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却话夜凉
乌浓圆溜的杏眼里,流淌出秋水般潋滟的光,仿佛载满了整片银河,流入他心里。
卫长庚勾了下唇,学着她的模样深吸一口气,却是似笑非笑道:“北颐律法有言,望城乃一城重要军事之地,若无通行令牌,轻易不可攀登,违者贬为奴籍,流放千里。阿芜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一块清算,该判几千里?”
慕云月眉梢抽了抽,有种想把他从楼上推下去的冲动,仰起脖颈儿,叉腰道:“皇帝陛下今夜也随我上来了,我尚可因‘不知者无罪’减缓个几百里,不知似皇帝陛下这般深谙刑律,还知法犯法的,该罪加多少等啊?”
卫长庚忍不住笑出声,觑着她叹道:“你啊你……”
瞧了眼四面光秃秃的砖地,疑道:“所以阿芜究竟给我准备了什么?”
“皇帝陛下不是很聪明,什么都能猜到吗?怎的现在不猜了?”慕云月哼道。
一看就是还在为刚才自己逗弄她的事生气,可真记仇。
卫长庚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头凑到她耳边,哄道:“阿芜面前,我不敢自称聪明,所以便告诉我吧。”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求你了,我的好阿芜。”
慕云月这才心满意足道:“这还差不多。”
边说,边扭头给楼下的采葭和明宇使眼色。
两人等了许久,都有些困了,眼下得了命令,立时抖擞起来,左右开弓。
“砰!”
“砰砰砰!”
几声震耳巨响直冲云霄,卫长庚循声仰头。
初秋的夜色深浓旷远,流云清淡,月色太过明亮,星星反倒显得暗淡。焰火簇簇升上苍穹,在夜幕上迸发出耀眼的光,满城灯火似也覆上一层别样的色彩。
那焰火,很特别,与他两辈子见过的都不一样。
焰火素来短暂,绽放一瞬后,便会立刻湮灭无形。可这个却硬是在空中迟迟闪烁不灭,仿若另一颗星辰,莹莹闪烁在月光之畔。
那是长庚星的位置。
卫长庚会心一笑。
小的时候,他曾问过他父皇,为何自己会叫这么个名儿,听着有些不伦不类。
父皇便告诉他,长庚乃是暗夜中的启明星,每当晨昏交接,它是昏昧时分亮起的第一颗星辰,亦是黎明到来后,夜空暗下的最后一颗星。
之所以给他取这么个名字,也是希望他能成为北颐那颗不灭的星辰,即便长夜难明,他依旧能成为千万人迷途中的指引。
可太过明亮的东西,背后总刻着一道孤独。
除却那轮月光,这浩瀚银河中,似也再没其他星辰,能陪他熬过这漫漫长夜。
而月亮又是那般遥远,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以为,自己永远也等不到她……
“所以之前我送阿芜半城烟火,阿芜今日便是过来回礼的?”
卫长庚把玩着腰间的佩玉,悠悠问道。
冷不丁被戳中心事,慕云月耳尖微红,装作不在意地冷哼道:“我没有皇帝陛下有钱,只能做到这些了。”片刻,眼珠子又“滴溜溜”往他身上瞥,声音带着忐忑,“皇帝陛下可还满意?”
卫长庚没有说话,眼角眉梢的笑意却已经回答了一切。
慕云月终于松了口气,悄悄上前一步,同他并肩而立。夜风卷着两人鬓边散落的乌发绵长飘远,逐渐竟有些分不清彼此。
卫长庚心中满是称意,然念着小姑娘今日小小的讨好,烟火落尽时,他又忍不住逗道:“就这些啊?”
不过是逗逗她,看看她的反应,熟料慕云月仰头瞧他一眼,还真红着脸偏开脑袋,轻声道了句:“还有的。”
这倒叫卫长庚好奇了,他便负手站好,耐心等她。
慕云月却没再给天枢他们下任何指示,只轻轻攀着他肩膀,垫脚在他唇上一吻,道:“我想通了。”
卫长庚扬了扬眉尖,不懂她想通什么了,但见她面颊一点点飞起的霓霞,他忽然如福至心灵般,心头冒出一个答案。
一个他期待许久的答案。
也正因为期待太久,他反而不敢相信,滚了滚喉结,垂眸看她,还是哑声问道:“想通什么了?”
慕云月娇嗔地瞪他,埋怨他明知故问,却也没真生气。
其实这个答案,她早就想清楚了,在七夕那晚,他背着自己走在回家路上的时候,她甚至都已经告诉过他。
只是当时她到底没攒够充足的勇气,不敢把全部的心意都告诉他。
然而这段时日在金陵,亲眼目睹外祖母思念外祖父时泪光闪烁的模样,又看见了岑府庭院中,舅舅给舅母种的那株枇杷树,她心中又不禁荡起几分波澜。
活着的时候,岁月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对于心中朝思暮想的人,大家也只觉来日方长,没必要为当下一点情感所纠缠。
可谁又能保证,“来日”永远都会“来”,而“明日”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日”?
她曾经也这么想过。
直到那天仙乐舫大火,她望着那茫茫火海,再一次感受到死亡降临时候的无能为力,她才总算意识到,其实她和卫长庚之间的牵绊,于命运手中,也是那般不堪一击。
对于人生,她已经错过一次,便不想为那些无聊的前尘琐碎,再错过第二次。
诚如外祖母所言,生尽欢,死无憾。
今生今世,无论她和卫长庚最后结局会是如何,至少当下,她要和他好好在一起,看海棠春睡,观接天莲碧,感秋高气爽,望银装素裹。
哪怕是沧海桑田,她都想尝试着抓住他的手,只要他此生不离,她便永世不弃。
腔膛内有热潮在汹涌,慕云月深吸一口气,仰头又啄了下他的唇。
那一吻干净虔诚,不带任何欲念,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撩拨人心。
卫长庚整颗心都禁不住颤了一颤,不敢用自己的冲动唐突了这份宁静,咽了咽喉咙,隐忍地配合着矮下脑袋,闭上眼,方便她亲吻。
慕云月也没跟他客气,踮起脚尖,在他左眼那颗、她惦记了许久的泪痣上,轻轻落下一吻。
月光皎洁,风声疏淡,里头有她的心跳声,也有他的。浓睫轻轻一霎,漫天星辰便都倒映在她眼中。而她贴在他耳边的轻声呢喃,却是比浩瀚星河还要璀璨动人——
“娶我吧,我想和你有个来日方长。”
作者有话说:
今晚开席,全场卫公子买单!
红包,二更还是21:00~
第67章 金陵副本完
这一番剖白, 可以说是把慕云月两辈子的勇气都给掏空了。
没等说完,她整张脸就已经烫得能烤地瓜,最后几个字音, 她声音都明显带起了颤。一说完, 人便立马鹌鹑似的矮下脑袋,将脸埋进双手掌心, 藏起所有娇羞不敢见人。
一双红里透白的耳朵却是竖了起来,一刻不停地留意着卫长庚的回答。
可卫长庚像是被人点了穴道一般, 听完, 也就听完了, 什么话也不回,什么事也不做, 就这般直挺挺站在那,连最基本的表情变化都没有,俨然就是一根木头!
慕云月气结,这下是真的很想将他从楼顶上推下去了,“你、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同我说的吗?”
天晓得, 为了今天, 她准备了多久,光是为了做出这不会散去的焰火,她就跑了好几家商铺, 尝试了近百种方法,有回还险些被焰火炸伤。
预料到今日会跟他正式表明心意, 她从前天晚上起, 就睡得不甚安稳。适才开口前, 她甚至都打起退堂鼓, 想再缓个两天。
现在好不容易强撑着没让自己退缩,结果就得来这么个反应?
这也太打击人了!
卫长庚也知道,小姑娘已经走完九十九步,只差他把这最后一步迈出去,他们就功德圆满了。他一个大男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掉链子。
可,也不知是怎么的,他就是什么也说不出口,仿佛一瞬间失去了自己的声音似的。
应当是太高兴了吧?他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手脚都莫名轻飘飘的,不受他控制,胸膛里也有什么在急速膨胀,心窝装不下,就顺着血脉冲向四肢百骸,都快把他天灵盖给掀翻。
明明之前她还没这般坦诚的时候,他都敢放肆撩拨,说些叫人脸红心跳的话,怎的现在需要他张口,他反而哑巴了?
可真没出息!
慕云月等了许久,也不见他有任何反应,大约也猜到,他或许是兴奋过度,把脑袋都给兴奋木了,她也不对他做什么指望。
秋天的夜晚还是挺冷的,楼顶就更冷了,这么一会子,慕云月胳膊上就满是鸡皮疙瘩。她抬手扫了扫,拉着卫长庚道:“走吧,我们回去。”
可她才扭身要走,腰肢就猝然被人揽了去,一阵天旋地转过后,她便被卫长庚打横抱在怀中。
“你做什么呀?”
慕云月吓了一跳,埋怨地拍他肩膀。
然她拳头还没挨着他衣裳,卫长庚就突然屈膝在楼顶上助跑起来,在慕云月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就抱着她,踩过城垛,朝楼下纵身一跃。
三丈高的望楼,铁桶掉下去都得粉身碎骨,更何况是人?
慕云月吓得失声尖叫,自个儿的魂都快给叫出来,两手死死抱住他脖子,唯恐稍微松开些,自个儿就直接没了。
卫长庚倒是一副轻松愉快的模样,怀里抱着个人,身姿依旧轻盈如风。
这点高度于旁人而言,的确可怕;可对他来说,不过就是从门槛上跳下去,根本不值一提。
许是太过高兴,他今日的轻功也是发挥到了前所未有的极致,足尖在高墙上随意轻点两下,人便在夜空中自如飞翔起来,真正成了一只搏击苍穹的雄鹰。
俯瞰千里江山、万里从云,千万灯火都似从他胸臆中奔腾而出,激荡得他热血沸腾。
嘴里的笑更是不曾间断过。
声音乘着秋夜的风,沿路飘出去好远。原本萧瑟的秋意,都因他的喜悦而染上炽热,引得地面上的人频频仰头瞻望,以为是神仙下凡,来游戏人间烟火了。
蹦跶的过程中,他还不忘催促慕云月:“阿芜快睁眼啊,这里的风景可好看啦!”
雀跃得像个三岁的孩童。
慕云月起初还死死闭着眼,摇着脑袋,如何也不肯睁开。
可等适应以后,她从眯缝的一线天光之中,瞥见外间灯火璀璨的人间,人头攒动,华灯流转,比这些年她在望楼顶上看见的固定视角,要精彩上不知多少。
她心中不由激荡,隐约也感受到他的那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兴奋,于是尝试着睁开两只眼,去看一看,他眼中的世界。
紧紧环在他颈上的手,也因臂弯传递来的坚实支撑,而有了信心,逐渐松开一只,高高举起来,随意往天上一抓,似都能摘到头顶的星星。
“真好看!”慕云月忍不住由衷赞叹。
卫长庚侧眸凝着她的眼,嘴角也随她眼底流淌出的光,而缓缓牵起。
是啊,真好看,可她好像不知道,比起这绚烂的风景,更美的其实是承载了这世间所有美好的、她的眼。
只可惜这种美啊,她瞧不见,只有他能领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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