲要为它做伴舞。还有两只小纸人则跑到大殿一侧的编钟底下,想要伴奏,因为小小的一只,有些够不着,所以一只小纸人动作麻利的爬到了另一只的上方,两只小纸人时而一叽,时而一喳,配合的极好,一曲流畅欢快的乐声竟真的被奏出。
而那厢欲要跳舞的小纸人也准备好了,不知它们从何处掏出来的小草裙,貌似还是纸质的……
然后,随着咚的一声,最中间的小纸人一个扭屁股,动作了起来,甚至还突然转头朝诸萦晃脑袋,虽然看不清脸,但是诸萦仍旧敏锐的察觉出,这或许是一个回头杀,如果小纸人们有具体的五官的话,则大概是回眸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