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甜心菜
他一板一眼答道:“属下名秋水。”
秋水是跟在太子身边最久的暗卫,年纪要比其他暗卫大些,平日行事成熟,总是冷着一张脸,被黑锦布包裹的脸上,仅露出一双眸子,甚是深黯冷冽。
他的脸是在三年前平城那一战,保护元容时被砍伤露骨,留下的伤疤过于狰狞,涂抹再多西燕皇室用的凝肤露也没用。
不管在何时何处,旁人看到他的面容,都会下意识远离他。
而中午他出现在顾休休面前时,一时疏忽,并未围着面巾。以防吓到她,他再出现时,脸上就围上了黑锦布。
顾休休点点头,示意他张开手掌,将掌心中的小金鱼,倒在了他的手里:“秋水,这几日多有麻烦,辛苦各位。”
“……”秋水捧着掌心里的金鱼,愣了一下,再抬起头看时,顾休休已是进了门。
他眼中出现了一丝迷茫,明明他的脸那样骇人,她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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寮房内燃着蜡烛,陈设甚是简单,除了床榻、桌椅、梳妆镜和一排衣柜外,屋子里就没有其他的家具了。
顾月还没有睡,她手里捻着针线,另一手拿着绣绷,青丝披散在肩后,穿着单薄的衣裙,坐在烛火前绣着什么。
顾休休走上前去,凑近了才知道顾月是在给她绣盖头。北魏的女郎出嫁前,若是嫁作嫡妻,便要由母亲或是长者绣一条红盖头,寓意夫妻同心,白首偕老。
但顾月入宫时,虽是嫔妃,却不是嫡妻。是以,没有什么红盖头,只是被一顶轿子从北宫的侧门被抬了进去,宠幸过后就册封为了宸妃。
顾休休挨着顾月坐了下去,她脑袋倚在顾月的肩头上,手里握着那枚同心玉佩,眼眶倏忽便湿了。
“怎么了?”顾月似是察觉到她的情绪低落,将手中的绣绷放了下来,揉了揉她乌黑的发丝:“……豆儿,发生什么事了?”
顾休休埋低了头,沉默了许久,指尖轻颤着,将手中的同心玉佩,缓缓地拿起,放在了桌子上。
顾月看到那枚同心玉佩,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什么,笑了笑:“好多年前的事了,早就该拿回来,却是阿姐记性不好,给忘了。”
顾休休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嗓音还是染上些沙哑:“阿姐,你还喜欢他……对吗?”
顾月却是沉默了起来。
“阿姐,你跟他走吧。”她握着顾月的手,紧紧攥着,声音发颤,鼓起勇气道:“离开洛阳,离开北魏,不管去哪里都好……”
“傻豆儿。”顾月笑了一声,长睫垂下,“他是苗疆的津渡王子,我是北魏的宸妃娘娘,命数不同,各有归处。如何走,又能走去何处?”
顾休休摇头:“苗疆王病危,津渡要回苗疆去了,才托我将玉佩归还给阿姐。可津渡不知,那病危是假,乃是有人想要杀他。”
“……你怎知病危是假?”
“今日在斋坊与我们共膳的虞歌夫人,乃是苗疆人士,与苗疆王颇有渊源。我从她口中得知,苗疆王前半个月还在纂养外室。”
顾休休顿了一下,补充道:“苗疆离北魏甚远,飞鸽传书需要三天左右,快马加鞭最快也要半月。虞歌夫人是通过传信知晓苗疆王纂养外室,而前来召津渡回苗疆的人则是骑马来的……”
“也就是说,虞歌夫人收到传信时,前来召津渡回去的使者刚刚踏马离开苗疆。仅仅相隔三天,那苗疆王就病危了?”
顾休休见顾月略有动容,继续劝道:“阿姐,如今我已许配给了太子殿下,你便是离开北宫,不再做皇帝的嫔妃,他亦是不能如何我了。”
顾月闻言,只是苦笑一声。
她入宫六载,先不说她已非处子身,配不上津渡了。便是津渡不介意,她期间门过量服用避子汤,往后再想有孕,怕是没可能了。
津渡是苗疆最受百姓敬仰的王子,他以后是要回苗疆继承皇位的,怎么能娶一个再不能生育的女子为妻?
顾月为了顾家,为了自己疼爱的妹妹,可以折了傲骨,给一个足以当爹的男人为嫔妾。
但津渡不同,那是她深爱过的人。
若是叫她俯首做小,再为妾室,她宁愿在北魏宫中苦熬着,直到灯尽油枯,便算是解脱了。
顾月收起同心玉佩,拍了拍顾休休的肩,终止了这个话题:“豆儿,不必再劝我。时辰不早,快去歇息吧。”
见顾月神色坚决,她抿了抿唇,将劝慰的话憋了回去。
她的阿姐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人,且打定了什么主意,便不会轻易改变。想要打动阿姐,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顾休休简单洗漱过后,便上了床榻,顾月只说自己不怎么困,坐在烛灯前一针一线地绣着盖头。
她知道顾月今晚定是睡不着了,与其躺在榻上失眠,倒不如找些事情做,还能分散些精力。
她枕着手臂,看向顾月,明明身体疲乏又困倦,却丝毫没有睡意。
焰火左右摇曳晃动着,将顾月的身影拉得很长,昏暗地映在窗户上,显得孤单又寂寥。
顾休休暗下决心,不论万难,她一定要帮阿姐脱离苦海,离开那囚住阿姐自由的高笼。
不知半夜何时,她在杂乱的思绪中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顾月已是穿戴整齐,她手中抱着那把尺素琵琶,看见顾休休睁开眼,笑着道:“刚好朱玉来了,你现在起身还能赶上斋坊的早膳。”
顾休休看见尺素琵琶,还以为自己眼睛花了,伸手揉了揉眼,倏忽坐起身:“阿姐,你拿着尺素琵琶要做什么?”
顾月淡淡道:“物归原主罢了。”
她一下来了精神,睁大了眼睛:“阿姐,你要去见津渡?”
“……会有僧人陪同,你莫要再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顾月顿了一下,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他,他表里不一,虽被人称作高僧,却也不是什么好人。”
旁人不知道,顾月心里却清楚。津渡将那同心玉佩归还,不是为了撇清关系,只是清楚她向来疼惜顾休休,想借着顾休休的嘴卖个惨,让她看在他将要离开的份上,去见他一面。
还是一如既往的卑鄙无耻。
连她妹妹都敢利用,她定是要将尺素琵琶砸在他头上。
见顾月气鼓鼓地离开,顾休休竟是缓缓笑了起来。自打顾月进宫后,她就没怎么再见过顾月闹脾气了,许是什么都不在意了,活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如今又见到顾月生气的样子,就像是重新活了过来,令顾休休心酸之余,亦是欣喜。
顾月刚走,朱玉便抱着两沓子经文走了进来,顾休休恍然记起,她一会起了榻,还要去经文殿送昨晚上誊抄的经文。
那经文殿乃是住持平日打坐诵经之处,旁的僧人不得随意进出,她猜测着,该是住持的私人书房。
顾休休麻利地盥洗更衣,稍作打扮,没顾得上去斋坊,先捧着经文去了经文殿。
这两沓子经文乃是士族女郎们誊抄了半宿之物,若是不慎缺失弄脏了,怕是要被太后责怪,被那些女郎们记恨。
行至经文殿,途中的僧人稀稀落落,没碰上几个,只偶尔能瞧见几个扫地僧。想必是因为这两日永宁寺的女眷太多,又有后宫嫔妃在,僧人们为了避嫌,就会减少不必要的露面。
顾休休停在经文殿旁,殿外只有一个僧人在清扫地上的落叶,她上前两步:“小师傅,请问住持可在殿内?”
“住持出去了……”僧人顿住扫地的动作,看到她手中抱着的经文,指着经文殿道:“女施主可是来送经文的?将经文放进殿内的桌上即可,住持回来就能看到。”
顾休休道了声谢,带着朱玉进了经文殿。
这经文殿除了住持以外,不让旁人随意进出,她还是第一次来经文殿,殿内陈设如她所料,便像是士族大家的书房般,墙面挂着各类的经文与佛像画作。
檀木书架上陈列着竹简与书册,摆放整齐,一尘不染,想必是日日清扫打理。
朱玉左瞧瞧,又看看,一脸新奇:“女郎,住持一个人打坐,经文殿竟是这样大?”说着,她看向金丝檀木的桌面上,摆放着的文房四宝:“这是冰砚?”
顾休休闻言,望了过去,只见那桌上摆放着一只冰玉石所制的砚台,清透凉泽,透着淡淡的青色,边沿雕刻竹叶。
此砚台名为冰砚,放眼整个北魏,只有两个人手里有此物,一个是顾休休的兄长,一个是贞贵妃,两只冰砚皆是皇帝赏的御赐之物。
她走过去,将经文放在了桌上,随手拿起了冰砚,放在手中把玩了两下——这的确是真的冰砚,而非赝品。
难怪住持不让旁人随意出入经文殿,这冰砚是皇帝赏给贞贵妃的那一只,两人可谓是正大光明,竟然敢将御赐之物转赠奸夫,还摆放在了明面上?
顾休休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倏忽被朱玉用力抓了两下,她抬起头看向朱玉,却见朱玉似是失声,指着书桌旁的画篓里,眼睛瞪得老大:“女郎……”
她看了过去,那画篓里存放着数卷画像,其中一卷画像里,露出半片赤红色的布角。
顾休休两指捻起那片布角,从画卷里抽了出来,便看到一条赤色的鸳鸯肚兜。
都不用猜想,这鸳鸯肚兜定是贞贵妃的。
北魏的女郎未婚者皆是穿戴粉色或是绯色肚兜,已婚的妇人则是穿戴绛红色更多些——正红色只有皇后才有资格穿。
而这条赤色肚兜,花纹绣工一看便是宫里的绣娘所织造,双面的鸳鸯用金丝银线绣的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在北宫中,除了皇后与顾月,也只有贞贵妃能用得上金丝银线织造肚兜了。
甚至连朱玉都明了这一点,她胆战心惊地在殿内左顾右盼,见没有人,附在顾休休右耳边,压低了声音:“女郎,贞贵妃这是与住持有私情?……此事非同小可,不如先去问一问宸妃娘娘?”
顾休休垂着眸,指尖在桌子上轻叩了两下,似是在思忖什么。很快,她抬起了头,长睫一扬,笑着道:“怕什么?”
她声音拔高了些:“这可是个扳倒贞贵妃的好机会,后宫嫔妃与人私通乃是死罪,咱们走。”
说着,她便将赤色肚兜放回了画卷里,看了一眼桌上的冰砚后,带着朱玉离开了经文殿。
顾休休和朱玉前脚刚走,那殿内书架后的墙面上却是轰隆隆响起了机关声,住持与贞贵妃便先后从经文殿的暗室内走了出来。
第29章 二十九条弹幕
住持缓步走到书桌前, 将画轴里夹着的肚兜扯了出来:“贞贵妃, 你到底想做什么?”
“私通嫔妃是死罪,我与你清清白白,你却有意引她误会,叫她以为我们私情通奸……连此物都拿了出来?”
他将肚兜扔在了桌子上, 似是有些不悦。
贞贵妃是帮了他不少忙, 助他得到住持之位,每年还会给他送几箱金银珠宝, 明面上亦是给永宁寺捐了不少香火钱,私下里还给他送过美人歌姬, 供他取乐。
但他做了永宁寺的住持后, 也没少帮贞贵妃的忙, 当今皇帝和太后都信佛道,若不是他从中相助,让皇帝以为贞贵妃乃命中天女,贞贵妃又怎能被偏宠多年。
原本是互惠互利之举,贞贵妃此次却提出了十分过分的要求——不但让他与宫婢在贞贵妃房中欢好, 还要他将她的肚兜和御赐之物冰砚放在他的经文殿。
他不管贞贵妃有什么计谋, 两人早已是一根线上的蚂蚱,若他遭了殃, 定是也要将贞贵妃拉下水就是了。
见住持一脸不愉,贞贵妃冷笑一声:“若非是你无用,让太子与顾家女郎的八字合了上, 本宫又怎会出此下策?”
原本她筹谋好了,只要买通永宁寺途中的山匪,劫持走顾休休的马车,将其先淫后杀, 此事便算是了了。
谁料四皇子那朽木蠢物,非要横插一脚,娶了顾佳茴那身份低微卑贱的女子便罢了,竟还贪心地想要在顾休休被破身之前,先自行享受一番。
便是四皇子搅乱了她的计划,令顾休休有了可乘之机。
不但舌灿莲花策反了山匪,还刺伤了他的大腿,叫那山匪追着他砍了两个山头——不出意料,顾休休已是知道来人是四皇子,又或是已经猜到了是谁在背后指使山匪。
若是顾休休向顾家人哭诉此事,届时永安侯一怒之下,告到皇帝面前去。待到那时,她可就身处在了被动中,再难收场。
为了不让这样的场面发生,贞贵妃便让人时刻关注着顾休休的一举一动,自导自演了一出戏。
顾休休在她寮房外所听到的动静,是她叫住持与宫婢故意制造出来的,而她当时正在与太后一同诵经礼佛,有充分不在场的证据。
那被李嬷嬷支使到温阳公主更衣的顾佳茴,也是她有意为之。
顾佳茴第一次来寮房,必定不熟悉道路,那引顾佳茴去更衣的婢女一走,顾佳茴就只能四处乱溜,寻找回斋坊的路。
而温阳公主的寮房与贞贵妃的寮房离得很近,顾佳茴只要出了温阳公主的房,转个弯就能看到贞贵妃的寮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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