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万贯
他甚至觉得,先卫王说的这些,不过是为了博得他的感情,以此来过得更好些罢了。若是真的爱一个人,有怎么会如此无情,在他的母亲死后不久就续娶了齐国公主,后来有了许多的女子。
假若从前可以用情形所致,作为理由,那么之后呢?
甚至是桓珩接掌国事之后,先卫王身边的姬妾可曾少过一人,每年不知为桓珩添了多少位弟弟妹妹。
但桓珩没有反驳,他只是静静的听着先卫王所言,并未将心中的嘲讽说出来。
因而,先卫王还能继续往下说,不出桓珩所料,先卫王说的正是桓珩的母亲,一个庶民出身的美貌女子,“孤方一见她,便觉得世间仅她一人足矣。
后来,孤将她带回了王宫,册封为王后,再后来,她为孤生下一子。
但不知为何,渐渐的,孤对她的感情渐淡,她不再如初见那日般欢笑,山花灿烂似的美丽。后来孤开始宠幸起了其他人,但孤仍然宠爱着她。
如此一来,似乎也未有不同。”
先卫王陷入自己的回忆,但他脸上的神情却并不欢愉,就连眉头也渐渐紧蹙,“可孤却觉得,与她渐行渐远,初见时灿烂春花,也渐渐淡去。
直到,她死了。
医者说,她是郁结于心,久积成疾,身体一日胜一日的消瘦。
孤望着她的尸首,甚至无法将她同从前的模样相怜惜,了无生气,也无笑靥,她从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先卫王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很显然,对于他而言,即便到了今日,依旧难以释怀。
“或许,山花便不该摘取在室内,哪怕再富丽堂皇,也未必能供养得起,她需要的或许是山涧的清泉,无拘无束的天地。
孤也不知为何,此后恨不能将其遗忘,思之心痛,念之哀恸。因而所有与她相关的一切,孤都不愿再会想起。”
一直静静听着的桓珩,突然开口,“甚至是我,你也不愿见到。”
桓珩说这话时,语气淡漠,并没有被父亲多年忽视不喜的怨愤,他平静的就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个微不足道的事实。
先卫王此刻也不再追忆往昔,他看着桓珩,重重的叹了口气。
“孤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便是你与芳漪。”
芳漪是桓珩母亲的名字,其实,作为庶民,芳漪本没有名字,她的名字是先卫王在将她带回宫中,情浓时所取。
先卫王摇了摇头,重新将目光落在桓珩身上,神情重带着懊悔无无力,“孤大限将至,这些时日来,梦中总是见到芳漪,她指责孤,称孤辜负了她,也辜负了你。”
先卫王说着,突然顿了顿,面上反而露出释然的笑来,“对孤而言,未尝不是件好事,芳漪已经等了孤那么多年,也到了孤去找她的时候了。”
仿佛已经展开了遐想,先卫王的目光发散,似乎已经看到了些什么,神情静谧而安宁。
桓珩看着先卫王的模样,等了许久,才缓缓开口,“你所爱的,并非是母后,而是你自己。
这些不过都是将死之时的良心有愧,徒然生出之念。”
他无情的打破先卫王的言辞,向前走了几步,正好停在先卫王的面前,神情寂静漠然,毫不留情面的揭示先卫王真正的面目,“……”
被桓珩这般一说,先卫王原本安宁解脱的神情一愣,面色渐渐灰败,就连身体都愈发佝偻,没有了先前的悠闲自得。
因为桓珩所言,无错。
先卫王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他用各种回忆来掩饰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仿佛这样,他就是一个好人,一个深爱妻子,因为不忍妻子离去,才不愿见亲子的好人,他用许多的想象来掩饰自己。
真正的恶人,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他们会为自己的一切言行找到借口。
就连先卫王这样薄情自私的人,在他自己心中,也有许多迫不得已,有许多的借口。
桓珩却不是当日必须要奉承顺从父王的卑弱公子了,哪怕他今日要弑父,也会有效忠他的人,拼死为他遮掩,寻找借口。
他看着这样的先卫王,却并未觉得解气,相反,他只觉得平静,因为被亏待的一切,都以成事实,而他也不再需要父母的关爱,他是如今的卫王,将来能问鼎天下的人。
他不再停留,而是衣摆微动,转身离去。
还坐在原地的先卫王,看着桓珩离去的身影,嘴唇翕动,但终究什么也没有说,任凭桓珩离去。
大错已经铸成,再想弥补,又谈何容易。
桓珩离开蓬莱宫后,没有在其他地方闲逛,而是径直回了他的殿宇。毕竟还有那么多的正是未能处理,今日出来这一遭,已算是闲心了。
而在三日后,又寺人一脸慌张的来禀报,称是,“王上,先卫王薨了!”
桓珩执笔的手也只是微颤,面色看不出丝毫不同,他一直到将批语写完,才放下笔。他镇定淡然的吩咐左右,“依照应有的仪制,为先王发丧,罢朝三日。”
在桓珩左右侍奉的寺人见桓珩这般模样,都心有惴惴,小心地跪下称是。
其实不该如此的,即便桓珩再不喜他的父王,此时此刻,换作寻常国君,也该做出哀恸难当的模样,再由左右劝谏。
至于为何如此,大抵是因为各国君主的身边,除了寺人,还有一位记载诸侯言行的史官。
而桓珩丝毫没有忌讳的意思,将这样的一面显露在史官面前,也不曾叫史官改动,这……
及至来日,后人翻阅史书,便会知晓卫王桓珩,不敬君父,性情疏冷。但桓珩似乎并不在乎这些,对于先卫王的死,他的脸上寻不出半分悲伤之情,不过,也未曾有愤恨喜悦,让人琢磨不出他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
一直到天色昏暗,一盏盏灯被熄灭,他躺在床榻之上,才显露出了和往常不同的情绪,他的眼神褪去了平日里洞察人心的锐利,而稍显得有限呆滞。
桓珩只是在脑海中回荡着,数日前先卫王对他说的那些话。
其实,桓珩是相信先卫王对他母亲是真心实意的喜欢过的,甚至是那么多妃嫔中唯一动心过的,否则先卫王不会力排众议,立一个庶民出身的女子为后,亦不会对她恩宠优渥。
连先卫王的未尽之言,桓珩也知道。先卫王虽然处处忽略他,但对于一个没有母族,又生母早亡的嫡公子而言,先卫王越是记挂他,越是宠爱他,他便愈危险。
尤其先卫王续娶的王后齐国公主,悍妒之心人尽皆知。
如若先卫王对他一点关怀宠爱都没有,也不会安安生生的屈居蓬莱宫内,将大权悉数交付于他,纵使他手段强硬,可若是有心,以先卫王的身份,为他增添艰辛,恐怕不在话下。
但先卫王没有。
桓珩知晓一切,他早不是从前尚有愤愤的年轻王侯,这么多年来的大权在握,足以让他冷静的面对过去的一切,而非对父亲的冷落心有怨愤。
他对先卫王的死,不是没有触动,但也做不到如正常父子一般痛苦哀恸。
比起先卫王的死,桓珩更多的是感到孤寂,高处不胜寒的孤寂,熟知他的人已在渐渐老去或是死亡,他还有一统天下的宏伟大业未曾完成。
对于天下尽归卫国,桓珩没有任何的担忧,他从不质疑自己是否能做到。他害怕的是自己年华老去,化作一捧土时,也等不到诸萦的再次降临人世。
人对于神,渺小的如同沙硕,若如诸萦曾言的天上一天,凡间一年,寻常仙人一夕顿悟,千百年便过去了。
他纵使成为凡间最尊贵的君王,又能如何?终究是等不到诸萦。
黑夜沉寂,不知浸染了多少人心。
和世间孤苦无寂的人不同,诸萦才用了瞬移的技能,回到这方土地。
她对此已经期待了许久,奈何教化一个族群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尤其是他们连最起码的钱币都未能出现。
不知不觉间,就过去了十年。
但诸萦猜想,十年对于天下的局势应当不会影响太大,毕竟列国之间,便胶着混战了近百年。
更何况,她此次回来,还带来了种子,一定能养活天下人,使庶民亦能温饱。
第117章
诸萦站在阔别十年的地方,黑夜中映衬着一轮硕大的明月,她竟有些回到故土的惆怅。
若论时日,其实诸萦在海外待的更久些,但是对于诸萦而言,那地方更像是远行,陌生的语言和风俗,即便诸萦后来教会了他们一切,和诸萦熟悉的文明仍旧有差异。
这里反倒像是她的家,至少这里的人说着熟悉话,有和她从前历史上相似的衣物与风俗。
其实这方天地,和诸萦从前所在的地方并不同,哪怕是历史,也并无重合,可莫名的,对于诸萦而言,似乎是她对自己长大的故乡的一种慰籍。
她原本想要直接回卫王宫,但又觉得离去了如此之久,不应当悄无声息的回去,而是应该声势浩荡的出现,现在这个时辰,恐怕众人都已入睡。
也好,那便缓一缓。
毕竟诸萦离去了十年,对这里的一切都不够熟悉,她不知道这十年来,各国的君主都发生了哪些变动,天下的局势又如何了?
虽然依照常理,还应是谁也不让谁,彼此鼎力,但说不准有些国家更加昌盛,甚至发生了一些趣闻。
毕竟在这个时代,礼乐崩坏,原本约束众人的一切就渐渐崩塌,时人风气又较为开放,所以普遍不太有崇高的道德感,尤其是那些手握重权的君主们。
诸萦想了想,她还是应当乔装打扮一番,探一探各国的虚实。
既如此,她今日便应当先行歇下。
她没有和旁人一般,因为夜深便去寻庶民想要借宿,而是直接从游戏背包中取出了一座小巧玲珑,仅仅有一掌宽,但却精细无比的屋子。
只见诸萦托在手上,轻轻向外一抛,原本仅有一掌之宽的屋子,就变成了有数丈高的殿宇。
这殿宇檐牙高啄,支柱上各雕琢着瑞兽,每一块石块上似乎都雕刻着图案。
这样精巧绝伦的建筑,即便是天下间最手巧的匠人也无法建成。毕竟,若只是一砖一瓦倒也罢了,可这是一座巍峨的殿宇,想要做到这样的处处细致,恐怕需要极长极长的时日,哪怕耗费匠人们一生的光阴都无法建成。
因而,这样一座巧夺天工的殿宇,出现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上,就仿佛神仙青睐,是妥妥的仙家手段。
但其实只是出自诸萦的游戏背包,是诸萦在海外闲来无事翻阅游戏背包寻到的,主要也是诸萦一开始不大能住得惯部落粗糙的茅草屋。
更何况,那地方蚊虫蛇蚁颇多,虽然诸萦的肌肤几乎可以称得上刀枪不入,这些蚊虫压根咬不穿,但偏偏诸萦的五感极佳,觉得实在吵闹。
而她从游戏背包寻出来的这座殿宇,不但可以随意取放缩小,甚至所有的异物,若不经诸萦的心念许可,压根是进不来的,若是诸萦想,甚至可以在四周升起缭绕的云雾,使靠近的人压根寻不到真正的入口。
寻来的人,只能隐隐约约瞧见殿宇的一角,但似乎怎么走都走不进,这里头暗合了一些阵法机关之术,总之轻易靠近不得。
对于诸萦而言,自然也分外安全。
能不能进去,其实并不重要,最为关键的是缭绕的云雾,仿佛是天宫置于人间,维持神女的身份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而且里头的东西一应俱全,压根不需要诸萦思虑,还有许多小纸人帮诸萦受时被褥,忙活的十分欢乐。
诸萦很快就入睡了,睡梦中似乎还能嗅到被褥上日光的香气,这是小纸人们白日特意晒的被褥。
尽管诸萦已经不再惧怕寒暑,但她此刻依旧觉得心中微暖,身体放松,睡在自己熟悉的土地之上,自然分外舒适。
直至天明,诸萦起身洗漱,而后悠闲的用着朝食,是小纸人们一大早就再荒野采集到的野菜和果子,加上殿宇内储藏的粮食做成的。
她慢慢的用完后,便准备瞬移到热闹的城池,打探一番。
但就在诸萦换好衣物,使用瞬移技能准备瞬移的时候,才突然发觉不对。
她使用的瞬移技能时,会在脑海中浮现地图,依照诸萦的心意变换大小,她刚刚兴致一起,欲要前往宋国,可从前宋国硕大的版图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陈国二字。
就连王畿,原本热闹熙攘,应当有许多不断移动的红点子的地方,也变做虚无一片,成了废墟,诸萦没有找到任何一个代表活人的红点。
她震惊不已,甚至难以相信,那么大的一个城池,怎么会凭空消失,即便是迁都,也不该如此。
她离去的这些年,究竟都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