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鹤云间
于是,龙城军和龙城军身边的人得到了对他们来说更舒适的政治环境,北狄得到了飞来横富,司宸娴得到了更多声望。受伤的只有安平公主而北边一些与草芥也差不了多少的百姓。
当然,受伤的是谁,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
他们这一次自然也是会成功的。他们有着共同的秘密,而共同的秘密会成为两方最牢固的系带。
这位迟将军去关外的步伐十分轻松,他已经预感到,这一次的商谈会和从前无数次一样,为龙城军带来更多的财富,名望,以及对北疆来说更多的掌控力。
龙城关隘因为长年来往的和谐贸易,隘口的门在白天一般都是开着的。迟将军带着自己的护卫,和其他等在门口的护卫一齐从隘口出去,没有任何阻拦。
大家都习惯了,迟将军时不时会“巡逻”关外治安。因此甚至只是目送着他们出去。有人说迟将军在关外有着相好的女子,他是去私会,不过也只是说说。
迟将军御马五六分钟,就到了约定的地点。
关外十里,是一片山坡,此时已经是冬季,化不开的雪覆盖山坡草地,望着一片坦荡。
司宸娴站在雪地之中,正百无聊赖地挥舞迟家剑法,赤狐皮制成的大红披风在她身后笨重地扬起弧度。一行人的动静传过去后,司宸娴连忙收了剑,朝他们来的方向扬起笑意。
不得不说,司宸娴真的很美,明眸艳唇在雪地中分外夺目,朝他们笑的时候,也富含女子特有的吸引力。
迟将军见着稍稍让马行驶慢些,心下不免也微笑。
硕福长公主终究对迟家念念不忘。迟家之后或许有可能纳她进门。
北狄和迟家现在的关系已经持续太久了,没什么关系是可以永恒的。尤其是北狄,这种异族人,就算首领是燕朝人,也没有长久合作的道理。
迟家和那些从京城出来的人其实已经议定了些许章程:等到清君侧成功,安平公主得到处理,那接着,他们就把关隘一关,对北狄玩一个瓮中捉鳖。
毕竟,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想到这里,迟将军有些失笑,他如何能想这么许多?还没到那种时候呢,现在尽胡思乱想。
他就要翻身下马,过去和司宸娴一处。
“咻——”
凌厉风声穿透重重寒雾,精准地击中他的胸腹,击碎了他的护心镜,啪嗒一声,几乎把他的胆也击碎了。
马匹惊恐地发出一声,四周的侍从警觉拔刀,要把迟将军护在中间。
然而很快,接连百来枝箭咻咻地飞来,成为近乎夏日暴雨的箭雨,完全没有给迟将军留下躲避的空隙。
侍从纷纷成为刺猬,倒地而亡,迟将军稍微好些,护心镜和软甲挡住了大部分的箭。
然而司宸娴远远站着,还是那副近乎惑人的笑意,远远一拉弓——
迟将军的思维停滞了,他抬手一摸,额头多了一只箭,有细细的血痕沿着箭流下来。
血一时半会儿流不尽,迟将军缓缓坐到地上,靠着同样被射死的马身,眼睛瞪着,看着。
白茫茫的草地掀出不少绵白羊皮,不少狄人面孔狰狞而兴奋,越过他,冲向关隘。
司宸娴站在狄人这些野兽群的末端,四周是那些狄人冲向关隘的声音,她慢悠悠地走向迟将军,还是那无所谓的笑意。
“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你安心去吧——我去京城逛一圈后,会增你死后哀荣的。”
战马嘶吼,仿佛大地都在震颤。无数的北狄奴隶、北狄人,都往龙城关冲去。
迟将军的意识已经近乎彻底恍惚了,他有一种错觉,自己已经看到了北狄人屠尽龙城将领,打开仓库,先是找回被龙城军“暂时保管”的货物,而后是毫无节制的大肆抢夺。
他的迟家,精致的花园被肆意踩踏,仆从奔忙四散,家人子女哀鸿声声,血流汇聚成河。
已经无法阻止了,没人能阻止北狄了。迟家因北狄而兴盛,也因北狄而覆亡。
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迟将军禁不住想。
……如果,他当时听从了文穆公周家递来的信,老老实实和迟家说明厉害,把那几仓库的财宝先上交,站定态度,现在会变成这样吗?
没有如果。
.
“……不仅是龙城军精锐全数被歼,狄人甚至在五天内连克三关,现在北边对他们来说,已经是一片坦途,北狄以骑兵为主,不消十天,他们就能冲到京城。”
小朝会上,兵部侍郎简短地汇报了情况。
气氛肃穆,皇上面上还有倦色,听着偏过头,小声问安平公主,“不是说龙城军会反叛吗?”
安平公主回了个很无奈的眼神,一开始她就说会是龙城军反叛,纵容北狄南下,但是父皇好像并不是很能理解。似乎对父皇来说,龙城军反叛,就是会一同举旗。
不过皇上很快就摆摆手,一副不在乎答案的样子,问道:“事已至此,爱卿们有何良策?”
苏宝珠第一次来仅二十来人的小朝会,就面对这种紧急情况,一时好奇,打算听别人都说什
么。
左相拱手道:“硕福长公主从前一直恪守燕朝礼节,护了北疆十多年的和平,此次狄人大举入侵,或许真的是因为龙城军太过分了。如果朝廷出面劝和,应该能请北狄退兵。”
右相提出不同意见:“北狄气势汹汹,来者不善,不能当硕福长公主还是和亲公主了……还是须以柔克刚,以对应北狄为主,劝和为上。”
新上任的吏部尚书,原先的御史大夫有些忧心忡忡:“不论议和与否,都需调天下兵马前来勤王。也不知是否来得及。”
同样是新上任的禁卫长也道:“要做好守城的准备,住城外的百姓需要引导,城墙上要加大排班力度,做好补贴、器材补充等各项事宜。”
代户部尚书听着叹气:“国库刚有充盈,就又要耗费——这也罢了,但是钱不能当饭吃,虽然秋收刚过,但粮食储备有限。还需要小心斟酌。”
如果这时候在场的只有皇上,他大概会大手一挥:“你们讨论好了再定。”之后就坐在主位上发发呆,批批奏折,或者吃点东西。放权放得十分洒脱。
不过安平公主也在,于是事情发生了一些变化。
安平公主:“北边的百里外的伴城是京城往上的护城,也是最后一道防线。虽然也是坦途一片,但北狄若是要进犯京城,那陈兵伴城,也能够让北狄多一层顾虑,拖下他们的脚步。”
有人提出反对意见:“但是伴城城墙矮小,不如京城。并且北狄若是绕过伴城,那伴城和京城会断去联系,伴城会变成孤城,现在京城里又哪里有能派去伴城、擅长守城的将领呢?与其耗费兵力在伴城,还不如坚守京城。”
安平公主听着,也略有沉默。
成为孤城最可怕的不是物质的短缺,而是精神上的冲击。日复一日,近乎在小黑屋关禁闭的感觉,会让不少人发疯。
系统:【宿主不打算说什么吗?】
苏宝珠:【我感觉他们都说得挺有道理的。毕竟我不会打仗。】
苏宝珠很诚恳地旁观,不发一言。
于是右相见着,不知为何内心多了一层笃定,就想开口,总结众人意见,落实守城细节。
安平公主却忽然开口:“本宫去守伴城,总不算是空耗兵力了。”
话语一出,众臣呼啦啦地全部滑下椅子跪下叩头。新任吏部尚书更是直截开口。
“请公主殿下保重贵体,勿涉险地,以坐镇后方为要。”
其他大臣也恍惚明白过来自己跪下是为了什么,也附和道:“请公主殿下保重贵体!”
唯一还端坐的苏宝珠:?
苏宝珠:【他们跪得比我想象中的快多了诶,年都没过!】
第94章 第九十四片瓜
一场朝会, 开到后面,成了请求安平公主千金之躯镇守京城的劝导会,说来有些有趣。
吏部尚书甚至时不时瞥一眼皇上, 一副“不如皇上去御驾亲征”的架势。
最后, 还是安平公主强硬要求她带兵去伴京。毕竟京城是大燕最重要的地方,不能任由北狄须臾之间就能威胁到京城。
不劳而获是会上瘾的, 如果北狄发觉他们能在每年冬天来京城外溜达一圈, 之后就能讲和, 得到数不尽的财富和荣誉,那之后哪里还会有安生日子?
而除了她, 偏偏又寻不出其他真的能压住事、敢出征的人了。
“十几年休养生息, 秣马厉兵, 诸卿莫让本宫失望。”
安平公主说话并不罕厉,但无形的压力深深地压着他们。众人面面相觑, 而后深深躬身, 唯唯应是。
这场小朝会, 接着就是商议出兵的具体事项。其中细节种种, 繁琐复杂,令人惊异。
安平公主定下出征只花费了小一刻的功夫, 而具体如何出征, 各种大的方向定下时, 已经过了一个上午。
中午, 安平公主留他们在乾明宫偏殿用午膳。她自己回承乾宫用。
苏宝珠正打算领碗筷也在偏殿用,安平公主叫了她,“苏大人, 一起来吧。”
不少人听到“苏大人”三个字的时候下意识看向苏承泽, 苏承泽岿然不动。现在, 叫苏老大人的话,才有可能是叫他呢。
苏宝珠也没迟疑,起身就过去了。
其实宫内的每个殿都挺小的,承乾宫也就是四四方方的院落,院中有些花木点缀。
连乾明宫都差不离,刚才商讨出征的事商讨到一半,皇上直接把玉玺塞给安平公主,他自己往太池旁依水而建的小院子里躲懒去。
安平公主说着是回承乾宫用膳,不过最终还是没用上。
她去了承乾宫外辟出的一个小射箭场。拿起硬弓弯弓一射,正中红心,猎猎长袖,英姿飒爽。
安平公主只射了这一件,就禁不住扯袖笑道:“这种长袖行动起来就是麻烦,要不是以前和废太子相争,我估计都学不会长袖射箭的本事。”
苏宝珠站在射箭场外看着,不免失笑:“长袖连用膳也麻烦——回承乾宫罢?”
安平公主摇了摇头,失笑道:“其实我一直有个坏习惯,遇到这种紧张的事,就总是不想用膳,没胃口。”
苏宝珠问道:“原来公主殿下会因为小朝会紧张吗?”
“是因为北狄的事,”寒风吹来北边的杀戮,安平公主叹道,“比之前查出大理寺和吏部有问题的时候还紧张,前者是慢慢的烂,拖几年,才会慢慢烂到骨子里。而后者不一样,北狄就像是一把利刀,直接就要把燕朝的骨头都砍断。”
苏宝珠道:“这两者是有关联的。”
安平公主:“是。”
片刻沉默,苏宝珠还是那没心没肺含笑的样子,还是那副“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吃饭”的模样。
安平公主又叹了口气。她有时候觉得苏宝珠和宗俨思挺像的,对自己不在乎的东西一个眼神也不会多给,而在乎的恨不得倾情奉上。
也幸好苏宝珠在乎的东西有些多。
安平公主现在想想,后知后觉有些毛骨悚然。如果没有苏宝珠,皇后继续把持后宫,她继续无望地做太子的磨刀石。
大理寺等部门部门大抵会慢慢烂下去。潼地叛乱不是片刻能止歇,而北狄打算什么时候趁虚而入,也全凭她自己的心意。
到了北狄真正入侵的时候,潼地已经消耗大燕国力,而皇上无能为力,太子力有不逮,朝廷腐朽不堪,众官在朝,最后大概也只能给出“固守京城”的方法。
而固守京城,意味着京城以北,化为北狄肆虐的猎场。而拱卫京城的大军,只能眼睁睁看着城外的百姓惨遭铁蹄。
而现在,潼地已平,朝臣被清洗了一批,安平公主暂揽大权,不管如何,对抗北狄一事,需要担心的没有那么多了。
“现在要担心的,其实只有一点。”安平公主迎着呼啸的北风,她们在往承乾宫走去,“我能不能压住那些武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