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步长安
温御气场一敛,迈步进门。
院子极小,小到东西一多已无从下脚。
叶娉低头作害羞状,心下惊疑不定,好端端的温御跟过来送什么聘礼,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叶家是什么情况,难道是怕她跑了?
她用眼神示意叶廉去后院喊人,将人往堂屋领。
叶家的堂屋不算大,正中是香案与八仙桌,桌下是四方长凳。左边是小几与两把三扇太师椅,右边是一扇四君子的屏风。
温御看似沉冷无波,实则眼尾一直随着那绿衣的少女。见她低头害羞,虽窥不清神色,但从那紧绷的身体来看,她似乎很紧张。
很快,脚步声匆匆。
叶母一见温御,那双豁达通透的眼睛顿时放光。
饶是她走南闯北,自认为也见过一些世面,又有死去的丈夫珠玉在前,她仍然被眼前男子的容貌所惊艳。长得这般模样,难怪大孙女情根深种,还害了相思病。
一身深紫锦衣,当真是尊贵又俊美。
不像庚哥儿他爹,成天不是青衫就是白衣,还说什么穿衣如做人,理应清清白白。可怜她置办了好些鲜亮的衣服,那个迂腐的男人从来不穿。
这位温郡王若是换上红衣,想来应该更为俊美不凡。
莫说他还是郡王爷,便是他仅是一介白身,就冲这长相,叶母已是满意至极。当下笑容满面,先是问温御家里还有什么人,又问婚期定得这么急,是否有什么需要叶家准备的事。
叶氏听得着急,温郡王的家世阖京皆知,婆母难道还当是相看寻常的后生不成?
不料温御一一回了,语气虽清冷如故,但姿态摆得颇低。
叶母早年和王家议亲时,不卑不亢。那时王家人鼻孔朝天,她只当是没看见。方才她心中已有准备,不论这位未来的孙女婿如此平易近人,她是越看越满意。
她若有所思,看了一眼站在儿媳身后的大孙女。
叶娉不是惊讶,而是有些惊悚。
尤其是当她听到温御说起宾客事宜以及迎亲规格和请了常夫人做全福夫人时,她以为自己在听鬼怪杂谈。
世人传他狠绝,有琵琶尾骨点天灯,血尽尸干鬼开口的手段。而且就在几天前,这人还威胁说要断了她的背骨废了她的双腿,却不想他居然也能同寻常的世家公子一样面面俱到,谦逊有礼。
真是见鬼了!
这还是那位有玉面煞神之称的温郡王吗?
叶母很满意,她满意的不仅是温御的态度,而是这态度背后的深意。若不是在意她的大孙女,郡王爷不会如此上心。更让叶母满意的是,温御临别之时还说若是叶家有什么需要之处,尽可派人去找他。
有了他这句话,叶母笑得合不拢嘴。
“你真是有心了,一直叫你郡王也不合适,不若唤你御哥儿如何?”
“老夫人随意,唤我御哥儿即可。”
叶母笑得见牙不见眼,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我一见你就喜欢得紧,那我以后就唤你御哥儿。你和娉娘站在一块,我是越看越欢喜。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金童玉女,瞧着都让人高兴。”
温御闻言,眼风微动。
少女立在屋檐下,与不远处的桃树相映成景。柳腰细肢,如桃树袅袅婷婷。风吹叶动,似那眉眼弯弯。
叶娉低着头,作麻木状。
她就说父母皆是循规蹈矩之人,小四颜控的性子也不知是随谁。没想到是隔代遗传,原来是像祖母。
叶母见她站着不动,拉了她一下。
“娉娘,你送送御哥儿。”
说着,还偷偷朝她眨眼睛。
她有些哭笑不得,不得不硬着头皮送温御出去。
“我不老。”温御突然出声。
叶娉先是一怔,尔后“哦”了一声。看不出这位性情孤冷的郡王爷,也会在乎被人说老。所以他前世到底多大?
“郡王正值风华之年,自然是不老的。”
马屁还是要拍的,毕竟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温御淡淡睨她一眼。“我以前,四十有二。”
四十二,确实不老。
叶娉想着,猛然间瞪大眼睛。温御这是在做什么?居然莫名其妙向她坦白这样的事,到底是何用意?
难道是怕她嫌他老?
这怎么可能!
她也不知怎么想的,回了一句,“我父亲今年才四十有一。”
话音一落,便感觉头皮发麻。慌忙说了一声郡王慢走,然后立马将门关上。靠在门后,她的心跳得厉害。
她听到外面的马车驶动的声音,然后又听着车辙的声音远去。过了许久之后,她才缓缓吁了一口气。
或许她不应该感到害怕,该害怕的人应该不是她。她对上自家祖母诧异的眼神,先是俏皮地眨了眨眼,然后笑了。
第48章
时隔数日,叶庚明显感觉之前还躲着他走的同僚们个个热情地主动与他说话,便是最为眼高于顶的柳大人,也向他道喜,与他攀谈言笑晏晏。
几日之前,他还人人避之。
人之势利,官场尤现。
宫中赏赐叶家的消息传出,柳大人主动准他提早下值,行至半路他又得知那位温郡王亲自送聘礼,更是觉得昭明依旧,却像是换了天地。
行步匆匆间,隐约看见前面似是温郡王的轿子,心里没由来一个紧张,不知该是何种态度面前这位即将成为自己女婿的郡王爷。
犹豫间,人已站定。
再一思索,便如昔日一般远远避让行礼。
轿子临近,未似从前那样径直过去,而是停了下来。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掀开轿帘,随后便见那位尊贵的郡王爷走了下来。
叶庚心下一紧,上前再次行礼。
温御没有同往常那样受礼,而是略避了避,还了一个礼。如此举动,着实让叶庚生出受宠若惊之感。
这位温郡王,何等身份。陛下圣宠眷顾,准其见皇子似不用行礼。他赶紧侧过身体,生怕受了此礼。
看轿子行来的方位,似是南城。
叶庚忐忑猜测,莫非这位温郡王刚从自己家里送完聘礼而归?
“下官见过温大人。”
“叶大人。”
“温大人公允清正,下官还未谢大人为下官申冤之恩。”
“叶大人不必多礼。于公,那是本官职责之所在。于私,我们将是一家人。”
叶庚闻言,更觉受宠若惊。
二人寒暄过后,各走各路。
他重新避在一旁,目送象征权贵的轿子远去。眉间微拧,方才温郡王临上轿子之前似乎看了他正好,那眼神颇有些怪异。
一路思量,反复推测,皆是一无所获。
一进家门,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所惊呆。
满院子的聘礼,几个丫头抬的抬提的提,母亲也参与其中。更让他惊愕的是向来病弱的二女儿,肩上轻松扛着一个大箱子,手里还抱着另一个不小的箱子。饶是他早知二女儿力大惊人,亲眼见到依然震惊不小。
不大的院子里一派热火朝天,就连年纪最小的小儿子,也哼哼哧哧地跟在母亲身边帮忙。如此热闹的场景,像极记忆中幼年与父母一起劳作时的样子。他复杂的情绪渐渐散去,撸起袖子上前接过母亲手里的东西。
等到所有的聘礼都收入库房,天色已黑。
叶娉从厨房出来,染了一身的人间烟火。
今日她亲自下厨,晚饭极为丰盛,烧煎炒蒸共弄了十二道菜。若不是叶正拦着不让,她都想把温如沁送的那两只羊给宰了。
全家围坐一桌,叶母起头,从天南说到地北,又从京外说到京中。席间欢声笑语不断,一家上下皆是喜气洋洋。
饭后,叶庚叫住叶娉。
自从那夜过后,到父亲归家,叶娉知道他们父女之间终有一次谈话。
父女二人站在桃树下,树影在灯火中左右摇摆,像极叶庚此时的心境。
“娉娘,可欢喜?”
叶娉想过很多种可能,但没想到父亲开口第一句问的竟是这个。
“自然是欢喜的。”
所有人都被她骗了,以为她对温御痴情入魔。如今得偿所愿,岂会不欢喜?
叶庚看着眼前的女儿,这是他的长女。他记得自己初为人父时的心情,激动欢喜无以言表。望着一双粉团似的女儿,他那时何等踌躇满志。
十年寒窗无人问,成名之后归与尘。
若不是娉娘,他早已获罪。他若获了罪,一家老小怕是再无依靠。想不到他为官多年,自以为恪守本心兢兢业业,到头来竟是如此无用。
“欢喜就好。”
世人皆道他的娉娘有福气,但高门大户岂是那么容易立足的?温郡王送来的聘礼何等贵重,他们叶家能拿得出来的嫁妆又是何等的寒酸。女子无母族可依,无嫁妆傍身,在夫家自然是处处受气。
然而这是天子赐婚,不可有异议。
若娉娘欢喜,他心里也没那么难受。那位温郡王能为娉娘除去赵元德,又救他出牢狱,想来应该不排斥赐婚。
千般思绪,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你这性子,与你父亲真是一模一样。”
叶母的话,打破父女之间沉重的气氛。
父女二人齐齐看去,但见叶婷扶着叶母站在不远处,叶母的脸色颇有几分嫌弃。这儿子长相随她,性子随他爹,竟是一边好处都没占。
“人家温郡王能亲自来送聘礼,你还不明白吗?”
“…郡王爷礼数周全。”
“礼数?”叶母从鼻孔里哼一声,这个儿子像他爹,又不如他爹。他爹是读书读迂了,但私地下倒也没那么迂腐。“权贵世家和我等寻常小门小户,几时会这般有礼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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