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宁寗
碧芜又忍不住看了赵如绣一眼,想到她前世的结局,心中的难过之感如潮水般一阵阵涌上来。
前世她不过是伺候在太子身侧的一个奴婢而已,并无机会与赵如绣结识,可这世既成了知己好友,便再难做到冷眼旁观。
如此想着,碧芜放下青团,一点胃口都没了。
离宫时,赵如绣来特意送她,临到马车前,碧芜终是忍不住将她拉到一侧,迟疑半晌道:“绣儿,你需记得,这世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旁人再重要都没有你自己重要。”
赵如绣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不知碧芜为何突然说出这话,“姐姐这是何意?绣儿不明白。”
“没什么意思。”碧芜到底不能将前世所知告诉她,只拉住她的手认真道,“明日,姐姐便要前往应州祭拜父母亲,许是……要好一阵儿才能回来,心下有些担心你罢了。”
“姐姐不必担忧。”赵如绣笑道,“绣儿自会好好的,明日绣儿不能去送,望姐姐应州一行路途平安。”
“嗯……”
碧芜点了点头,依依不舍地拉着她的手好一会儿,才缓步由银铃扶着上了马车。
钻进车厢前,她忍不住回首望了一眼,便见赵如绣一袭莲红对襟长衫,天真烂漫,见她看过来,赵如绣冲她招了招手,两颊酒窝深陷,笑意更深,甚是可人,碧芜强忍下心中苦涩,勾唇回以一笑。
但愿,她能将她的话听进去才好……
回到安国公府后,去应州的事宜已悉数准备妥当了,好几个大箱笼堆在廊下,着实让碧芜吃了一惊。
问起来才知道,多是些夏秋的衣衫和日常用具,萧老夫人怕她沿途吃苦,事无巨细都替她备好了。
碧芜掀开其中一个箱子瞧了眼,发现竟连铜镜都有,既觉得好笑,心口又有一阵阵酸涩泛上来。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酌翠轩的下人们都开始忙碌起来,碧芜贪睡,一直到卯时末辰时初才起了身。
萧老夫人和周氏来送她倒在碧芜的意料之中,但看见萧毓盈,碧芜却是有些意外。
她颔首唤了声“大姐姐”,萧毓盈别扭地撇开眼睛,点了点头。
应州离京师路途遥远,萧老夫人担忧碧芜,红着眼睛殷殷同她嘱咐了好些话。
“你哥哥今日有要事,无法送你,但他挑选的这些人,都是军中好手,保护你应当无虞。”萧老夫人哑着声儿道,“在应州住个三五日也就差不多了,记得早些回来,莫让祖母担心,知道吗?”
碧芜如鲠在喉,实在吐不出那个“好”字,此行她就是为了寻个远离京城的地方,将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如此她根本做不到早些回来。
但看着萧老夫人殷切的眼神,她还是违心地重重一颔首。
待上了马车,放下车帘,碧芜到底忍不住以帕掩面,掉起了眼泪。
若她重生的日子能早上三五日,或许就能无忧无虑地侍候在祖母膝下,不必想这法子来欺骗她老人家。
可世事没有如果,既做不到完满,如今她就只能先护着腹中这一个,不让她的旭儿再重蹈前世覆辙。
马车行了小半个时辰,碧芜却突然唤了一声,银铃掀开车帘问道:“姑娘有何吩咐?”
“叫车夫在前头叫杏林馆的医馆停一停。”
听得“医馆”二字,银钩心一提,“姑娘可是身子不适?”
碧芜笑着摇了摇头,“我很好,只是去看望一个故人罢了。”
很快马车稳稳在医馆前落停,银铃钻入车厢,替碧芜戴上幕篱,才将她小心翼翼地扶下来。
柜台前的伙计见几人穿着不俗,忙放下账册,热情地迎上前,只听为首的女子道:“敢问小哥,张大夫可在?”
“我家掌柜的在屋内看诊呢,想必很快就……”
伙计话音未落,就见东面的帘子一掀,张大夫恰好送客人出来。
待客人走后,伙计上前正欲说什么,碧芜已撩开帷幔一角,冲张大夫笑了笑,轻轻唤了声“张叔”。
张大夫愣了一会儿,方才认出来人,不由得满目惊诧,“碧芜?你这是……”
“我今日有事来寻张叔您。”碧芜警惕地环顾四下,低声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见她郑重其事的模样,张大夫点了点头,“进屋说罢。”
碧芜吩咐银铃银钩守在外头,跟着张大夫进了东屋落座。
见碧芜这副打扮,张大夫满腹疑惑,可不待他问,碧芜先开口道:“张叔,我已不是誉王府的奴婢了,我寻到了家人,现在是安国公府的二姑娘……”
来不及细说,碧芜粗粗同他讲了几句,解释了来龙去脉。
张大夫恍然大悟,他思忖片刻,试探着问:“碧芜,那你今日来找我,可是想让我替你保密,不向旁人泄露你在誉王府当过差的事儿?”
“是,也不是,这倒不是最要紧的……”碧芜咬了咬唇,露出犹疑的神色,少顷,似下了决心般道,“我今日来,是知道张叔您医术高超,想问您讨一样东西。”
一炷香后,银铃和银钩才见碧芜从东屋出来。
见自家姑娘似将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地叠好收进袖中,银铃与银钩对视了一眼,虽心生好奇,但到底什么都没有问。
碧芜垂眸颇有些心事重重,出了杏林馆,正欲上车去,车道尽头蓦然响起一阵马蹄声,她下意识转头看去,却是一愣。
五六人骑马而来,为首之人手持缰绳,一身利落的烟墨交领长衫,墨发高束,英姿飒爽。
碧芜顿生出几分慌乱,忙不迭收回视线。
真是倒了大霉,在这医馆门口遇着谁不好,偏生遇到了他。
她脊背僵直,埋着头一动也不敢动,只求这人千万不要注意到她,赶紧过去才是。
然天不遂人愿,只听一声“吁”,那人不偏不倚,勒马在她身侧停了下来。
“可是二姑娘?”熟悉的声儿旋即在她背后响起。
到此境地,碧芜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得不转过身去,徐徐走到那人前头。
“见过誉王殿下。”
“远远的就觉得这马车有几分眼熟,果真是二姑娘。”誉王抬首看了眼医馆红底金字的招牌,似是无意般问了一句,“二姑娘身子不虞,怎的来了医馆?”
碧芜心下一咯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强忍住慌乱,告诉自己这人根本不记得那夜的事,也不会心生怀疑,而且等她去了应州,与他便没有瓜葛了。
“多谢誉王殿下关心,臣女身子无恙,不过与这医馆的大夫相熟,正好路过,来打个招呼罢了。”
她打量着誉王这一身行头,琢磨着他应是要外出办差去,前世她怀旭儿的那一年便是这样,誉王四处奔波,极少回府,纵然回了府也只会停留三五日而已。
“殿下这是要去办差?”碧芜问道。
“嗯。”誉王答,“奉了父皇的命,去一趟瑜城。”
碧芜忙趁势催他,“那殿下快去吧,莫耽误了差事。”
誉王抿了抿唇,却是没动,只双眸含笑直勾勾地看着碧芜,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既在这儿遇到了二姑娘,倒也省了本王去追赶二姑娘的工夫。”
追赶她?
碧芜闻言蹙了蹙眉,不明就里,“殿下这是何意……”
“怎么,安国公没同二姑娘说起?”誉王坐在那枣红色的骏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瑜城与应州离得近,安国公放心不下二姑娘,昨日亲自来托本王顺路送二姑娘去应州。”
作者有话说:
碧芜:怒摔!真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喻淮旭(哭唧唧):还能不能让我好好出生了
第16章
赏月
在路上行了七八日,眼看就离应州近了,然越往南,这天儿便愈发热起来。碧芜坐在马车上,倚着车壁,任由银铃摇扇子替自己扇风。
“姑娘,还闷吗?”银铃问道。
碧芜摇了摇头,“好多了,辛苦你了。”
可惜这身体的闷热好解,心里的烦闷却是难消。
她伸手撩开车帘一角,便见前头队伍中,骑着马,背影格外挺拔出挑的男人。
那人像是能感受到她的视线,下一刻身子微转,显然是要回过头来看。
碧芜心口一慌,忙伸手将帘子给压下来,旋即耷拉下双肩,长长地叹了口气。
虽知她那兄长担忧自己,却没想到他居然会托誉王顺路送她,殊不知这位誉王才是她如今最最不想见之人。
打重生回来,碧芜便觉着,或许老天爷是帮着自己的,可一而再再而三与誉王偶遇后,她又不免生了怀疑。
尤其是应州一行出现这样的变故,碧芜更觉得老天爷莫不是在耍她。
她头疼地揉了揉脑袋,便听银钩道:“看这天儿阴沉沉的,像是快下雨了,雨前闷热,难免身子不适,待雨落完,姑娘想是会觉得舒服些。”
银钩话音方落,就听豆大的雨滴落在车身上发出嗒嗒的声音,雨势很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大起来,四面八方密密地砸在马车上,巨大的响动似利剑一般要将车厢砍个粉碎。
外头的马蹄声渐弱,马车行驶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嘈杂的雨声里,碧芜仿若听见萧鸿泽派来保护她的昌平军将士刘翼喊道:“誉王殿下,雨这么大怕是不能赶路了。”
誉王浑身亦被淋得透湿,他接过侍从递来的蓑衣披上,随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问:“离最近的驿馆还有多远?”
“大概还有十里路,但恐怕不能再走了。”刘翼担心誉王赶路心切,又道,“这段路本就难行,现在道路泥泞,就怕马车车轮一不小心深陷进去。属下等人奉安国公之命护送二姑娘,必须考虑到二姑娘安危,还请殿下慎重。”
他话音未落,誉王已唤来几名贴身侍卫吩咐道:“去附近查探查探,可有落脚避雨的地方。”
几名侍卫应声散去,不消一盏茶的工夫就有人回来禀,说半里外恰好有一个废弃的破庙,大殿还算完整,正好可以让众人容身。
誉王便让那侍卫领路,一行人往破庙的方向去了。
破庙前的道路狭窄,马车驶不进去,等雨稍微小些,碧芜才由银铃银钩撑着伞疾步入了庙中。
虽是步子快,但架不住这滂沱大雨,浑身仍是湿得厉害。银铃忙取出了厚外袍匆匆给碧芜裹上,唯恐她受寒。
誉王的几个侍卫、安国公府的三五家仆及昌平军将士都在破庙的正殿歇了脚。碧芜和银铃银钩则单独睡在破庙后院的一个小间。
萧老夫人为她带来的那些东西终是派上了用场,银铃银钩将小间打扫布置了一番,也勉强能住人。
碧芜倒是对住得好不好不大在乎,毕竟从前也是吃过苦的,换下湿衣后,只匆匆吩咐银铃遣人去多煮些姜汤,分给众人驱驱寒。
外头的雨仍是下个不停,就像是天漏了一个洞,引得天河水倾泻而下。
直到约莫大半个时辰后,屋顶上的动静才逐渐小下去,这场雨总算是下累了。
碧芜用了几口晚膳,就早早在那张简陋的木板床上躺下,然翻来覆去却是怎也睡不熟。
直到窗外的雨声再也听不见了,反有虫鸣此起彼伏愈发聒噪起来。碧芜才忍不住起了身,看了眼铺了被褥躺在地上的银铃银钩,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出。
她幽着步子入了大殿,便见众人三五成群地躺在一块儿,习武之人警觉,本倚着柱子的刘翼察觉动静,倏然睁开眼,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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