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君 第46章

作者:素染芳华 标签: 情有独钟 重生 甜文 穿越重生

  王氏她,到底在怕什么。

  正如柳渔预料的那般,柳渔跃下骡车的瞬间,伍金是有所觉察的,初时没想太多,扬声问了问柳大郎,只是后边并无应答。伍金一连喊了柳大郎两回,都没人应他时,他心头一跳,勒停了骡子掀帘朝后一看,车里哪里还有柳渔,只有一个柳大郎被堵着嘴瘫在里边。

  柳大郎这一日穿着一身深色衣裳,伍金心急柳渔逃走之下,虽闻到一股怪味,竟没多想,压根没觉察到柳大郎要害被废了,只以为是被迷药捂昏了过去,也不管柳大郎,下车瞧一眼,看到远处柳渔踉跄奔行的背影,调转车头就追。

  柳渔且逃且回望,发现伍金赶着车来追时,脚下步子更快了,只要跑到陆丰布铺,至少能保一时无虞。她边跑边回望,怦的一声,于街头转角,与对向而来的一个妇人撞了个正着。

  柳渔头眼发晕,道一声对不住就要跑,那被撞到的妇人刚稳住身形,一抬头不提防见着柳渔的脸,却是霎时间掉了神魂一般,惊怔地看着柳渔的脸不知转睛。

  柳渔心思还在后头追来的伍金那里,见骡车距自己已是不足丈许了,拔脚就走。

  她这一走,那妇人才猛然一震,收摄了神魂,惊慌又惶恐地一把拉住柳渔,生怕人就在眼前不见了一般,急切地问:“囡囡,你是不是囡囡?”

  柳渔哪知道这关头会被妇人缠住,压根没把妇人唤的囡囡听入耳中,急得唇色都白了:“婶子,我被歹人追着,您快放我走吧。”

  妇人却是紧攥着她不放:“囡囡,别走,你一定是我家囡囡。”

  一面就转身朝后边的铺子里高声唤:“晏平、晏安!”

  纠缠间伍金已经停了骡车奔了过来,张手就要去扯柳渔,柳渔要避,那妇人却比她反应更大,她身材高挑,把柳渔往身后一扯一护,啪一巴掌就扇在伍金手臂上,把他伸来的那手打得缩了回去:“你什么东西当街就敢拉扯姑娘家!”

  伍金原就是在县里帮闲打哄、赌骗人财的泼皮,几时吃过妇人的打,这般挨了一记,一见那妇人穿着打扮只是寻常,不似那惹不得的人物,身量虽高,却只一人,胆气就肥了,嘿的一声,袖子一卷:“哪里来的虔婆,管你伍爷爷家的事!”

  威风还没抖明白,斜里一个青年朝他腿弯就是一脚,伍金还没跪明白,已被人反剪了扣住:“再说说,你是谁爷爷?”

  伍金吃疼不住,挣了几回压根就挣不动,倒是被加了一把力道,更吃了苦头,他唉唉地叫着,回头见是两个身量高大、浓眉大眼的少年,十八九岁上下,一个擒住了他,另一个把臂瞧了一眼,就走向那妇人了。

  二人眉眼间皆与那妇人有六七分相似,伍金就知这回是踢到铁板了,告饶道:“您是爷爷,您是爷爷,是我有眼不识泰山,爷爷饶了我吧。”

  这蔫货儿怂得忒快,少年一嗤,抬眼问妇人:“娘?怎么处理?”

  那妇人心思却全不在儿子这边,只扶着柳渔不住地瞧,嘴唇颤着,眼窝发酸,只瞧着那张脸,已是洒下泪来,又不住的抹去,深恐泪水模糊了眼,叫她少看了一眼。

  这突然的转变把柳渔瞧得愣住,庆幸之余,又有些不明就里,想到妇人方才口口声声念的都是囡囡,她摇了摇头道:“我不叫囡囡。”

  后出来的两个少年一听这话,齐齐一震,皆是不可思议望向柳渔,而后全都去瞧妇人。

  那妇人眼泪扑簌簌地落,抹也抹不完,直摇着头:“不会错,一模一样的脸,怎么会错。”

  “你怎么会生了这样一张脸……”王氏的话就轰隆隆砸落了下来,和妇人这句“一模一样的脸”重合到了一处。

  柳渔心一颤,心中模模糊糊地触碰到一个可能的答案,只是不敢深想。

  把臂站着的那少年却是一下垂落了双手,追问妇人:“娘?您是说,她是……妹妹?”

  妇人不住点头,一只颤抖的手虚落在柳渔脸侧:“与你们祖母年轻时像了九成九的脸,与你们二叔的眉眼也是极像的,就是囡囡啊。”

  柳渔已是怔住了,妇人见她不言声,抹了泪将她拉到一边无人处,以极低的声音问道: “孩子,你后背右肩处,可有一个小指甲盖大小的花瓣印记?”

  柳渔陡然抬眼,震惊地望向那妇人,她右肩处确实有个形似桃花瓣的胎记。

  见她这般反应,妇人还有什么不知的,抱住柳渔就失声痛哭了起来:“囡囡,我的囡囡,大伯娘找了你十五年啊。”

  柳渔已是懵了,大伯娘?

  找了她十五年?

  那边柳晏平已经醒过神来,与柳晏安招呼一声,道:“你看着他,我去找大哥!”

  撒腿就跑了。

  柳大伯娘这里抱着柳渔哭了一场,见有人群围观,又看柳渔面色微白,人有些虚软无力的模样,就叫三儿柳晏安盯着那伍金,自领了柳渔进了旁边的茶楼落座。

  这厢才坐下,柳晏平已经领着三个捕快一道来了,伍金一见领头那捕快,整个人都颤了颤,柳晏清,他是认得的,县里捕快中最难招惹的一个,他心里发苦,不知道这稀里糊涂的怎么就把柳晏清给招了过来。

  那叫柳晏清的捕快却只是看了伍金一眼,听三弟说母亲在茶楼里边,便大步进了茶楼。

  第一眼看到柳渔时,久远的记忆就像一扇尘封已久的门被徐徐开启,记忆里早已经模糊了的祖母和二叔的模样,透过柳渔的眉眼,从模糊到清晰,最终变得生动,一如昨日。

  柳晏清握住刀鞘的手攥到指节青白,才能勉强抑住心中那阵汹涌的激动和酸涩。

  这个堂妹,他找了足足四年余,从十八岁进了县衙,到如今二十二,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她会这样突然地,出现在他眼前。

  甚至是,不需要更多的确认,只一眼就知道,这就是他二叔唯一的女儿,是他们柳家的姑娘。

  柳晏清紧走几步,冲妇人唤了声娘,对上柳渔时,一时却不知怎么开口了。

  柳渔自打妇人准确的说出她身上的胎记后,心里对她的说辞已是信了三四分的,又有王氏的怪异,和自己自小从未见过生父之事,凑到一处,实则信了五六分。

  又是刚被妇人从伍金手里救下,心里存了许多感激,冲柳晏清点了点头,道:“我叫柳渔。”

  柳渔的名姓,是妇人都还不及问的,一听她姓柳,眼中就又是一酸,待要说什么,柳晏清提醒她:“娘,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又看一看外边被他三弟扭着的伍金,看向柳渔道:“柳姑娘,我们应是血缘亲人,姑娘放心的话,或许回我们在县里的住处叙话?”

  柳渔没什么不放心的,她看人的直觉还是很准,更何况,她现在也无处可去,而眼前几人,或许是自己的血缘亲人,柳渔知道,她一直不解的疑惑,今天或许都能落个明白了。

  她依言点头,站起身时,却是身子虚浮一晃。

  柳大伯娘紧张的搀住她:“囡囡怎么了?”

  这一声囡囡,引得柳晏清看了他娘一眼,又看柳渔,见她并无不悦,心里才松了松。

  柳渔只看柳晏清身上的公服,就知他身份了,也不客气,侧头看了外边的伍金一眼,低声直言道:“我被下了药,药劲还没过,所以还有些不适。”

  自然是还没不适到站不稳的地步,但她如今步步维艰,能借力剪了伍金这条豺狼自然先借力,毕竟是不是确有血缘关系还是未知,刀尖上行走,自然为自己多谋算几分,便是后边确定没有血缘关系,没了伍金和柳大郎坠着,她要逃离也便宜许多。

  柳晏清神色倏然就变了,看向茶楼外的伍金似看个死人。

  想问柳渔觉得怎样,柳大伯娘比他还快,脸色发白的催促:“囡囡咱们先去医馆看看。”

  对下药这二字,显然心有余悸。

  柳渔点头,不过脚步却没动,咬了咬嘴唇才看向柳晏清道:“不过现在有个人,恐怕比我更需要去医馆。”

  柳晏清有些疑惑,柳渔指了指茶楼外伍金驾来的那辆骡车:“那车里,我当时情急。”

  她只是想把人给废了,可不想拖出人命把自己搭进去。

  柳晏清明白了什么,让母亲陪着柳渔,自己大步行了出去,至骡车后把车门帘一撩,里边死鱼一样躺着个汉子,嘴被巾帕塞着,一点反应也无。

  骡车里昏暗,一眼瞧上去并不像哪里有伤,倒像是被反捂了蒙汗药昏了过去,只是姿势有些诡异,像是昏迷前极力的挣扎过。

  柳晏清鼻翼动了动,闻到一股诡异的腥臊相间的味道,他眉头一动,掀帘上了骡车,不一会儿下了车,面色极其古怪的看了一眼茶楼外被母亲扶着的一脸柔弱的小堂妹。

  两个捕快一并跟了过来,见柳晏清面色古怪,问:“柳哥,怎么了?”

  柳晏清不自在的清了清嗓,道:“没什么,你们先回衙门吧,我家一直在找的妹妹应该是找到了,还请你们替我向刘头儿告个假,今日我就先不回衙门了。”

  两个同伴都往柳渔那边望了一眼,早在柳晏清出来时,他二人就看到柳晏清娘身边的姑娘了,竟就是晏清一直在寻的小堂妹。一时都有些移不开眼去,却也知道不好多留:“这样的大事,确实是该告个假,放心,我们回去就跟头儿打个招呼。”

  柳晏清想了想,叫住正要离开的二人,道:“这伍金,先捆了回去,扔牢里蹲两天再说。”

  “行。”那二人相视一眼,连多一句都不问的,就应了。

  伍金是干嘛的,他们这些捕快门儿清,要关他几天都不需要问缘由,满身都是把柄。

  而且犯在柳晏清家人手上,人家里还刚找回来小堂妹,俩捕快心里多少也有些猜测,押着伍金离开了。

  待二人走了,柳家人才往县里医馆去,路上柳晏清问了问情况,听骡车里那个是柳渔继兄,和着继父和舅兄伍金下药要卖了她,柳晏清的拳头是捏得咯嘣响。

  柳大伯娘更是气得手都在抖:“你娘呢?包氏她就叫人这么作贱你?”

  柳渔脚步一滞,顿足问柳大伯娘:“您说什么?我娘姓包?”

  柳大伯娘给她问住了,点头道:“是啊,姓包,名翠云。”

  柳渔脸色一下子白了,看着柳大伯娘道:“那您恐怕是认错人了,我娘姓王,名巧娥。”

  王巧娥?

  几个人一时全愣住了。

  柳大伯娘果断摇头,拉住柳渔道:“不会认错人,这长相、年龄、胎记,全都对得上。”

  柳晏平和柳晏安两个一个二十,一个十八,当年家中生变时他二人还小,还是没记事的年龄,一时有些迷茫,柳晏清却是清楚,点头道:“我娘说得不错,我还记得祖母和二叔的模样,小妹你与祖母是极像的,和二叔也有四五分相像,若非血缘至亲,这世间又怎会有三个如此相像之人。”

  听这遭遇也知柳渔处境极糟,今日在县城中敢下那样的狠手,怕也是被逼到了绝境,现在以为认亲认错了,脸色都微微发了白。

  虽是才相认的堂妹,相处不过盏茶时间,可或许血脉本身就是极神奇的东西,又或许他从小记着的就是祖母的遗命,找回这个妹妹,把柳渔的遭遇只窥了冰山一角,柳晏清心中已是绞痛难忍。

  语气极为笃定的告诉她,没有认错,不会有错,连称呼也不动声色换了。

  柳大伯娘也拍拍柳渔的手,问:“你家在哪里?”

  柳渔如实说了,“长丰镇柳家村。”

  柳家母子四人脸色全都难看之极,柳大伯娘更是当场就痛哭了起来:“长丰镇,竟是长丰镇,我们离得这样近,总不过□□十里地,我是蠢死的,只知道报官往远处寻,白往其他地方寻了那么多年,怎么也没想到你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白白受了别人十五年磋磨。”

  一想到柳渔今日差点就被卖了,更是痛悔难当,进了医馆还是掩面啜泣不止。

  柳晏清打点一切事务,柳渔确实被下了蒙汗药,大夫说于身体有损害,因用得不多,损害也不大,缓过些日子就好了,未再用药。

  至于柳大郎,被抬到医馆内间,一把年纪的老大夫看了那伤处都是菊花一紧。

  □□是没救的了,只能给上些伤药包扎起来,别的他也没辙。

  柳晏清也没有要救的意思,小妹被逼到什么份上了,就这,柳晏清觉着还轻了,断子绝孙,这一家也是该。

  也没留柳大郎住在医馆,上好了药一绑,扔上骡车里,一家子另赁了一辆骡车,又往县衙绕了一趟,喊了方才那两个与柳晏清相交甚厚的捕快,柳大伯娘、柳晏清、柳晏平、柳渔一辆骡车;两捕快和柳晏安、柳大郎一辆,当下就直奔长丰镇柳家村去了。

  用柳大伯娘的话说:“你就是我嫡亲的侄女儿,我是绝不会认错的,至于是王氏还是包氏,是人是鬼,我亲眼见上一见也就清楚了,是与不是,旧账新账,今天都一并算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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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离开柳家村的一路, 柳渔想过许多种可能的去处,唯一不曾设想的,是她今日便会踏上折返柳家村的道路。

  骡车飞驰着, 蹄声、鞭声与车轮碾着青石路的声音和在一处,轧轧谱作了一曲喧嚣尘世的光怪陆离,而她在这光怪陆离的真与幻中,多出了这么一群血肉至亲,两世相加十七载想都未敢想过竟当真存在的至亲。

  然而柳渔知道,支撑她折回柳家村的,并不是这些初相识的可能的亲人, 也不是柳晏清身上那一身代表着正义与安全的公服,诱引着她依顺跟从的,是谜题终将揭开的最后一重面纱和那面纱之后即将呈现在她眼前的真相——一个两世不被善待的真相。

  柳大郎前番说的话尚在耳边, 把她卖到县里富户家做妾,王氏不应、柳康笙不允,如果王氏与她还有一腔血缘上的羁绊,柳康笙又有什么?仁义道德、礼义廉耻吗?

  在遇到柳大伯娘这一家人后, 柳渔渐渐明白了,他们忌惮的是安宜县柳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