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君 第48章

作者:素染芳华 标签: 情有独钟 重生 甜文 穿越重生

  她摇拽着柳渔,拽到柳渔只觉神魂都被扯得忽收忽离,她听着王氏的求恳,满心里只剩了麻木和荒谬。

  卫氏却是看不过去,示意长子道:“晏清,把人拉开,带你妹妹出去。”

  柳渔不知自己是怎么出的柳家堂屋,门内的声音依稀还能听到一些。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狠得下心卖了囡囡,你倒是有脸现在求她。”

  “卫氏,我再说一次,我没想到会害死遇郎和大爷,我只是想嫁给遇郎,我不知道他要进山的。”王氏呜呜咽咽哭起:“当时渔儿已经满月了,你们还是不肯松口,我只是想再有一个,如果是儿子,为了孩子,老太太和遇郎总会松口的,我不知道他会进山,如果知道,我一定不会用药的。”

  “我也没有卖渔儿,我让她逃的!”

  卫氏呵一声冷笑:“这么说来还要赞你一声慈母心肠?你倒是说说,知道被找到会是什么下场,你当年怎么就没有逃得更远一些?”

  王氏的声音一下子静默了下去。

  卫氏却道:“不说了?我代你说,当年逃荒被人掠卖,若非你求到了二弟跟前,二弟一时心善买下了你,你现在理应是在勾栏里煎熬着吧,哦,这个年岁了,下等勾栏你怕是都活不下去,被卖怕了是吧,不敢逃是吧,这才挑了个乡窝子钻进来,用从我柳家盗出来的银钱改名易姓龟缩了起来,怎么,你不敢走的路你倒是能抛给囡囡去走,就凭你,也配为人母?”

  王氏又只会哭了:“那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如果她早知道柳渔会越长越像年轻时的柳老太太,王氏决不会因着对柳怀遇的那几分痴念就把孩子偷抱走,可这世间哪里来的早知道,发现时已是迟了,她哀哀求着卫氏:“你放过我吧,看在我养育过渔儿的份上,你也不想渔儿一辈子背着个婢生子的名头的,是吧。”

  屋外的柳渔无力的闭上了眼。

  这世间爱分许多种,有一些能称之为爱,有一些,只是玷污了爱字。

  柳渔能听到的,站在她身侧的柳晏清自然也都听到了,他有些不忍,劝道:“小妹别太难过。”

  柳渔面上索然:“我不难过。”

  该难过的上辈子早就难过够了。

  院门这时被敲响,柳晏平的声音从外边传来:“大哥,村正请来了。”

  柳晏清大步过去拉开院门,柳晏平身后是看到柳家门口几个捕快胆战心惊的柳家村村正,他已经打探了一路,却什么也没问出来,现下见到柳晏清,瞧着像是个能主事的,正想再问,堂屋的门从里面被拉开。

  柳村正见是一个陌生妇人,而越过那妇人的身影,看到柳家堂屋里还有一个跌坐在地,篷发遮面,好不狼狈,隐约竟像是王氏?

  他瞄柳康笙一眼,想私下里打探一声,到底怎么回事,却没机会问出口,柳晏清已经将手一比,“村正里面请。”

  这捕快话说得客气,面色却委实冰冷,柳村正喉咙发干,一个字也没敢多问,迟疑着向柳家堂屋去了。

  身后,柳康笙迟迟没动,柳晏清已经不客气了:“需要我也请你一回?”

  柳康笙面色发白朝堂屋去,仿佛那不是他家堂屋,而是府衙大狱。

  两扇木门再度合上,柳村正看清王氏被扇出好几重指印的脸也是怔住,心下急转着,越来越不安起来。

  这份不安,在卫氏的下一句话落下时,砸得柳村正直接就是头晕目眩,险没一头栽了下去。

  “这么晚请村正过来,是要追回我柳家十五年前外逃的家奴包氏,也就是现在改名易姓的王氏,及追究柳家村柳康笙一家窝藏逃奴,更与柳家长子、长媳合舅兄伍金联手掠卖我柳家姑娘一事。”

  柳村正懵了,看看王氏又看柳康笙,手抖得半天收不住:“王氏是逃奴?”

  柳康笙这时候哪里会认,只一推三二五说不知,倒是王氏那样子,让柳村正确定了,还真是逃奴被主家找了上来,而当年王氏的户藉,可是他去帮着办的,柳村正腿一下子就软了。

  卫氏看着柳康笙作派,冷笑:“知不知道,窝藏逃奴十五年也是事实,晏清,你与几位说说,依大庆律窝藏逃奴当如何处置?”

  柳晏清的声音淡漠、毫无感情:“依《逃人律》,奴婢逃亡第一次抓回,鞭一百,面刺逃人二字,第二次抓回可直接处死;窝藏逃人的户主责打四十大板,面上刺字,家产、人口均入官。

  户长、村正责打四十大板。”

  柳晏清话落,堂屋里的另三人面上已是惨无人色,柳村正双颊僵缩,满额冷汗,他清楚,这事一上了堂,他的罪责远不是责打四十大板能善了的,当年王氏的户藉,是他帮着上的,他贪柳康笙许下的十两银钱,虽怀疑过王氏来历,可当时心存了侥幸,便是来历有问题,想来也是远逃过来的,哪里料到十五年都安安生生过去了,到今时会被事主追上。

  王氏已是嘭嘭磕起头来,也再不敢直称卫氏,而是道:“大夫人,你饶我一条生路,就算是为了渔儿,你饶我一条生路吧,真坐实了我逃奴的身份,渔儿也就成了贱藉,便是日后婚嫁上也会颇多艰难的,我不是人,她却是你亲侄女啊。”

  柳村正刚才被逃奴一事吓懵了,直到现在才回过味来,这位夫人先前所说的差点被掠卖了的柳家姑娘,是柳渔?

  想到柳渔原是王氏带来的,终于也回过味来,忙鼓足了勇气帮劝:“夫人,王,不是,包氏她说得也在理,事情已经过了十五年了,就算是为了孩子,咱们也好商量不是?何必闹到去见官?您高抬贵手,私下里要怎么了结,都好说。”

  卫氏沉吟着,半晌不作声,面上是恨极了包氏,却又似乎顾忌着柳渔。

  柳村正见到了转机,忙踢柳康笙:“说话啊,你还想一家老小全充作官奴不成?”

  柳康笙浑身都颤着,抢命般的喘着气。

  他原先打得最好的主意就是抵死不认,只要咬死了只知王氏是逃难来的灾民,就什么都能蒙混过去,他哪里知道律法不认他这抵赖的办法,若早知道……不,便是早知道,柳康笙也不确定当年的他能不能抗住四十两银的诱惑和包氏年轻时的颜色。

  柳渔虽不像包氏,可包氏从前会被掠卖,本身颜色自是也不差的,只不过十几年家事农活的扛下来,什么颜色也折损殆尽了。

  柳康笙只是确定,如果早知道律法上不认这一套,早知道会有今日这一天,他会在银钱到手后早早的把王氏这祸端给出脱了去,而不是贪图白得个女人替他照顾孩子,留到现在祸及家小。

  他被柳村正这一踢,已经醒过神来了,窝着腰应声:“对,对,看在渔儿的份上。”至于旁的,再多一句也说不出来。

  柳村正气个倒仰,老匹夫现在还抠搜银钱。

  不过柳村正现在也回过味来了,今儿找来的这一位,显然是在乎柳渔名声的,若是拿人问官,只管扑将进来拿了就是,何必把柳家家小全打发到了外面,又让人守了外边院门,合了两重门户暗里发作,忌惮的就是怕被人知道柳渔婢生子的事实。

  柳村正看到了一点希望,道:“您看,什么条件您开,或是由康笙赎了包氏,或是赔款,总归给您家一个交待,可成?”

  王氏闻听这话,眼里也重现了希望:“对,对,我赎身,我是渔儿的亲娘,您容我赎身行不行,当年遇、二爷买下我时花费了十五两,您容我赎身吧,我也不拖累渔儿。”

  这一声又一声的渔儿,落在倚在堂屋门柱上的柳渔耳中,像一把刀,又或是一把铲,把血脉亲情里剩下的最后点滴情份都一刀刀割去,一铲铲扬尽,柳渔面上一丝波澜亦无,心里却是越来越清明。

  屋里的柳康笙听闻十五两身价银,陡然抬脸看向了王氏,一双拳紧攥,按捺又按捺,道了句:“我们家哪里拿得出十五两?”

  王氏骤然变了脸,素日里对柳康笙的惧怕在生死间全抛了:“没有十五两?柳康笙,说得出这话你都不算个人!”

  她爬起身就朝正屋去,柳康笙起身去拦,共枕同床十五载的夫妻展眼间对撕了起来。

  怨毒、咒骂、撕扯,丑陋以极。

  冷眼看着这一切的卫氏却没有痛快,她只是想起柳怀遇,那个几乎是她一手带大的少年,就因为一点善心,被这样一个货色算计了两回,第一回 有了渔儿,第二回包氏没能如意,她的丈夫和二弟,却因此双双葬身于深山兽口,寻回时已不成人样,永永远远也再没能睁开过双眼。

  卫氏的身子一动未动,连一个眨眼也无,然而灵魂却似被生生撕作了两半,一半想要包氏即刻为至亲填命,另一半却只空洞洞的看着那二人丑陋的撕扑。

  是啊,她想要包氏的命,但凡有法子,她都想将包氏千刀万剐,或是片作血葫,请深山里的豺狼血食。

  然而她只能这般坐着,坐着看她虽已老得丑陋,却还能身手健全的与人撕扑。

  直到看够了,看恨了,看痛了,才沉沉开口:“我许你赎身了吗?”

  作者有话说:

  注:《逃人律》部分来自百度,查过唐代的《奴法》和清《逃人律》,因是架空朝代,根据剧情需要参照揉合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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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小修)

  “我许你赎身了吗?”

  轻且缓的一句话, 让闹腾的屋里瞬时陷入一种奇诡的静寂。

  王氏撕抓柳康笙的五指鸡爪一般僵着,血液倒行着逆冲顶门,她一阵的头眼发黑, 是啊,卫氏怎肯放过她,卫氏不会放过她的。

  而前一刻还竭力要保住家财的柳康笙,这时也傻眼了,先还命根子一样的十五两,到此时只觉烫手。他昏头了,守着钱财能怎样, 一家老小全去做官奴,有银钱又怎样。此一时只想亲自捧着藏钱的瓦罐,叩上百八十个响头, 求那位能发一发慈悲,抬抬贵手收下王氏的赎身银。

  柳村正气得只想当场给柳康笙一个大耳刮子,然而这时候还得要替柳家斡旋,因为他自己也牵在这一摊子烂账里头。

  “夫人, 渔儿若是您家的孩子,这些年属实是吃了些苦头, 可正是因此,眼下里寻回了至亲, 也算是得天之大幸, 前头苦了十五年,不能后边更苦不是?更该为她多考量一些。我瞧您关了门说话, 心里定然是爱护这孩子的, 您是怎么个章程, 不妨说说, 康笙不敢犯糊涂,这样大的事,村里、族里也由不得他犯糊涂。”

  这是摆出了村正的权威,更是把族里也搬了出来,只要卫氏息事宁人,柳康笙配不配合的,已经由不得他了。实则柳村正心知肚明,当年他收受银钱,这事最好就是今夜按伏下去,不惊动族里。

  柳康笙现下也清醒了,再不敢盘着自己那点小心思,想要表个态,卫氏却没听他开口,只是鼻间醒出一抹极轻的嗤笑来:“村正倒是把我心思拿捏得明白。”

  柳村正尴尬,却也高兴,卫氏这话正是说明他料对了,他把腰呵了几分:“乡野愚夫,哪里敢说能拿捏人心,只都是为人长者的,这爱护小辈的心是一样的。”

  差参的烛影中,卫氏疲惫地点了点头:“村正这话不错,都是为小辈之计深远。”

  她把沁凉的目光转向王氏和柳康笙,“依着旧日的仇怨,和今日你们卖我柳家姑娘这事,你,包氏,我想你死,我丈夫和二弟当年怎么死的,你就怎么去死。”

  又盯住柳康笙:“你柳家,最好也都全充作官奴,即刻就受了现世报去。”

  这话寒凉得似刀锋一般,叫柳康笙和王氏齐齐打了个寒战。

  卫氏却是一闭眼,再睁眼后,把眼里的恨意压住,语气里多出一种近乎是抑着疼的慈悲:“可正如村正所言,我还要为渔儿考量几分,所以,我今日来,没有大张旗鼓的把你们往衙门押,而是还站在这里容你们得一个喘息。”

  柳村正抹着额上的汗,一迭声应:“是是是,都是为了孩子。”

  王氏和柳康笙也惊得一身的虚汗。

  却不妨卫氏话锋一转:“所以,做奴才的,就给我永世做这个奴才,窝藏逃奴的,你也一辈子背着这个罪名管束好自己莫犯到我手中。”

  柳村正点得鸡啄米一样的头嘎然顿住,呆愣愣看着卫氏:“这,这怎么说的。”

  王氏和柳康笙也傻住。

  便是屋外的柳渔,听到这里也怔了怔,眸光微动,转向身侧紧闭的堂屋大门。卫氏的声音与门缝里的微光隙隙地传出,细、微,却透出一种悍然如山岳的力量。

  “不需赎身,我放你们一条生路,只需办到两件事。”

  柳村正身子一下就正了:“您请说。”

  “其一:细具文书一份,将你二人盗银、逃离、窝藏逃奴、卖我柳家姑娘这些事体悉数写下,并承诺此后余生,与柳渔断决生缘养恩,葛藤永断,再不往来,签字画押。”

  卫氏要的,就是柳家人头上永远悬着一把刀剑,一辈子都绷紧着弦,让他们永世都不敢到柳渔跟前摆生母养父的谱,携报生养之恩。

  王氏颓然后退了两步,嘴唇哆嗦着:“可她是我生的,你怎么能不叫她认我。”

  柳康笙早在卫氏带着捕快找上门来,且那捕快还是她儿子时就再不敢生卖柳渔的心思了,也知道就是想再赚一笔聘银也是做春秋大梦,只是一家子生死攥在卫氏手中,他连可惜都顾不上,虽则卫氏把话放得狠,可此时听得能省了十五两赎身银,柳康笙心里还是喜多于惊的,此时听王氏还不知好赖什么话都敢说,霎时黑脸瞪了过去,斥一声闭嘴。

  王氏仍不甘地瞪视着卫氏,卫氏一笑:“自然可以认,我再上衙门告你一回潜逃,往后每逢三月初五,我会让渔儿往你坟头敬一柱香的。是要生离还是死受,你只管自己拿捏。”

  柳村正听了这话都嘶了一口凉气,拿眼角偷觑那妇人,也不过寻常布衣,只不知怎能有这般厉害手段。

  王氏自然是没话了,她若不畏死,哪有后边这许多事来。

  柳村正听到这里,问:“那么,这第二件呢?”

  “其二。”卫氏轻飘飘道:“包氏当年从我柳家盗银四十两,我也不追讨这十五年的利钱,只把那四十两悉数还回即可。”

  柳康笙和王氏一下子瘫软了下去。

  四十两!

  柳康笙手都在颤,眼睛空茫茫的,瞳仁都不知道转了:“四十两,你就是把我这把骨头拿去榨了,也榨不出来。”

  王氏抖着唇:“这是柳怀遇的银钱,而且,我养了柳渔十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