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万贯
再后来,他遥遥望见真正的神女诸萦,不由自主的便想上前。原本只是为了圆对亡者年少时的许诺,却被神女看穿心思,有了今日的一番游历。
成雎或许还是无法原谅父亲,但他却不再厌恶自弃,而有了向生的念头。
成雎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虽然眼中散布着血丝,但他的呼吸声趋于平稳,只见他面色肃穆的朝凤落台的方向深深叩拜了三次,垂首时眼眶有泪珠滴落,当他起身时,面色已不复颓唐自弃,宛若新生。
随后,成雎面向诸萦,复又重新跪下,只见他的额头抵着手背,两手交叠,长伏于地,声音中透露着郑重、严肃,“是神女赋予子雎往生之望,恩同再造,子雎此生愿为神女效劳,纵使终生为神女守庙,亦为子雎大幸。”
诸萦没想到成雎最后竟然会向自己投诚,但能多一个助益,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更遑论成雎曾为一国公子,见识听闻远甚常人。哪怕眼下卫国意欲倾国之力供奉自己,也远不及多些只效忠她的人。
在成雎长久的伏地而跪中,诸萦终于开口,声音悠远难寻,“可。”
这便是同意了。
诸萦的意念在游戏背包中巡视,最终取出一条青绿色的长绸落在手上,只见诸萦松开手,长绸随着徐徐而去的清风,落在成雎的手上。
“此物命为‘绿杨阴’可引人入梦,你既到了此处,不妨彻底了却多年心结,问汝之君父,缘何薄待至此。”
诸萦状似挥了挥衣袖,实则释放瞬移技能,迅速在脑海中浮现的地图上寻找陈王的所在,然后将成雎瞬移到其身侧。
所以,当成雎一晃神的功夫,便发现自己已经在陈王的床榻前。他望着手中的‘绿杨阴’,又望向陈王,陷入良久的寂静。
这是,他的君父。
日出于东方之上,鸡鸣起时,众人方从深眠中苏醒。
纵使屋外寂静无声,可陈王还是攸然睁开双目,他是一个有雄心壮志的君主,自然事事律己,在规定的时辰起身,从不误早朝。今日亦如往昔,可敏锐的陈王明显觉得有所不同,明明殿内的一切摆设都不曾变动,可他总觉有异,只是并没有危险之感。
可以一位国君的警惕多疑是不会轻易放过任何的异常,陈王掀开被褥,大喝一声,“来人!”
等服侍的寺人和守卫推门而入,朝陈王跪下时,陈王已大步流星的走到了殿内,“彻查,昨日是否有人进了孤的寝殿。”
“诺。”守卫低头拱手应道。
而原在千里之外的诸萦和成雎,正对着缓缓升起的朝阳,站立于青鸾之上,往梁城的方向飞去。
诸萦负手而立,目光望着底下的城池,初阳金黄色的光辉将城池与山林笼罩,美轮美奂,是世间难寻的美景,更要紧的是这份勃勃生机。
“你竟这样站了一夜。”
“子雎原欲向父亲问个究竟,可当我站在他的床榻前,却不知该问些什么,为何厚此薄彼?为何下令杀了栾固?”他望着广袤的天地,“子雎只是想明白了,眼前的人是君父,是君。这一夜,成全的是父子情谊。子雎已然释怀。”
诸萦微微颔首,“如此甚好。”
在一路的沉寂中,青鸾已飞至梁城,诸萦尚且还未落下,便已发现不对。只是过去了一夜,底下竟然已竖起了一顶顶帐篷。
她不用想也能知晓安排这一切的定然是桓珩,不由莞尔。
桓珩的行事,从来可靠,也不曾令诸萦失望过。
诸萦驾着青鸾慢慢向下飞去,直至离地尚有一丈之距时,她才从青鸾的身上,一跃而下。顺带施动技能,裹挟着成雎一道落下。
而桓珩早早听到动静,站在营帐前等候,一望见诸萦,素来不露喜怒的脸上便浮起浅浅笑容,愈发衬得他丰神俊朗,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可还未等他走上前相迎,便望见了跟在诸萦身后,同样姿容出众,相貌堂堂的成雎。
作者有话说:
哦哦~
芭比Q了……
桓珩不知道,作为一只亲妈,我恨不能天天给女鹅塞男人,所以,桓珩珩,道阻且长吖
第76章
桓珩眼中的笑意一怔,余光不着痕迹打量着成雎,但明面上还是却瞧不出什么端倪。
他神色如常的对诸萦行礼,深深一拜,“见过神女。”
“嗯。”诸萦随意的颔首,或许因为桓珩是她在此间相处最长的人,所以相较于旁人,态度会更加随意一些,流露出的情绪也较旁人更多。
“受灾的人安置的如何了?”
桓珩在诸萦开口之前,明目张胆的将目光落在成雎身上,两人的目光很容易的交汇,成雎十分有风度对桓珩颔首致意,富贵膏腴中滋养出来的人,通身的气度举止都和旁人是不一样的。
桓珩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又是见过陈王的,自然而然便发现了成雎与陈王面貌上的相似。像归像,但同样的虎眼,落在陈王身上是威视凌冽,而落在成雎身上却显得柔弱了许多。
哪怕时人崇尚宋礼,但尚且还未脱离远古时的影响,故而比起文质纤弱的人,他们骨子礼更崇尚勇武。
所以桓珩同样对成雎一笑,但是眼中时毫不掩饰的凛冽,若是仔细瞧瞧,或许还能瞧出几分挑衅与战意。
就在成雎有些错愕,疑心自己是否看错了的时候,诸萦恰好望向桓珩,对他询问梁城的民众安置的如何了。故而当他细究桓珩究竟是何表情的时候,只能望见桓珩对诸萦态度恭敬,没有任何异常。
想来是他看错了,成雎如是想到。
但看见桓珩这样出众的人品相貌,他面目坚毅,宽肩窄腰,既没有武将的粗莽,也不显得瘦弱,甚至隐隐有上位者的威压,通身气势敛而不散,实在令成雎有心相交一番。
如同桓珩这样的人物,恐怕才是他的父亲陈王,梦寐以求的继承人。
不像他,令父亲嫌弃,觉得他本性软弱可欺。
成雎微微摇头,将脑海中陡然出现的念头驱逐,他如今已是神女的人了,自当尽心尽力的服侍神女,往事不可再追。随后全心全意的将注意力放于神女身上,于是便听见桓珩正在向诸萦一一禀明是如何安置的民众。
成雎不由点了点头,果真是位人物,所施的一应举措有条不紊,难寻错处。
果然,诸萦也很满意,她面露微笑,“甚好。”
诸萦往前走了数步,众人跟在她的身后,被救济安置起来的梁城民众,看到身为神女的诸萦,情真意切的想要上前,但是又怕自己冲撞了高贵、干净的神女,只能踌躇站在原地,目光殷殷的追随着诸萦。
而细心的诸萦则是发觉他们几乎人人的手上都捧着粗糙的陶土碗,上面盛着煮熟的黍米和一些其他的杂粮,因为是煮熟黏糊在一起,诸萦不太能辨认的出来。
这个时代以稻米为贵,非士以上的阶级,是很难顿顿都有白米饭的。
而诸萦的身份乃是王侯都比拟不了的尊贵,所以她在卫国王宫中所食用的主食也尽皆是白米饭。当然,诸萦二十余年的生活习惯也让她更适应吃白米饭就是了。
所以这些人的碗里装的不是大米,诸萦并没有太过惊讶,只看碗中所盛的浓稠程度,且几乎都散发着热气,能在这么急迫的时辰内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极为难得了。
除了直接被淹死的人,周遭的人诸萦大多都救了上来,哪怕还有人被困,也有小纸人和纸鹤的不间歇寻找。
因为所有人都在满目期盼崇敬的望着走过的诸萦,一时间,这个足足容纳了数万人的地方,最先是嘈杂惊讶,又慢慢变做无声的寂静,他们都站着,殷切的望着诸萦。
这一刻,他们的面容似乎都在诸萦的眼中变得生动。
数万张脸,有的相似,有的不同。他们大多是脏兮兮的,因为庶民为多,所以肌肤粗糙,或是面黄肌瘦,或是晒得黑黝。
而正在这时,一个稚童脱离母亲的怀抱,冲向诸萦。跟随着诸萦身后,被卫国臣子们一道带来的守卫意欲上前,幸而桓珩立时察觉到,他不动声色的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回去。那些守卫对视一眼,又慢慢退回去。
梳着垂髫的女童也小跑着到了诸萦的眼前,和旁人或慌张或警惕的神情不同,诸萦露出一个笑容,神色清浅柔和,看起来仁善慈悲,和记载中性格鲜明的众多鬼神并不相同。
“汝有何事?”她含笑望着女童,慢慢问道。
才四五岁的女童,看起来怯生生的,却愈发显得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很有灵气。她伸出手,是一个编织成的花环,明明昨日才发过大水,但这一处因为地势高峻,并没有受到波及,连盛开的野花都别有生气。
女童的声音嫩生生的,隐约还有小奶音,“送、送给您,神女娘娘。”
说完,小姑娘灿然一笑,哪怕她身为庶民,饭食不能果腹,因而面黄肌瘦,没有诸萦在现代时常见的孩童身上的白净圆润,可落在诸萦眼中,却比任何人都耀眼。
这个笑容耀眼都灼进诸萦的心中,她温柔的笑着,有一瞬很想落下泪来。
但她没有,而是慢慢弯腰蹲下来,目光柔和的注视着女童,“极美,替吾戴上可好?”
小姑娘似乎在思考诸萦说什么,就在她的母亲紧张的看着她的时候,她歪着脑袋,认真的点头,脆生生道:“好!”
然后伸出小小而又枯瘦的手,睁着纯稚的眼睛,极为小心的帮诸萦把花环戴上。
诸萦穿着精致华美的衣裳,和这身衣裳同配的是价值连城的发簪步摇。哪怕是其中最不起眼的流苏,上头晃动的玉珠,也是晶莹剔透,难以寻到的珍品。
可这个用粗糙朴实的野花编织成的花环戴在诸萦头上,却丝毫不显得杂乱,亦不损伤诸萦的神女气质。若是先前是从天上的九重宫阙而来的出尘神女,那么如今就恍若出自山林深处的神女,同样的美丽,却不似从前一般高高在上,似乎永远与人间隔着天堑。
诸萦伸出玉质纤纤的手,指尖轻轻在发间的花环上拂过,她忍不住弯唇浅笑,眉眼似月牙一般弯着。
她全神贯注的望着女童,周遭的人则齐齐望着这个画面,而桓珩的目光仅仅停留在诸萦的身上,仿佛天地间只有诸萦一人。但他惯常克制,寻常人根本察觉不出他的神情中有何不同。
“你叫什么?”诸萦问道。
女童喏喏了许久,却怎么也说不清楚。虽然诸萦仍旧十分有耐心,但侯在一旁的女童母亲却实在担忧自己的女儿得罪神女,终究按捺不住,冲了上去。先是一把抱住孩子,紧接着对诸萦跪下,不断地告罪,“求神女莫要怪罪,她一个庶民,不配有名。”
诸萦垂下眸子,她险些忘了,只有贵族才必定有姓氏名字,庶民们至多只有名,而若是不够开化的地方,尤其是那些山野庶民,则大多无名。卫国在诸侯国间本就时常被讥讽为蛮夷,更何况眼前的女童年纪这般小,按这个时代的夭折率,是很有可能活不到成年,没有名字自然是理所当然。
她感受着发间的花环,只觉得重逾千斤。
诸萦重新抬眼,和女童平视,四目相对,诸萦极为认真的道:“你有名字。”
女童的年纪毕竟尚小,她有些茫然的和诸萦对视,头上的小揪揪随着她的动作歪了歪,愈发显得她的目光清澈干净。
诸萦一字一句,缓缓的说道:“你名昱,为光明灿烂之意。”
年纪小小的昱尚且不知道这对她意味着什么,她的母亲却一脸激动欣喜的拖着女儿朝诸萦磕头,已经是喜得语无伦次,“多谢神女赐名,多谢神女,多谢神女!”
“起来吧。”诸萦伸出手扶住不断磕头的母女二人。
等昱的母亲带着她退回一旁,诸萦才继续向下,直至看了个大概。
诸萦坐上桓珩命人准备的席塌,她一脸肃穆的继续考问桓珩,“救济灾民仅为一时之法,若要杜绝,还需根治,尔可有思绪。”
桓珩从一旁临时安放的席塌站起,起身对诸萦弯身拱手说道:“珩已思虑过此事,不若治江。”
他抬头看向诸萦,目光灼灼,坚毅的眉眼沉稳自信,“治理望江,堵不如疏,疏通江水,开河道,修筑堤坝。
虽所耗甚巨,却是万世之功。”
诸萦本就想引导桓珩从此处着想,没想到他自己便已想到,她微微颔首,目露赞许之色。
诸萦正想说什么,突然间神色一滞,心口一慌。是她放在宋国王宫的替身人偶,定是有人来寻了。诸萦望了望天色,果然,已是天光大亮,有人来寻也不足为奇。
她意念微动,五感便转换到她留在宋国王宫的纸人身上,小纸人的身体太过矮小,诸萦能看到的有限,只能看到门扉前似乎站了一个头戴高冠的男子身影。
突然,影子晃动了一下,那人开口了。熟悉的声音落在诸萦的耳中,是宋王!
第77章
诸萦窗扉上倒映的影子差点吓得一激灵,好在她还能记着自己的身体在卫国,眼下只是在意念中借用小纸人的五感罢了。
她连忙将五感从小纸人的身上撤离,但是隐约间似乎听见宋王在说什么,“让春台”、“出游”。
当诸萦眼前的场景重新变做荒芜的梁城时,她才回过神来,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如常。
“汝所言甚好,不过……
若要寻到足以疏通江水,扩道筑堤之人,恐怕并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