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梁籍
宋裕沉稳地分析着局势。
宗亲们的兵力加上豫州城内原有兵力,豫州这一局,熬下去,大梁定然会赢。
可赢了这一局,还有下一局。
只要黑木铁达在,年年兴兵是板上钉钉的事。
所以这一局,如何赢,能不能重创黑木铁达是关键。
“殿下,前些日子,陈淙写给我的书信是不是在你那里?”宋裕突然开口。
提及陈淙,周翦一个激灵。陈国那位公主周翦是知道的,对宋裕一见钟情,许是前些时候宋家获罪,她找不到他。这些时日,兴许在陈国听闻宋裕随军,就总寄些书信来。
宋裕每每得到那些书信,也不看,只是把它递给周翦,让他替自己保存着。
陈淙毕竟是身份尊贵的公主。
她的信,不收也不好。
可若是看了,周芙再大度,也会难过。
周翦明白宋裕所想,所以每回都替他收下那些信。可今日,他突然想要要走那些信,周翦冷不丁有些难以接受。
“兄长,永安刚刚回来,你这样是不是不好?”
宋裕搁下手里的玉牌,轻笑着反问,“殿下觉得我会背叛周芙?”
周翦摇头,“那自然没有。”
“放心,豫州一事,对于大梁而言的最优解如今就在陈淙的身上。”宋裕仰头道。
周翦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但仍旧相信宋裕,所以不再多言,只是命人进帐找出那装了书信的盒子,然后递给他。
周芙睡了很久很久,醒来的时候已经日落西山,宋裕坐在案几前正襟危坐着翻阅书信。
“醒了?”
“嗯,宋裕,我睡了多久?”
周芙掀开被子,下榻穿衣。
“两三个时辰。”
一盏茶之前,刚有周崇焕的近侍来提醒过宋裕,说是可以让永安郡主起来了,晚膳快要备好。
周崇焕素来习惯提前叫人,宋裕虽应了那近侍,但瞧她累得紧,就没忍心立即唤她起来,而是估摸着时辰,想着再过个一炷香唤她。没成想,她自己先醒了。
穿衣的那会子,可巧近侍又来催了。
“父王行军惯了,最不喜欢别人误卯,刚让人来叫过一遍,这会儿还没到,怕是要挨骂。”周芙还怔忪着眼,周崇焕对她虽说慈爱,但也积威甚重,许是着急,身上那件水红色单衣的腰带左摸右摸也摸不着。
宋裕搁下手里的笔,走到她身边,弯下腰替她将单衣上的系带扣好,温声道,“晚膳不比点兵,若王爷怪罪,总归有我担着。”
这话话音刚落,就瞧见蒋瑛掀帘进来了,她进来得突然,也没人通禀,一打帘就瞧见宋裕的指尖正搁在周芙的腰上。
“啊,抱歉。”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蒋瑛喃喃地念了念这话,然后捂住了自己娇羞的脸。
周芙后知后觉地拍开宋裕的手,把衣裳套套好,然后拍了拍蒋瑛的肩,“蒋瑛,我们什么都没有做,你怎么了,感觉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周芙给宋裕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走。
蒋瑛见宋裕识趣地迈步打帘出去了,这才挺起腰整理了一下情绪。
“没什么,就是今日起,我不想跟大伙一起吃饭了。我爹那脾气,今日那么多人,我要说了这话,他肯定当众给我没脸。郡主,今儿晚膳他们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我近日不是很舒服,不想见人,成不成?”
第48章 喜欢
蒋瑛最喜欢热闹的。
这一点周芙打小就知道, 这么一个喜欢热闹的人如今却突然连饭都不出去吃了。上一世不那么愉快的记忆席卷而来,周芙上上下下将蒋瑛打量了一番,脱口而出便是一句, “我兄长欺负你了?”
“没有。”
蒋瑛不怎么想提周徵的名字, 眼神有些躲闪。
周芙沉默了片刻,抬手握住了蒋瑛的手, 两只冰凉的手相贴,她没有阻止蒋瑛, 而是道, “不去便不去了。等会子我派人送些饭去你营帐, 你不想见他,就不见他。”
“他不配。”
周芙瞧蒋瑛委屈, 也替她不平,所以到了用膳的地点时自然也没给周徵什么好脸色,从周崇焕到几位王叔和蒋家父母,她一一见过并行礼了,却唯独略过了周徵。
“不知道叫人?”
周徵低头摩挲着手里的琉璃杯盏,似笑非笑地抬起眸。
周芙迎上周徵的目光, 倔强地看了他一眼, 愣是直愣愣地坐下没搭理他。
“芙儿。”
周崇焕不知自家闺女今日是怎么了,但周家的规矩从来都是兄弟姐妹之间要和睦,他自然要摆出严父的样子, 提醒她。
周芙全当没听见,只是拿起筷箸, 替在场的众人一一夹了菜, 唯独没给周徵夹。
“这是怎的, 刚回来就兄妹失和?小永安, 你倒是同九叔说说,你兄长是怎么你了?”
昭王看热闹不嫌事大,扬着眉笑眯眯地瞅着周芙。
“没什么。”
周芙替蒋瑛报不平,但那缘由并不能拿到台面说。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明所以,周徵盯着周芙瞧了一眼,只这一眼便猜到了自家素来乖顺仁善的妹妹为什么会突然如此。
“蒋瑛呢?”
“你回来了,她欢喜得连饭都不吃了?”周徵出声嘲弄,阴沉且冷冽的目光往帐外落了落。
帐外一片漆黑,前几日刚下过一场雨,如今暗沉沉的天幕上连一颗星子都没有,只空余寒风吹动树梢,落下“沙沙”的声响。
“与你无关。”
“兄长,你如今已经跟她退婚,你管天管地也管不到蒋瑛。”
周芙护犊子的意味很明显,言语中夹枪带棒。
兄妹失和。
无论因为什么,在周崇焕这里都是不允许的。
“周芙,你还用膳么?”
“若不用,就回自己的营帐好好反省去。这些日子,你的新营帐已经安排好了,就在蒋瑛的营帐旁边,要么你现在就去反省,想想对自己兄长自己家人这人说话该不该。要么现在向你兄长认错。”
周崇焕这些日子老了不少,身子骨也越发的没有以前好了。人总是要死的,周妘和张臣民先一步让他白发人送了黑发人,那总有一日也将轮到他自己。
这偌大的淮南王府将来总归是要交给儿女的。
王府若想要长治久安,那定然要兄妹和睦,若是眼下这个样子,那定然是不成的。
周崇焕本意是想让周芙对周徵低个头。这丫头性子平日里也和顺,兄妹之间认个错本也就是无伤大雅的东西。
可周芙听了周崇焕的话后,抬脚便走,“那女儿告退。”
她说走就走,却被宋裕抬手摁住手腕,拽了回来。
宋裕没什么情绪的目光同周徵对视了一眼,说实在的,他也认为周徵被周芙怼纯属咎由自取,可周崇焕这些日子身子骨确实不好,先前一直卧病在床。
今日能起来,好生生地同他们其乐融融地用晚膳也纯属是因为昨日喝了军医的一剂猛药。
亲缘这种东西,世上再利的刀刃也割不断。
周芙如果知道周崇焕的身子骨已经差成这样,定是不会跟他对着干的。宋裕拽她回来,只是不想她将来后悔。
“世子,宋某代郡主向你赔罪。”
宋裕挡在周芙身前,以酒作赔。
自家兄妹,哪能真的计较。
周徵象征性地举起杯子,宋裕这准妹夫赔罪,就相当于周芙赔罪了,周徵也不为难,抬手将手里的烫酒喝了。
这一场晚膳吃的可以说是索然无味。
吃完饭后,周芙派了一个侍从给蒋瑛送了些菜去。周徵猜到蒋瑛今晚约莫是在躲自己,他不咸不淡地瞥了瞥蒋瑛营帐的方向,心知肚明,所以什么都没有再说。
后头一连几日,蒋瑛都没有跟大家一起吃饭。
天晴了好几日后,又下了一场雨。胡人的军队跟宗亲们的军队就横在豫州城外,敌不动,我也不动。
宋裕给陈淙写了一封书信,去给驿站的人送信之时,让周徵拦了下来。
“先前军营里就有传言,说是陈淙瞧上了你,给你写了不少信,如今看来,不仅是陈淙瞧上你,你也瞧上了陈淙啊。宋裕,你这般对得起周芙么?”
宋裕白袍的袖口略微拂过信封,闻言轻笑一声,“世子要看,便看吧。”
周徵意味不明地看了宋裕一眼,闻言径直将信封打开。
力透纸背的字透过信纸映入眼帘,周徵看完后没说什么,只是又替他将信纸折了起来塞进信封里,然后抬手递给驿站的人,“你跟周芙讲了么?”
“没有。”
宋裕自嘲地笑笑,此事做的下作且不堪。
手段卑劣到让他自己都唾弃。
他又如何同周芙开口。
周徵捏紧马辔,“宋裕,我曾以为你想要做的是名满天下的谋臣,如今看来,是我错了。你这样的人,是不要名声的。”
宋裕轻呵一声,然后低笑,“谁不想要名声呢,可周徵,你知道的,朝臣一辈子都走在取舍这条路上。”
周徵不置可否,“这种不干净的事情怎么能少了我?宋裕,算我一个。”
周徵漫不经心地开口。
宋裕迎上他的目光,两人虽然时常互相嘲讽对方,但在此事上达成了一致。
周徵刚从城中的市集上回来,马背上还悬着两包新鲜的炒栗子,“这个给周芙。”
他将炒栗子扔给宋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