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万贯
就连他的父母也嫌弃他,在受过所有恶意之后,父母为他送来了三尺白绫,要他以死保全名节。
所以阮延君死了,而玷污他的人却依旧逍遥快活。
第五日,他成了哑巴,受尽污蔑。
第六日,第七日……
总之,整整七日的梦境,每一日所经所历都截然不同,却又足以令人崩溃。
作为游戏道具的绿杨阴,所编织的梦境便如同真的,仿佛真的经历那些。
所以,当阮延君终于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彻底崩溃了。
他不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暗藏野心的王孙阮延君了。
他整个人的精神近乎崩溃,甚至在照顾他的随从上前的时候,恐惧的退后,嘴中不断喊着不要过来。
弄得这些随从们一脸的不知所措,完全不知道这位动不动就惩戒下人,不知道沾过多少人命的阮延君发的什么疯。
什么时候,他竟然也会露出这样恐惧的神情,着实是令人费解。
但再怎么说,阮延君也是身份尊贵的王孙,和他们这些下贱的人有天壤之别,自然无人敢违抗他的命令。
一连几日,阮延君都犹如惊弓之鸟。
甚至在其中一个随从讨好的出主意说,要为阮延君寻几个姑娘来的时候,突然暴怒,令人将那随从拖出去用刑。
也正是因为阮延君难得的严苛,才恢复了几分从前的神采。
虽然有脾气的阮延君不好惹,但再怎么样,也比方醒时的模样要好,随从们尽皆松了口气。
恰好那时疫病闹得分外严重,就连身为都尉的廉轼都病倒了,只能在床榻上昏昏沉沉,副都尉又是出了名的脾气不好,无人敢招惹,随从们生怕自己会招来责罚,就心照不宣的过去了。
但他们没料到阮延君之后却愈发不对,偶尔甚至梳妆打扮起来,神态动作也带了些女气,脾性更是大变。
最为令他们担忧的是,阮延君自从醒来以后,从来没有出过屋子,就连夜间也令人点亮烛火,不许熄灭。
好不容易等到疫病消散得差不多时,其中一位随从动了些主意,直接着人去女娃馆请来了些貌美女子,欲要为阮延君提一提兴致。
若换作从前,面对随从在着荒野蛮横之地好不容易寻来的貌美女子,阮延君定然是要大加奖赏的。
但这一次,他直接歇斯底里起来,令人将那随从拖出去杖责。
但更为诡异的是,阮延君竟然对这些身份卑下的女子大加关怀。
他甚至抱着其中一个女子不断哭泣,怜惜女子身上的伤痕,谴责前来女娃馆之人,还骂起了负心人。
这些随从们,自然不会知道,阮延君第六日的梦境,便是沦为人尽可夫的青楼女子,一双玉臂千人枕,受尽凄苦不说,甚至因为轻信男子的花言巧语,而被骗光了积蓄,因为积攒的赎身钱没了,后来染上花柳病的阮延君只能凄惨病死,一张草席裹身,扔进了乱葬岗。
阮延君之所以将积蓄给那男子,倒不是因为情爱,或许是他始终秉记自己以为的第一世过往,所以对男子倒是没有男女之情,他只是相信等男子金榜题名时,可以为他赎身,让他过上风光的日子,重新锦衣玉食。
但世间轻信者,大抵是没有好下场的,更何况是青楼女子与少年郎的许诺,所见唯有悲剧。
因此,阮延君竟然从轻贱,变成对这些女子的深深怜惜,更准确些说,是共情。
但这一切可是吓坏了那些随从。
眼看阮延君自醒来就越来越不正常,这样下去,恐怕也瞒不住,正巧廉轼如今也已大好,他们索性将此事告知廉轼。
而当廉轼来到阮延君居所时,他所望见的,就是阮延君正在听那些女娃馆女子们的遭遇,并在不断安慰她们,且口口声声责怪那些负心人。
阮延君不能说五大三粗,但也自幼熟悉弓马,驭车驾马丝毫不在话下,所以身板粗实,人高马大。
但就是这样的人,却卷缩起来,和一群女娃馆的人说些不知所云的话。
这副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纵然是廉轼,也不由嫌弃的移开眼睛。
廉轼对着阮延君高声怒喝,“阮延君,你在作甚!”
廉轼的手朝着陈国都邑的方向一拱手,脸却正对着阮延君,目光灼灼,诘问道:“王上命你前来,为的是巡视坊中诸事,先前你病倒便也算了,如今竟还与妓馆女子厮混,无德无行,岂可为王孙?岂不负王上所封的阮延君名号?”
面对廉轼的震声诘问,却像是突然唤醒了阮延君脑海中的某些画面,他脑中的弦一下子断了开来,崩溃的捂住耳朵,面容扭曲,歇斯底里的喊叫起来,不让任何人靠近他。
阮延君状若癫狂的模样,弄得廉轼也不知该如何反应。
依照廉轼的猜想,阮延君要么是起身舌灿莲花的说出许多借口与缘由,要么便是索性摊开,任凭自己至陈王处状告。
可不论如何,也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廉轼终于有些明白,阮延君的不对劲,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纵然是一观厌恶阮延君的廉轼,也有些哑声,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但在心中不免暗暗告诫自己,哪怕是山鬼野神,也是不能轻易得罪的。
除了昏睡七天,变得瘦骨嶙峋之外,竟连人也会性情大变,成为这样疯魔模样。
廉轼叫来两个亲卫制止住阮延君,免得他弄伤自己。
随后,廉轼就出了门,他唤来其他亲卫,令他们重新寻来大巫和医者,若是有人能将阮延君治好,自有重赏。
廉轼倒不是因为阮延君如今情形凄惨而心生怜悯,纯粹因为阮延君乃是奉陈王之命前来,在廉轼心中,再大的怨愤也及不上他对陈王忠心。
廉轼一族,之所以世代为将,能握兵权,大抵便是他们对陈王足够效忠。
但即便廉轼没有特意为难阮延君,他自醒来后的怪异之症,也无人能治好,只能这般性情大变,时而清醒,时而魔怔。
诸萦用瞬移来到铁矿附近,在探听到疫病几乎已被治愈,以及医者和连将此疫病的症状、治愈之法悉数记载后,就放心了下来,并且有闲心在周遭随意走走。
一直到她偶然听见有人谈及阮延君的怪异时,才动了心思,准备前去看上一看。
其实,诸萦当时是因为阮延君肆意轻贱女子,不顾彩的意愿而轻薄她,而感到义愤。
所以,她没有使用普通的噩梦娃娃,让阮延君梦上几日被恶鬼缠身,而是想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先是让阮延君得到自己所期盼的一切,最终又失之交臂,然后让阮延君尝一尝一些只有女子才能理会的苦痛。
诸萦将她曾听闻过的,悉数编织成梦境,让阮延君好好的感受一番,看他在亲身经历过这一切后,会否有些感同身受。
至少,在诸萦心中,她仍旧是受现代社会的规则约束,不敢轻易动手杀人。
但阮延君这样的人也势必是要惩罚的,杀人诛心,与其废了他的胳膊或者腿,倒不如让他亲身经历这一切。
有什么比亲身体会更为深刻,更为苦痛呢?
但既然是诸萦安排的这一切,她觉得自己还是需要去看看的,至少知道对阮延君有没有作用。
而当诸萦走到阮延君屋外的时候,就看到阮延君正在挥鞭子抽人。
诸萦眉头一皱,正当她想做什么的时候,却听见恶狠狠抽完人的阮延君用鞭子抬起那人的头,阮延君笑得癫狂,“你为什么要欺负良家女子,啊?”
说着,阮延君就一脚踹到那人的肚子上,用力之大,明明那人的两只胳膊都被人紧紧抓住固定,却被踹得四仰八叉,只能疼痛的□□。
就这样,阮延君还觉得不够,他歪了歪头,发出瘆人的笑,“就这么管不住自己下半身吗?你想过那些姑娘该怎么办吗,她们,会被人耻笑!会活得生不如死!”
阮延君发泄着自己的情绪,像是在说那些受欺负的女子,又像是在说另一个人,是梦中的他自己。
其实这个时代相对开放,男欢女爱并非如后世一般,耻于说出口。
甚至于,每年都有一些节日,是留与那些未曾婚配的男女,让她们可以幕天席地,肆意野合。
他们在讲究衣冠,讲究君子仪度的时候,丝毫不妨碍这些在后世看来大逆不道的事情出现。
但若是已有婚配,自然是不行的,甚至会受到惩处。
女子间也不讲究失德,但若非你情我愿,也确确实实有违法度,男子应当受到惩处。
在这个民风开放的时代,受到的非议并不同于后世,也不至于失贞后,一根绳子吊死。诸侯国原就人口稀疏,若真如此,那些掌权的国君们,恐怕最先不愿。
不过,阮延君还是受这些梦境影响甚深。
自然,像眼前这样的浪荡二流子,强迫女子的货色,教训一番,实在是再对不过了。
诸萦站在窗前观望了一番,倒不知有何感想,虽然如今的阮延君看的有些偏激,但也的确如同她之前所想,不再为难女子,教训的也是罪有应得之人。
她自然没有什么好阻止的。
又兼此处的疫病已然平息,诸萦略微思索了一番,便决定回去。
但却不是回到摘星台。
她只是突然想起了宋王,自己似乎许久没有去过王畿了。还有子砚,子砚是诸萦亲手救下的,虽然他后来跟着廉思先生这样的当世大贤,应当受了许多教化,至少不再会是从前冒失的模样,应该能学会内敛二字,但诸萦还是有些想知道子砚如今过得如何。
不过,廉思先生同廉轼,二者的名字倒是有些相像。
诸萦不得不怀疑,莫非二人出自同一族。
在这个普通庶民还不配拥有姓氏的时代,根据一个人的姓氏,往往就能知晓他们的先祖以及由来。
诸萦在心头微微过了一遍,就将这个念头放下,即便廉轼与廉思先生乃是同族,又有何妨?
她对廉思先生这样的当世大贤,敬重之心不会因为他的名姓便有所不同。
而略加思索后,诸萦还是决定去看看子砚,而非宋王。
虽然诸萦对民风板正,即便是庶民也是礼数周全的王畿一直很是喜欢,但自从她拒绝宋王之后,便很少踏进宋国的王畿。
诸萦是直截了当的拒绝宋王的,她既然不喜欢宋王,自然不会故意拖延,所以她问心无愧。但宋王当初所表现出来的情意,却也十分深厚,这样沉甸甸的喜欢,让人免不得觉得有些沉重。
既然她已经拒绝了,宋王又知晓了她的神女身份,倒不如日后不必相见,好叫宋王彻底息了这个念头。
诸萦不是个犹豫不决的人,所以当她一想好,便施动瞬移技能,在脑海中浮现一张地图,她心中默念着子砚的名字,想着子砚的样貌,随后,地图上的某处出现金色的光晕,诸萦将那处地方不断放大,最后选定瞬移。
当诸萦再睁开眼的时候,她已经在一片正透着盛阳的树林中。
整片树林唯有她一人,灼热的日光透过枝叶,形成斑驳的光影,落在诸萦的身上。
这样清新而又自在的滋味,一下就令诸萦的心开阔了不少,她不由的笑了起来。
诸萦想了想,从游戏背包中选出一套不太扎眼的衣裳,是一身轻巧灵动的襦裙。这样悠闲自在的情态,换上女子所穿的襦裙,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但她的容貌……
诸萦想了想,又从游戏背包中取出易容丹服下,然后在脑海中慢慢的浮现处自己的新模样,一个清秀干净,约莫十五六七的年纪,灵动而娇俏。
随着诸萦在脑海间浮现的样貌逐渐成型,她的面容也渐渐发生了改变,和她在脑海中想象出来的样貌一般无二。
她深深吸了了口树林里隐隐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然后面带笑容的走了出去。
诸萦记得,自己在瞬移时,因为怕被人看到异象,所以选的是子砚所在之处的南边的树林之中,偏僻少人。
那么想要寻到子砚,自然应该往北走。
诸萦没有犹豫,她望着树林中繁盛的绿意,露出了作为神女从来没有过的爽朗笑容,随意的朝北走。
诸萦约莫走了一刻,才从树林之中走出,目光中的树木消失,重新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衣裳整齐的弟子。
他们幕天席地,正端坐着听廉思先生传授学问,每一人的头发都端端正正的束起来,一如他们的坐姿,不知他们在这坐了多久,却每一人都是腰背挺直,仪度合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