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宁寗
今年的雪下得格外大,且连着几日不歇,很快民间就闹了雪灾,冻死饿死者无数。
旭儿出生大半个月后,誉王和十一皇子就被永安帝派遣去了西北赈灾。
临走前,誉王来了她屋里一趟,说自己许是要去几个月,让她好生待在府里,无事不要外出。
末了,还从姜乳娘手中接过旭儿,抱了好一会儿。
向来不愿生人抱的旭儿那日却是格外地安静,还用肉嘟嘟的小手死死捏着誉王的衣襟,久久都不愿放开。
誉王看着旭儿这般,还笑着对碧芜说,这小子与他倒是有缘。
碧芜扯了扯唇间,没说什么,只客套地道了几句让誉王一路平安的话。
民间大灾,永安帝下令开仓放粮,皇后也带头让后宫节俭开支,现下这关头,自是不能奢靡浪费,大摆筵席。
除夕的宫宴都取消了,旭儿的满月宴自然也未举办。
只他满月那日,萧老夫人带着萧家众人顶着风雪来誉王府同她一道吃了顿饭。恰逢大年二十九,这顿饭便也算是过年了。
永安帝、太后、皇后和其他一众人则命人送了些满月礼来。
碧芜后头清点礼品,才发现光是长命锁就有七八副,各式各样的都有。不过旭儿脖子上已是有了一副,是萧老夫人特别命人打的,也是她亲自给旭儿戴上的。
上头是如意纹,寓意着平安如意,长命百岁,不为邪祟缠身,也是碧芜如今最大的愿望了。
过完年,因有孟太医的汤药疗养,碧芜的身子也愈发康健起来。
虽钱嬷嬷有些不大愿意,但碧芜夜里还是亲自照料旭儿,累虽是累些,但她反倒安心许多,尤其是夜里醒来,看到躺在身侧的孩子,她才能暂时忘记前世的梦魇,得到几分安慰。
元宵后,誉王那厢寄了信来,说赈灾很是顺利,或是能在两个月内赶回来,具体什么时候倒是未说,只说会尽快。
旭儿近两月时,碧芜才头一次出了誉王府。
天儿已不似先前那般寒了,趁着这日天好,碧芜让银铃备了马车,一路往长公主府去了。
在誉王府养身子的这两个月里,她始终对赵如绣放心不下。虽常是写了信让人送去,可却并未收到任何回信,再让银铃去打听更是什么都打听不到了。
如今见身子大好,便想着亲自上门去瞧瞧赵如绣。不过她自也不能冒昧前去,去的前一日,特意让人向长公主府递了拜贴,很快便收到安亭长公主的回音,说是很乐意她上门去。
因旭儿早起哭得厉害,碧芜哄了他许久才哄好,抵达长公主府时已近午时,是长公主府的小厮领着她进去的。
那小厮将她领到赵如绣的院中时,碧芜才发现安亭长公主也在,她提步踏进去,正欲施礼,就听屋内传来“砰”地一声脆响。
安亭长公主盯着紧闭的房门秀眉蹙起,少顷便见房门被推开,环儿端着一托盘的碎瓷出来,神色黯然,冲安亭长公主摇了摇头。
碧芜的面色亦不由得变得难看起来,她几步上前,施了个礼,“见过长公主殿下。”
安亭长公主转过身,这才发现碧芜,她强笑了一下道:“誉王妃来了……”
“绣儿她……如何了?”碧芜问道。
“不大好。”安亭长公主说着,声儿顿时哽咽起来,“阿绣也不知怎么了,先前分明被人劝下来了,也肯吃了,可近日却突然又开始闹起来,不吃不喝,还常是摔砸东西,也不知如何是好,誉王妃去劝劝吧,阿绣与你感情好,或是肯听你的。”
“嗯。”碧芜点了点头,安慰道,“殿下莫急,我且去试试。”
安亭长公主泪眼朦胧,连连道:“好,好,那便拜托你了……”
怕赵如绣情绪不稳定,碧芜是一人进去的,她提裙上了台阶,轻轻推开房门,便见屋内四下都落了帘子,昏昏暗暗,不是很看得清楚。
她在外间环视了一圈,并未瞧见赵如绣的身影,便摸着黑,小心翼翼地往里走。
“绣儿?绣儿?”她边走边低低唤着,没一会儿,便见床榻边的地面上隐隐坐着一个人。
“绣儿。”碧芜提声唤道。
那人似乎听见了她的呼唤,抬首看来,却是一瞬间双眸微张,露出几分慌乱。
“姐姐?”见碧芜在她身侧蹲下,赵如绣激动地一把攥住她的手,“你来作什么,为何要来,快走,快些走!”
“你怎么了?”
透过屋内幽暗的光,碧芜勉强看清了赵如绣的模样,此时的她披头散发,神色憔悴,小脸瘦了一大圈,那双曾经璀璨的眸子里透着惊慌失措,身子还在止不住地颤抖。
这都不像她认识的绣儿了。
碧芜的眼泪瞬间涌出眼眶,她心疼地一把抱住赵如绣,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别怕,别怕,姐姐来看你了。”
感受到温暖的怀抱,赵如绣浑身的颤意止了些,她低低抽泣着,旋即一把回抱住碧芜,发泄般嚎啕大哭起来。
碧芜任由她哭着,许久,才缓缓放开她,取出袖中的丝帕,替她擦了擦眼泪,擦着擦着,便发现了她脖颈上浅浅的红痕,不由得抽了抽鼻子道:“怎的如此想不开,做那般傻事。你可知道,我听见你出事的时候有多害怕。”
“对不起,姐姐,对不起……”赵如绣方才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滴滴答答地往下掉。
“你哪有什么对不起我的。”碧芜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要自行了断,对不住的自然是你的父亲母亲。”
碧芜原以为这样的话,大抵能警醒赵如绣,却没料到赵如绣蓦然停了哭声,浑身复又发颤起来,她看向碧芜,哑着声儿道:“姐姐既已来看过我了,便快些回去吧,如今你家中还有孩子,定然不能久留。”
她这般反应,让碧芜着实有些奇怪,抿了抿唇,到底忍不住问道:“听闻那日,你去了客栈,究竟看到了什么,才会……”
然她话音未落,就见赵如绣猛地将手边的圆凳掀翻在地,圆凳磕在青石板上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滚,滚出去,我谁都不想见,给我滚出去!”她站起身,冲着碧芜吼道。
赵如绣的声儿里虽是带着愤怒,可看着碧芜的眼睛却是含满了泪水,其中情绪错综复杂。
有痛苦,有谢意,有祈求,有不甘,有恐慌……
须臾,她又缓缓张开嘴,无声地复又对碧芜道了两个字。
“快走!”
看着她这般反常的举止,碧芜倏然意识到什么。
赵如绣并非在赶她,倒像是在保护她,怕他们说的话被什么人听见一般。
可谁又会听见呢?这里可是长公主府……
思至此,碧芜的心猛跳了一下,纠缠凌乱的思绪倏尔理顺了些。
一个大胆而可怕的想法冉冉在碧芜脑海中升起。
她一直以为前世与太子私通的是肖贵人,如今看来,或许并非如此。
若只是肖贵人,赵如绣不会绝望痛苦到自杀的地步,除非那个人是她认识的人,亦是她不能接受之人。
碧芜揣着这份猜测,呼吸里都透出几分颤意,她努力稳住心神,道了句:“好,我走,你莫要激动……绣儿,你要记得,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莫要想着轻生,死了便真的什么都没了……”
赵如绣抬手擦了擦汹涌的眼泪,许久,冲她轻轻点了点头。
见她应下,碧芜才折身离开,然才推开门,便见安亭长公主站在房门口,微微倾身,作出一副听的姿态。
“阿绣怎么样了?”见她出来,安亭长公主露出担忧的神色来。
想起刚才的猜测,碧芜掩在袖中的手微微有些发颤,但还是垂下脑袋,黯然道:“抱歉,殿下,我原以为我劝得住的,可绣儿她……”
安亭长公主长叹了口气,“无妨,本宫还要多谢誉王妃肯来这一趟。”
她顿了顿,又道:“既然来了,誉王妃不若吃了午膳再走。”
“不了。”碧芜摇摇头,“多谢殿下好意,可家中还有孩子,我实在放下不下,还是早些回去得好。”
闻得此言,安亭长公主也不再坚持,“那本宫派人送誉王妃出去。”
碧芜福了福身,与安亭长公主告辞,由小厮领着一路出了长公主府。
路过那荷花塘时,她倏然步子一滞,不由得想起了溺死在此的夏侍妾。
脑中灵光一闪,她记得,那时,安亭长公主临时离了席,而太子也并未与赵如绣在一块儿。
难不成夏侍妾的死真的不是意外,她或许是看见了什么才遭人灭的口。
想到这种可能,碧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忙加快步子往府门外走。
回府的马车已然在外头等了,碧芜正欲上车去,就见一匹黑色的骏马疾驰而来。
她疑惑地看过去,便见马上人身着灰色的大氅,那俊美清冷的面容,不是誉王是谁。
他在离她几尺开外赫然停了下来,旋即利落地翻身下马,面色沉沉,阔步向她走来。
“殿下?您怎么……”
碧芜话音未落,却猝不及防猛地被男人抱进了怀里。
他手臂骤然收紧,俯身附在她耳畔,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愠怒。
“本王不是说过,好好待在王府,莫要乱跑,你为何就是不听!”
第48章
故人
誉王这番态度着实让碧芜怔了怔,纵然看不到他的神情,碧芜也能感受到他的紧张。
还有他方才说的那番话,这是何意,誉王莫非早就知晓安亭长公主和太子的事?
碧芜愈发觉得她的猜测没有错。
前世,安亭长公主是在太子造反前几日去世的,虽对外说是安亭长公主思女成疾,郁郁而终,但如今想来,安亭长公主去世得着实有些突然,分明没有卧病在床过,为何那么快就撒手人寰了。
除非她并非病死的,而是被人害死的,或者说是被赐死的。
因何赐死,自然是为了掩饰太子与安亭长公主姑侄乱·伦的皇家丑事。
虽两人并非亲生姑侄,但安亭长公主毕竟是先帝名义上的女儿,再怎样都是太子的姑姑。
碧芜曾经确实疑惑过,分明永安帝这般偏爱太子,若仅仅只是与宫妃私通,应不至于大怒。如今看来,实情或全然不是世人看到的那般。
见誉王一直紧紧抱着自己不松开,嗅着男人身上熟悉的淡雅香气,碧芜耳根发烫,不得不将手抵在他胸口,轻轻推了一把。
“殿下……”
誉王这才将她放开,随即脱下大氅,将她裹得严严实实,侧首对银铃等人道:“你们坐着马车先回去,本王骑马带王妃回府。”
银铃银钩对视了一眼,不禁露出暧昧的笑,想着定是他们王爷才回来,想与王妃多待一会儿,便笑着福了福身,上马车先行离开了。
碧芜颇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誉王,却见他一把轻而易举地将她抱上了马,旋即紧跟着坐在后头。
这倒不是碧芜头一回与他同骑,上回在应州,她也曾被他抱上过马,只那时他们是在逃命,且他对她着实规矩得很,手都只是虚虚落在她腰上。
可这回,他却毫无顾忌,用一只遒劲有力的手臂紧紧揽着她的腰,隔着厚厚的大氅,碧芜却似乎仍是能感受到他胸膛的滚烫。
马驶得很慢,踱步般幽幽走着,一路上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少顷,还是碧芜先问道:“殿下何时回来的?怎不派人通知臣妾一声?”
“昨夜子时便到了离京城几十里外的地方。”誉王垂首,试探着看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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