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却话夜凉
谨慎了这么久都没出纰漏,她还以为慕云月早就忘了,谁知今日竟给翻了出来!
想到这丫头素日里惩治人的手段,王婆子汗如雨下。
但她一个毫无根基的人,能在深深侯府混得风生水起,又怎会连这点随机应变的本事都没有?
几个弹指的功夫,她便想好了说辞,于是一拍脑门儿,演起戏来。
“哎哟,您瞧老奴这记性,这么重要的事,老奴怎给忘了?这镯子可是咱们出发前,娄公子特特打发人,给姑娘您送来的。”
“听说,还是娄老夫人亲手从自个儿手上摘下来,指定要给未来儿媳妇的。”
“老奴本想马上拿给您,谁承想忙起来,就给忘了,真是越老越不顶用。”
王婆子边说,边假意捶自己脑袋,以示自罚。
慕云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却不接茬。
王婆子满心尴尬,咬咬牙,用力往自己脑袋上来了下真的。
“咚”的一大声,疼得她整张老脸都皱成了包子,又是甩手,又是揉头,一时竟分辨不清哪里更疼。还得努力挤出讨好的笑,摘下镯子,厚着脸皮往慕云月跟前递,谄笑着轻轻帮她戴上。
玉石苍翠欲滴,才挨上少女纤长的手,便衬得她肤如凝脂,欺霜赛雪。
王婆子在深宅大院里头混了大半辈子,恭维话张口就来,却没有一句是出自真心的。然眼下,亲眼瞧见这碧翠衬托下的冰肌玉骨,饶是谎话连篇如她,也难得由衷感叹:
“姑娘难不成是九天神女下凡?这镯子在老奴手上戴着啊,就一俗物,多好的品相都白瞎。给您戴就完全不一样了,这颜色,这气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天上神仙赐下来的贡品,有钱也买不着。娄公子能娶您为妻,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
奉承完,她有些不放心,又补了一句:“南二姑娘也会为您高兴的。”
娄知许、南锦屏……这些都是慕云月的命门。
王婆子性子浮,手上一有权,人就跟着抖起来,有时收不住,难免会惹慕云月生气。
可每回,她只要扯着娄知许说点好听的,总能哄得慕云月心花怒放。再拽上南锦屏提醒两句,那就更是什么事也没有了。
可谓屡试不爽。
这回自然也不会例外。
王婆子亮起眼,期待着自己的胜利成果,却不知眼下,慕云月最听不得的,就是这两个名字!
啪——
清脆的耳光响彻甲板,檐角的金铃都跟着晃了一晃,发出怯生生的响儿。
王婆子被打得两耳嗡嗡,捂着脸趴伏在地,难以置信地望向慕云月。
慕云月却压根没看她,只褪下镯子递给蒹葭,又从她手里接过帕子,慢条斯理地擦自己的手。
“王妈妈慎言,我如今待字闺中,同娄家公子一无父母之命,二无媒妁之言,如何就要嫁他为妻?昔日我待妈妈不薄,妈妈可不要编这种话害我。”
蒹葭听得手上一抖,险些摔了玉镯。
王婆子更是快把眼珠子瞪掉。
看着面前人一脸正直的模样,她恨不得出声提醒她,前两日她还拉着自己,商量该如何让老爷和郡主同意这门亲事。
然识时务者为俊杰,见慕云月起身要走,她忙连滚带爬地膝行过去,抱住她的腿苦苦央求:“姑娘!姑娘!老奴是一时糊涂,才会做错事。可老奴对您的心是真的,没功劳也有苦劳。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老奴这一回吧。”
因着刚才那一巴掌,她左半张脸已肿如猪头,用力磕了几个响头,脑门也青了大片,瞧着好不可怜。
慕云月果真缓了语气,“妈妈待我的好,我自然都记得,以后也不会忘记。”
王婆子喜上眉梢,正要道谢。
就听她淡淡道:“所以还请妈妈这几日在屋里好生休息,回京之前就别出门了。运河上风大,妈妈若是生病了,往后我上哪儿听妈妈的话去?”
王婆子脸色一僵,心底才升起的一点希望登时摔了个稀巴烂。
她张口还欲为自己辩解,慕云月却已转身扬长而去,任由她如猪狗一般被人捆了拖走,也一次没回过头。
*
慕云月昨夜睡得就不安稳,早间叫王婆子一闹,精神愈发不济。回去用了点小米粥,便褪了衣衫,回床上补觉,直到午间才悠悠转醒。
蒹葭早早命人备好午食,一直在灶台上热着。这会子见人醒了,她便领着人进来摆饭,一面伺候慕云月穿戴,一面同她说早间的事:
“姑娘,奴婢已经按您的吩咐,将王婆子关入后舱的柴房。平日跟她走得近的几个人,也都抓来问过话。不出您所料,全是锦屏居安排在咱们这儿的人。”
顿了顿,她又压低声音道:“之前您和娄公子的事,也是她们传扬出去的。”
“真不是个东西!”
苍葭磨着牙骂道:“千方百计搞这么一出,就为了把姑娘名声搞臭,让您没法去参加选秀,什么人啊这是?亏得姑娘一直拿她当亲妹妹疼爱,还不如养条狗!”
她骂得太急,叫自己的口水呛到,捂着胸口猛烈咳嗽,两眼全是泪花。
慕云月无奈道:“你啊……”抬手帮她拍背,人却是半点不见恼。
关于这事,她其实已经猜到。
她承认,前世在得知南锦屏和娄知许有了首尾后,她的确恨不能撕了南锦屏,以为她早就看上了自己夫君,一直在欺瞒自己。
可冷静之后再想,其实不然。
南锦屏对娄知许并没有兴趣,更确切地说,她对情爱就没什么兴趣。比起这些虚的,她更在乎的还是钱,是权势。
否则之前,自己追着娄知许那么多年,南锦屏为何都无动于衷?可等自己要进宫赴林太后的花宴了,她却突然来这么一出?
说白了,南锦屏就是不希望她当上皇后,永远踩在她头上。
前世为了权势,她哄得自己跟慕家断了关系,在娄家受尽折磨。后来又继续哄骗她父亲母亲,把慕家大部分产业都给了她。最后还借着慕家的势,得了门极好的亲事,在帝京风光无两。
若不是后来她夫家式微,娄知许却一飞冲天,南锦屏那样心高的人,只怕也不屑委身一个有妇之夫。
也没准,正因为娄知许是她的夫君,南锦屏才会在那么多权贵里头,独独选中他吧?
南锦屏是真的恨她啊……
慕云月讥笑。
前世是她蠢,看不透南锦屏的伪装,以至于被她牵着鼻子走,一步错,步步错。可现在不同了,都已经跟这人斗过一辈子,倘若还什么都觉察不出来,那她就当真是愚蠢到家了。
“这几人先别动,我留着还有用。她能往我船上塞人,侯府里头定然还有不少,继续查,务必把她的人都清理干净。”
“做小心些,不要叫她发现。她父亲对慕家有大恩,她自己又是个惯会做戏的,万一打草惊蛇,咱们很可能吃不到羊肉,还惹一身骚。”
慕云月一面拿汤匙搅着蜜羊乳,一面井井有条地安排着。
细碎的金芒自不大的船窗里斜进来,正映出她恬淡从容的脸。虽还是跟过去一样漂亮,可冥冥中,似有什么东西,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正悄然发生变化。
苍葭看得入了神,恍惚生出一种错觉,自家姑娘本就是如此,什么骄纵任性,不过只是她的臆想罢了。
昨夜没能问出口的话重又浮现脑海,苍葭提了提气,小心道:“所以姑娘现在,是当真不想嫁给娄公子了?”
蒹葭一惊,忙拿胳膊肘撞她,瞪道:“你问这个作什么?”
苍葭不满地噘起嘴,“你不是也想知道?”
“我……”蒹葭哑口无言,咬唇纠结了会儿,还是望向慕云月,目光忐忑又灼灼。
慕云月看着她二人,由不得微笑起来。
她们是在关心自己,她知道,前世就是如此。
从帝京到卢龙,苍葭陪她走到了生命的最后;蒹葭为了照顾她,则永远留在了那片苍茫白雪中,甚至临死前都还在强撑病体,帮她缝补棉被,唯恐她冬天又要受寒。
她们、父亲、母亲,还有兄长,这才是世间真正对她好的人。可前世她偏偏与狼为伍,害了自己,也害了他们……
而今苍天垂怜,让她重生,她定不会再叫他们失望。
与她为善的人,她定涌泉相报;而坑害过她的人,她也绝不姑息!
“不会再嫁给他了,再也不会了。”
慕云月说,语气缓慢又坚定,阳光圈在她身上,都似被她眼里的光盖了下去。
蒹葭终于松下口气。
苍葭更是高兴得一蹦三尺高,若不是蒹葭在边上拽着,她怕是要把篷顶捅个窟窿。
“瞧把你高兴的,至于吗?”慕云月嗔她一眼,却也没拦。
“当然至于!”苍葭义愤填膺。
“那姓娄的忒不识好歹,姑娘掏心掏肺待他,他不领情也就罢了,还给姑娘脸色瞧。不过一个侯门落魄公子,家都败了,在那傲个什么劲儿?也不瞧瞧自己几斤几两?旁人都不稀得搭理他,也就姑娘您心善。”
“就拿这次的事说吧,旁人疏远姑娘也就罢了,他凭什么也要跟姑娘划清界限?他算个什么东西!之前惹了多少官司?得罪了多少人?他自个儿心里没数吗?要不是姑娘照看着,他早进天牢八百回了!”
“本事不大,脾气不小,真拿自个儿当祖宗了。姑娘真要嫁过去,还不知要遭多大的罪。”
这一通骂完,她总算舒服不少,叉腰吐出一口浊气。
蒹葭听得眼皮直跳。
虽说姑娘已经表态,但想着姑娘之前对娄公子的情,她仍心有余悸,唯恐姑娘听完,又反悔了,将她们捆了狠狠罚一顿。
慕云月却是“嗯嗯”点头,颇为赞同地说:“骂得好。”还亲自倒茶,给苍葭润嗓。
苍葭接过来猛灌一大口,心情越发好了,话说得也越发直,又把娄知许劈头盖脸好一顿损,才一抹额上的汗,心满意足地舒出一口气。
“好在姑娘想明白了,不用再往火坑里跳,奴婢也就放心了。咱们姑娘这么好,打着灯笼都难找,何必在那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似想起什么来,她凑近盯着慕云月,两眼放光,“不如回去后,就进宫赴林太后的花宴吧,没准有戏呢?毕竟陛下四岁的时候,就指着郡主娘娘肚子,说要给姑娘您盖金屋了!”
“咳咳——”
慕云月正往嘴里舀蜜羊乳,听见这话,一下呛到。
作者有话说:
星星哥:不愧是我!
第4章 不速之客
苍葭说的这件事,慕云月是知道的。
林太后是绍乾帝卫长庚的生母,同时也是她母亲丹阳郡主的闺中手帕交。两人关系好到同穿一条裤子,丹阳郡主怀慕云月的时候,林太后还邀她进宫养胎。
丹阳郡主喜欢女儿,头一胎生了儿子后,她便越发期盼能有个女儿。大名小名都想好了,就等孩子出生,她好日夜抱着宠着。
林太后也甚是期待,时常玩笑说,若真是女儿,就许给她家做儿媳,还问卫长庚愿意不愿意。
一个四岁小屁孩,懂什么娶妻不娶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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