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宁寗
碧芜被他凌厉的目光吓了一跳,旋即冲他笑了笑,打了个手势,示意他继续睡,自己只是出去走走。
刘翼不放心,抱起剑,本欲跟出去,但突然想到什么,起了一半的身子又缓缓落了回去。
大殿外是一个不大的庭院,庭中积水空明,倒映出一轮澄澈皎洁的圆月来。
雨后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碧芜深吸了一口,凉意裹挟着草木香窜入五脏六腑,使她登时神清气爽。
然心情还未好多久,她便倏然瞥见那虬枝错节的青檀树下,立着的一人。
许是听见动静,那人折身负手看来。
碧芜下意识想退,但还是忍住了,应州一行,她已竭力避开他,吃喝都在马车上,入了客栈也几乎不踏出门,不到万不得已不与他见面。
可今日迎头撞上了,若再避,未免有些欲盖弥彰,反惹他生疑。思至此,她稍稍挺了挺背脊,索性坦坦荡荡地过去施了个礼。
“二姑娘也睡不着?”誉王含笑看着她,声音低沉却温柔。
“屋内闷得慌,便想着出来走走。”碧芜无措地咬了咬唇,不知说些什么,转而看向天际,“今晚的月色倒是极好……”
虽是随口说的,但月色确实是好。
近十五,月圆如盘,悬于当空,月华清冷洒落一片,将夜衬得愈发寂静纯美。
誉王薄唇微抿,没有说话,亦抬首赏起了月色。
四下的静谧让碧芜的心也难得静了下来,少顷,她才用余光瞥了誉王一眼,看着他清俊的侧颜,心底蓦然生出几分异样和别扭来。
前世她并无资格与他并肩而立,十几年来似乎总是在后头望着他的背影,可如今不必再以奴婢的身份在他面前低三下四,她竟一时有些不大适应。
思忖间,那人却猝不及防地转过头,正与她视线相撞,他双眸漆黑如墨,神色颇有些意味深长,对视了片刻,他蓦然开口道:“二姑娘可有什么想对本王说的?”
碧芜稍愣了一下,只觉这话很耳熟。
有什么想对他说的?
当然有!
但那话又不能对他讲,总不能告诉他她一心盼着他赶紧走吧。
她想着随意掰扯个话题,末了,脑子一热,竟脱口来了一句,“上回那支鸾凤钗,不知殿下那位爱妾可否喜欢?”
话一出口,碧芜饶是后悔也是来不及了,再一瞧,果见誉王笑意敛起,面色沉了沉。
碧芜知他心生不悦,大抵是因自己随意置喙他那位视如珍宝的爱妾,咬了咬唇,忙找补。
“殿下上次赠予臣女的棋具,臣女很是喜欢,可那般价值连城的东西,殿中却只拿走一支金钗交换,臣女与兄长心下始终过意不去……”
誉王闻言面色不仅没有丝毫舒缓,眸光反更阴沉了几分,他薄唇微启,似是想说什么,但最后却只轻飘飘道了一句,“她应当喜欢吧。”
应当喜欢?
喜欢便是喜欢,哪还有什么应不应当的!
见他再次抬首看向天际,没了继续说道的意思,碧芜也懒得再说。
她收回视线,也跟着看向那轮圆月,许是这副场景有些眼熟,一段模模糊糊的记忆竟蓦然从脑海中泛起。
前世的某一个中秋,她似乎也曾与他一块儿赏过月色。
那是中秋宫宴散后,已过亥时,碧芜和东宫几个宫人一块儿宴饮罢,刚回了屋,就被康福派来的小太监喊了去。
她避着人偷偷登上宫里最高的揽月楼,便见那人负手站在栏杆前,挺拔威仪,身上华贵的礼服都还未褪。
听见声响,他折身缓步走近她,替她解下玄色披风,低身凑近,笑了一声,问她是否喝了酒。
碧芜如实答了,他便将她一把抱坐到那张檀木圆桌上,俯身衔住她的唇,亲自尝了那桂花酿的滋味。
后头的一切都不过是水到渠成,一个时辰后,他才抱着她坐在小榻上,同她一起赏窗外那轮似乎触手可及的圆月。
那是碧芜平生见过最美的月色,纵然裹着衾被,倚在男人胸口,浑身疲惫得厉害,她也努力打起精神盯着窗外眼也不眨,甚至都没听清他当时在她耳畔究竟说了什么。
这一段深埋在脑海里的记忆蓦然翻涌出来,让碧芜略略有些懵。
前世对这个人的畏大于敬,无论他让自己做什么,她都带着几分服从命令的觉悟,不多加以深思。
因而不大会去记住这些相对而言还算温煦的时刻。
回忆间,碧芜只觉肩上一沉,侧首看去,却险些与低下脑袋的誉王鼻尖相撞,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猝然与回忆中的前世画面重叠。
碧芜心下一颤,下意识往后退却。
看着她过激的反应,誉王剑眉微蹙,须臾,只低声道:“外头凉,二姑娘莫受了寒。”
看着男人面上的关怀,碧芜怔了一瞬,可撞进他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后,她又陡然清醒了过来。
她脱下披在身上的那件宽大男衫,有礼地递给誉王,“确实有些寒,臣女也该回去歇息了,多谢殿下的衣裳,也请殿下早些歇下。”
碧芜薄唇微抿,恭敬地施礼而去。
然转过身的一刻,唇角却瞬间落了下来。
已是吃过一次苦头的人,她再不会因他对自己假惺惺的好意便生出几分错觉,她最是清楚他的城府深重,心狠手辣不过。亦不能因从前当了十几年的奴婢,就改不了在他面前战战兢兢,卑躬屈膝的模样。
她已不是前世那个可以任他摆布的柳乳娘、柳姑姑了。
回屋后,碧芜又悄悄躺回了那张木板床上,辗转许久才勉强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她是被外头的动静吵醒的。门板薄不隔音,家仆们搬运行李的声儿着实有些大,碧芜睡不下去了,只能由银铃银钩伺候着起了身,她坐在榻边,忽得听见门外响起了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男音。
穿衣的动作一滞,碧芜问道:“外头可有谁来了?”
银钩答:“回二姑娘,是十一殿下来了,他似是连夜骑马赶来,有要事来寻誉王殿下的。”
十一皇子……
碧芜闻言秀眉微蹙。
永安帝的几个皇子中,除了誉王,碧芜最熟悉的就是十一皇子,即后来的赵王喻景彦。
当年沈贵人死后,年仅六岁的誉王被养到了同住在一个殿中的祺妃膝下。
十一皇子便是祺妃收养誉王那年所出。誉王和十一皇子自小一块儿长大,兄弟感情甚笃,可以说,誉王能顺利继承大统,很大一部分功劳来自于十一皇子。
誉王登基后,更是将十一皇子视为自己的左膀右臂,委以重任。
当然,前世,十一皇子也是旭儿经常挂在嘴上的,最敬爱的十一皇叔。
碧芜穿着齐整而出,果见殿中多了一人,十六七岁的模样,一身湛蓝衣袍,腰佩长剑,眉眼清隽如画,意气风发。
她上前施了个礼,“臣女见过十一殿下。”
喻景彦闻声看来,怔了一下,才忙不迭虚虚扶了她一把,笑道:“二姑娘不必多礼,从前就听鸿泽大哥说过有个丢失了十余年的妹妹,我还曾好奇过,如今二姑娘能回来,实在是天大的好事。”
“多谢殿下。”碧芜将视线从十一皇子身上挪开,转而将询问的眼神落在誉王身上。
誉王登时会意,“十一是有事来找本王的……”
他顿了顿,又道:“本王恐要先行一步,不能继续护送二姑娘了。”
碧芜闻言愣了一瞬,她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他这是要走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
第17章
孕吐
虽不知到底是何等急事,但碧芜猜测,大抵与圣上派下来的差事有关。
她也未多问,只道了几句“路途平安”的话,到破庙门口送人。
上马前,誉王迟疑半晌,自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递给碧芜,“二姑娘若有什么事,便遣人拿着玉佩去瑜城的天香酒楼找掌柜的就行,自会有人将消息传达给本王。”
碧芜伸手接下,温润的触感自指尖蔓延开来,她看着上头熟悉的麒麟纹,不由得怔愣了一瞬,须臾,才福身道了谢。
好意她承了,但托人去寻他那事儿很是不必。
眼看着几人翻身上马,疾驰而去,碧芜看着积水的路面水花四溅,吊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下来。
终于走了!
碧芜长舒了一口气,便见刘翼上前恭敬道:“二姑娘,我们也赶紧启辰吧,若是快的话,应当能在天黑前赶到应州。”
“好,麻烦刘大哥了。”碧芜点了点头,由银铃扶着上了马车,唇间笑意清浅,连步子都轻快了不少。
那厢,誉王等人快马行了十余里,在一处溪水前停下歇脚。
十一皇子喻景彦拿着一个装水的囊袋,丢给誉王,到底忍不住问道:“六哥,你同我说句实话,你向来不爱搭理京中那些贵女,这回怎还大发善心,亲自护送那位安国公府的二姑娘去应州?”
他挑眉看着誉王,眼神中带着几分暧昧,却见誉王淡淡扫了他一眼,并不正面答他,“傅昇那儿可是查到了什么?”
见他提及此事,喻景彦神色微肃,“听手下人所说,恐怕跟六哥你猜想的一样,傅昇那厮与当地盐商勾结,造运河之祸,再以官盐充私盐,贪赃枉法……”
他顿了顿,问:“饵已经撒下去了,六哥这回想如何处置?”
誉王俯身在溪边净了手,看着水下自在的游鱼,眸色幽深,“不急,看看会不会有大鱼跟着上钩。”
喻景彦沉默地看了誉王半晌,若有所思。
外头都道他这六哥平庸,陛下交代下来的再简单的差事也办得缓慢,可只有他知道他这位六哥才是真的雄才大略,经纬远图之人,其才能并不在太子和承王之下。
之所以韬光养晦,收敛锋芒,不过是想躲过朝中那些野心勃勃的豺狼虎豹。
但这回……
“六哥。”喻景彦敛起笑意,正色道,“十一就想好好问你一句,那位萧二姑娘,你究竟怎么想?”
誉王回首,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我该怎么想?”
喻景彦低叹了一声,“你也知道,如今萧鸿泽兵权在握,太子和承王都想将他揽入自己麾下,最好的法子,便是结亲。从前,被盯上的是那位安国公府的大姑娘,但现在安国公府正正经经的姑娘回来了,不知有多少眼睛落在她身上,在打她的主意……”
他薄唇紧抿,双眉不由得蹙起,“六哥应该比我更清楚,你离她越近,越容易惹祸上身,暴露自己。”
见溪边人没有反应,喻景彦往前走了两步,蓦然想起什么,试探道:“还是说……六哥你是故意接近她的?”
誉王站起身,重新装满那一囊袋水丢回给喻景彦,他神色淡淡,颇有些捉摸不透,少顷,只道了句:“此事……我自有主张。”
*
那块压在心口的石头被挪走后,碧芜整个人都松懈下来,昨夜本就未睡好,心一宽,困倦便也跟着席卷而来。
上了马车后不久,碧芜就一直在睡,中途醒都不曾醒一次,若不是她面色红润,呼吸均匀,银铃银钩都担心她莫不是晕厥了过去。
上一篇:会不会攻略反派啊你
下一篇:清穿之平妃不想当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