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爱吃辣鸡粉
倒不如耐心等上几年,到远离京师监军边镇的汪直失了圣宠后再寻机拿出,届时好处必然更大。
左思右想,燕红都无法哄骗自己全公公能轻小利而重大义,一时有些生自己的气:“真是见了鬼了,都见过那么多人心不堪,这回我怎么又会忽略了这一点呢?”
董慧柔声道:“小红,你不要生闷气,全公公与我等合作不过是因你我能提供让他亲近皇帝的机会,而我们说到底也是在利用他罢了,相互利用的事儿,哪一边有私心都是正常的。”
燕红面色一僵,诺诺地道:“我倒不是觉得全公公背叛……只是想着若能早早铸成大炮,成化十九年那场大败或许就可避免。”
董慧微微一笑:“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朝堂上下衮衮诸公,哪个不知边事要紧,却又如何?刀没架到脖子上时,谁也不会真觉得天塌下来了能压到自个儿。说到底,全公公也只是权力场中人,倒也不用苛责他。”
燕红还是觉得心头不舒服,又听董慧道:“而且,全公公自愿为我等压一压这神威图,其实还是帮了我等的大忙。”
见燕红一脸意外,董慧笑道:“你且想想,如今燕门学派声势尚微,确实不引人注目。等过得几年十几年,咱们声势大了,两京朝廷文武百官,这满天下间的读书人,真就个个是睁眼瞎,看不到咱们?”
“这几年朝中诸公只关注扳倒汪直这阉宦,于我等自然利好,可若等汪直真个倒下了,咱们又上哪寻那能引动天下文人群起而攻之的奸佞去?”
董慧笑着竖起手指:“所以我说,全公公越是热衷权势,于我等越是大善。到汪直倒台,他看准了时机献出神威图时,他越能博得圣心、越受皇帝器重,咱们才越稳当。他能在位多少年,咱们就能多争取到多少年平稳发展时间,这又有什么不好?”
燕红沉默了会儿,露出苦笑。
“好吧,我也没什么立场去生全公公的气。”燕红难堪地道,“想到他这私心于学派是有益的,我就不那么气他了,说起来,我也不过是与他差不多的小人。”
“小红不要这么自轻,他为一己私利,你为天下至公,如何能相提并论?”董慧忙劝道,“若你心中惶恐,不若问一问你自己,你的初心,如今可变?”
燕红愣了下,沉默下来。
片刻后,燕红坚定地道:“我未变,我仍愿天下至公。”
董慧温柔一笑,追问道:“为天下至公,你可愿背负天下因果,纵使千万人怪你,恨你,你也不悔?”
“不悔。”燕红口里吐出这两字,神情便放松了不少,嘴角露出笑来,“是我想差了,慧姐,若事事都要怕前怕后,忧虑良多,又如何做得成事?我凭本心做事,问心无愧即可。”
燕赤霞见她想开,笑着拍了下燕红肩膀。
董慧亦笑,道:“我知你挂念边民,不过我们也不是什么都不能为边民做的。咱们的仙种粮食在西南各省皆推广开来,待粮食丰产,便可从南往北输送粮食。早些让辽东边民饥者有饭食,总比坐视边民苦熬着强。”
燕红精神一振,立即道:“这是正道理,我看也不要等什么了,咱们得尽快组织些人手,把土豆红薯都推到蜀、滇去。”
燕赤霞笑道:“这桩事就让我去,我在这学城里也清闲得够久了。”
燕红想了想,又道:“咱们的学子中,我瞧着可先选出一批筋骨强壮者先行尝试炼体了。鹰婆婆与九尾道友都先后传信回来,学派两处分校建得仓促,露了财,皆招来了些明里暗里觊觎,咱们的学生,总不能只依赖他人保护。”
燕赤霞、董慧皆称善,三人这便有志一同,将操练娘子军事宜提上日程。
若只拼刀兵,女子成军终究力气逊色,难免吃亏;但若以火器作战,要比拼的就是令行禁止、军队纪律。
而在这方面,女子可不见得会输。
端午一过,燕红三人便从去年和今年入学的女学生中精选出八百学子,由燕红亲自操练体能、教导搏杀技艺;短短三月过去,这八百娘子军便面目焕然一新。
成化十六年九月,大明朝廷上对汪直、王越二人口诛笔伐愈厉时,董慧抽出几天时间与八百娘子军预备成员一一对谈,挑出其中几十个心性略差些、性格上有较大破绽的回归女学,其余七百余过关者则拉到山中,苦练山地行军,强化体能与心理素质。
成化十六年十二月,饱受天下文人攻讦的汪直、王越、朱永再度率军出关征讨鞑靼时,大雪封山的黔地深山中,七百余名经历重重考验的大明本土娘子军,摸到了跨越时空、提前百年出现在十五世纪的燧发木仓。
成化十七年二月,辽东宣大边军班师得胜回朝之际,燕红亲带着全副武装的燕门学派娘子离开槐木学城,钻进十万大山、一路前往韭菜坪,沿途剿灭山贼土匪、击毙地方上作恶大姓无算。
燕门女学的医女娘子早早将足迹踏遍了黔地,哪处有盗匪作恶、哪处有横行乡里鱼肉百姓的恶霸,皆一笔笔记在燕门学派的账本子上。
成化十七年四月,燕红抵达韭菜坪,与学派分校山长鹰婆婆会师。
稍稍歇息数日,燕红又带上娘子军离开韭菜坪分校,前往盘县分校。
七月,燕红将风尘仆仆满面风霜的娘子军拉回黔中槐木学城老巢,继续强化操练,兼之修行兵法课程,往士官方向培育。
成化十八年,燕门学派从正月里便放出风声招收女学子。
这次扩招与前几次招新皆有不同,除保留女学生毕业后必须为学派服务五年这条死规矩不变,又新增了两条规矩。
规矩其一为:燕门学派意欲自家出钱出粮,修通从黔中本校到韭菜坪和盘县两处分校的官道,凡家中有女子入读女学且并未被退学者,可得一人受雇名额,务工期间学派管吃管住,发放四季衣裳,每月工钱不低于八百钱。
规矩其二为:凡入读女学且未被退学的女子,可于每年十月到次年二月将家中一名年岁在五十五以上的老妇、或年六十以上的老翁送到槐木学城过冬;越冬期间,学派包揽学子家中长者住处、饭食、医药费用,统一供应取暖炭火,分文不取。
这两条新规一出,黔地民众哗然。
让家中女子去女学读书,便能让家中一名青壮得到能领钱的工作,家中老人到最难熬的冬天还能去槐木学城享清福——这样的好事,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虽然这两规矩里其实真正利好大部分学子家庭的只有第一条,毕竟这年头民间少有老人能活到六十岁去……但毕竟是白来的好处!
成化十八年二月,尚未到往年三月招新之时,黔地各处便皆有人家动身赶路,将家中女子往黔中送。
成化十八年四月,燕门学派女学本院及两处分院的学子,历年所收的学生加上今年新招,总数突破了一万大关……
成化十九年八月,汪直久被多人攻讦,宪宗心生猜疑,去汪直监军之职,调其回南京御马监。
成化二十年,大同败仗泄露,宪宗大怒,天下皆惊。
领着三千娘子军于西南十万大山中穿行的燕红,收到鹰婆婆的弟子转送来的,全公公的信。
粗略扫了眼信上那些拐弯抹角描述铸炮困难、未能及时将神威大炮投入边镇的解释,燕红随手将信纸撕碎,抛到空中。
大同之败,败于朝中百官拖累、科道言官生事,败于功勋贵族与兵部官员沆瀣一气漂没军资,更败于朱家天子用人又疑,只顾勋贵、官宦、文臣三方权术平衡,轻忽百姓民生。
想到这些个勾当,燕红便心头厌恶,对娘子军众军士道:“我极其不喜黄巢那等人,但黄巢那首反词我倒是认同一小部分的。若要这天下至公,这富贵公卿的骨还是踏碎在天街的好,那内库的锦绣,还是还予百姓为善。”
众娘子军军士皆笑。
这些跟着燕红的小娘子们,哪个不是出生卑微,哪个不是公卿勋贵、世家大族口里的草民;学通了燕门学派的道理、晓得了这世间的财狼规矩是如何吃人,手里又握紧了枪,没谁还会愿意回头去当那草芥。
不过,燕红此时还分不得心去与那率兽食人的猪狗计较,她和她的娘子军,此时正忙着走遍黔地,将后世能开发成宜居城镇、此时还是荒野之地的区域一块块找出来,画到地图上,好做学派新分校之所。
后世到了董慧生活的时代,黔地有数千万人生活,而十五世纪中叶的大明黔地,总人口不过百万;大把土地、大把矿产等着她去开发利用,去屯粮练兵。
这日,燕红与她的娘子军来到赤水河畔的播州。
几百年后的红色城市,此时还是个小小的宣慰司;后世那些高楼林立处,此时也还是大片大片的荒野。
燕红站在赤水河畔,远眺土墙围着的播州宣慰司,忽然笑出声来。
与燕红打小一块儿长大的二妮也在娘子军中,她此时已经给自己改了个大名,叫柳生昭。
数年过去,燕红长得又黑又壮,摸到枪后原本潜藏的天赋迅速展露出来、如今已是全军第一神枪手的柳生昭,也已经不是当初那学什么都不成、常常垂头丧气的模样。
见燕红傻笑,柳生昭奇怪地拿胳膊肘捅了桶她:“傻笑什么呢?”
“二妮,这附近可是有石油的。”燕红眉开眼笑地道,“可惜了,我们才刚搞明白怎么发电,短时间内是没法用上石油的了。”
柳生昭盯着看了会儿燕红那笑出牙花子的脸,摇摇头,转身走了。
旁边娘子军的士官把困惑目光投向不住傻笑的燕红,又投向柳生昭。
“不用管,咱们山长又犯傻了。”柳生昭耸肩道。
同一时刻,黔中槐木学城,学府巷中。
董慧在挂着燕氏门牌的小院里客客气气、满脸堆笑地打发走了个一脸悻悻然的读书人,转头便去巷子口的药材铺找仇永安:“仇道长,你安排个小徒跟着刚才从巷子里出来的那个瘦高个男的出去,找个清净无人的地方收拾一下,最好三五年下不来床那种。”
仇山羊哭笑不得地从厚厚的教案后面抬头:“怎么着,又有不开眼的招惹你慧娘子了?”
董慧在仇永安这样的自己妖面前懒得掩饰什么,冷笑一声道:“那条狗东西自以为聪明,要来投机咱们燕门学派,这也就罢了,偏他还以为他是什么不世之材,谁听他一番高论都得倒头就拜,奉上金银美女交结讨好,哪来的恶心玩意儿!”
仇永安心里默默给刚才那自以为奇货可居的书生点了个蜡……敢到堂堂鬼王面前来摆谱,现在的人族真是越来越胆大包天了。
安排了个小徒去执行慧娘子交代的任务,转过脸来,仇永安便有些担心:“学派声势渐大,如今黔地看出风向的人亦渐渐多了,慧娘子,可得想个法子才好。”
董慧再度冷笑出声:“无妨,咱们这个勾结阉宦的山野学派,骂名越大,正经读书人越不会来投。吸引不了这‘天下俊才’,真正能拿主意的就不会把咱们当回事。拿不了主意的,可动不得咱们分毫。”
顿了下,董慧又轻描淡写地道:“回头我编几个自污流言宣扬出去,让那要脸的读书人都不敢沾我燕门学派半分,如此便能省不少事。”
仇永安:“……”
鹰婆婆、六尾居士、燕赤霞都在外暂管分校,燕红忙着将她的娘子军操练成天下强军,日常留守学城的就只剩下董慧和仇永安。
只是仇永安经常觉得……其实他在不在也不要紧,有慧娘子在,学城这大本营能出事的可能性实在比天降陨石还低。
成化二十三年九月,宪宗病逝,终年41岁,其子朱祐樘继位。
这位弘治皇帝比他爹更当得起仁君之名,在位期间努力扭转朝廷腐败状况,驱逐奸佞,勤于政事,励精图治;不仅没有将宪宗晚年宠信的全公公撵出中枢,反而对献出公输班神威大炮图的全公公极为信赖,亦下了大力气推广黔地燕氏女多年来历次进献的仙种作物,大大缓解北方粮食短缺之苦。
期间,多有人攻讦黔地燕氏妖女集众数万,恐图谋不轨,弘治皇帝感念燕氏女历年来频频进献仙种、积极推广农学医术,惠及多地,并未听信。
即使冷心冷清如鬼王董慧,亦挑不出太多弘治皇帝毛病;弘治皇帝在位期间,燕门学派娘子军,未出黔地半步。
弘治十八年,朱祐樘驾崩于乾清宫,在位十八年,享年三十六岁,庙号孝宗。
孝宗皇帝驾崩当年,其子朱厚照继位,次年改元为正德。
正德皇帝上位不久,便信用以刘瑾为首的宦官马永成、丘聚、谷大用、张永等八人,时称之为“八党”,悉以天下章奏付刘瑾。
刘瑾深恨全公公弘治朝时得圣人宠幸,得势后便将已有七十多岁的全公公赶出京师,令其冻毙于路侧。
正德二年,四十六岁正当壮年的燕红,领三万娘子军,出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