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却话夜凉
在西南,他自是一方土霸王,说一不二。
可在帝京,在这个男人面前,他贵为蜀王世子,也不过一只蝼蚁。
卫长庚也见好就收,扬扬手,道:“来人,把薛姑娘带下去,在天牢寻个僻静的地方关着,让她好好想想该如何回话。倘若她想不清楚,那就让她妹妹帮忙一块想。”
薛明妩瞪直双眼,天牢?那地方进去了,还能再出来吗?
她忙磕头,要喊“饶命”,却是被人直接打昏拖走,丝毫不给她机会。
卫长庚也懒怠理她,视线转向卫明烨,“至于世子……也请务必把今夜之事彻查清楚,明日早朝,朕若是没等到一个合理的回答,世子可就不要怪朕不念旧情了。”
合理的回答?
卫明烨冷笑,只怕是惦记着,让他蜀王府在钱财,或是军权上出点血吧?
他不答应,卫长庚就可以彻查这个案子,将他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正大光明地惩治他们蜀王府;可他答应,这血出得恐怕不是一点两点。
可真够狠的。
当皇帝,还真是能为所欲为。
卫明烨咬紧牙关,恨不能从卫长庚身上咬下二两肉。
可偏偏,他也只能长身伏在卫长庚脚前,毕恭毕敬地朗声道:“微臣,遵旨!”
*
一桩葫芦案,很快就在卫长庚的雷霆君威下轻松解决。
天枢和刘善留在里头善后,卫长庚则在一众“万岁”声中,拉着慕云月离开。
原本是要直接坐马车,送她回汝阳侯府的。然因着方才那桩事,两人心中都各有起伏。横竖路程也不远,他们便舍了马车,缓步走回去。
初冬的夜晚,天总是格外高阔、深远。
漫天星辰宛如一场冻结的雨,轻轻一闪,便没了踪迹。
慕云月仰头瞧着,不自觉便想起了那些被薛明妩迫害的姑娘。
都说人死之后,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今夜星空这般闪耀,也不知她们有没有瞧见薛明妩的下场。而薛明妩当初这般毁人清誉的时候,只怕也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
害人终害己,这便是报应。
只是自己撒谎的报应,又会在何时降下呢?
慕云月抿了抿唇,扭头看向卫长庚。
青年还是那副轩昂挺拓的模样。
没有对她说什么劝告的大道理,也没有追问她今夜究竟为何会哭,只是默默走在她身边,挡住风口,不叫她被朔风吹冻着。
姿态宁静又温柔,眼里含着淡月的碎影,显出一种不真实的包容。
慕云月心头发紧,手在袖子里握了又松,松了又握,终是拉住了他的衣袖。
卫长庚止步回头,诧异问:“怎的了?”
“我、我……”
慕云月一颗心跳得飞快,手都控制不住哆嗦起来。
可有些勇气,一辈子只有这么一次。倘若今日不说,她这辈子恐怕都没胆量再告诉他。
支吾片刻,她到底是张了口:“我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你听了,或许不会相信,说不定还会觉得我脑子出问题了,可我发誓,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我也不想再瞒着你了。”
“我其实……死过一回,现在,是我的第二世。”
卫长庚长睫一霎。
慕云月心虚地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
害怕自己好不容易支撑起来的勇气,会在他质疑的目光中溃败干净,她便盯着自己的脚尖,兀自说得飞快:“在我的上一辈子,我其实对你很不好,不仅没有回应你的心意,还……”
她顿了顿,艰涩接上,“还嫁给了娄知许,帮他成了一等君侯,间接性地助他同大渝串通一气,危害北颐,险些就亡了国,而你还……”
前世的记忆翻涌上来。
一会儿,是冰天雪地当中,她跪在娄知许面前苦苦哀求,却被撵出门去;
一会儿,又是祠堂那场熊熊大火,卫长庚奋不顾身冲入火海,抱住她,撕心裂肺地喊她:“阿芜!”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野,那片记忆也随之定格在广筑那一年。
剜心取血,病中相依。
卫长庚越是对她疼爱有加,她胸膛里的酸涩便越聚越浓,越聚越沉重,仿佛棉花里的水,最后终于压得她喘不上来气。
“上辈子,我对你很坏很坏,无论你信不信,我都已经不是你心中那个,会为了一个陌生人在大冷天里卖花的好姑娘。”
“我自私、愚蠢、善恶不分,还很固执,听不进别人的劝告,根本不配你对我这么好。”
“横竖现在也还没正式成亲,你若是后悔了,可以、可以……”
慕云月咬着唇,整个人都在发抖,声音也是抖的。
明明应当把最关键的那句话说出来,也她偏就是哽咽住,半个字音也吐不出来。
面前人也始终一言不发。
庞大的沉默在夜色中狰狞,她所剩不多的那点勇气,也被吞噬殆尽。
这么漫长的沉默,他们还从未有过。他素来又矜持,再多的怒火也不会表现在脸上。想来这个时候,他已经怒不可遏,打算用这沉默,叫她知难而退吧?
慕云月咬紧了唇,指尖还留恋着他衣袍上的冷梅香,却还是在一声“对不起”后,缓缓松开。
可那只大手,却也在这一瞬搭上她纤细的腰肢,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所以这段时日,你一直闷闷不乐,就是因为这个?你担心我知道你嫁过人,就会嫌弃你,不要你?”卫长庚抹着她脸上的泪珠,问道。
那声音太过温柔,慕云月承受不住,霎着眼睫躲闪道:“我没有闷闷不乐。”
“还说没有呢。”卫长庚低笑,指腹摩挲着她泛红的眼尾,“你母亲,你兄长,还有你身边的婢女,甚至连最木讷的明宇,都瞧出来你不对劲了。”
“我那是……”
慕云月下意识就要反驳,才张口,就被他低头吻住。
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这一吻来得汹涌澎湃,舌尖探进来,就带着一种要将她生吞入腹的霸道和强势。
慕云月招架不住,双腿都有些发软,站不稳。
卫长庚便托住她的腰肢,将她完全禁锢在自己怀里。
漆深的凤眼,在她的娇咛声中逐渐染红,隐约也泛起了同她一样的水光。
只是慕云月,是因为自责和忏悔。
而卫长庚却是因为怀念和感动。
“小傻瓜。”他捧着她的脸,叹息着道,“你难道还没发现,我或许……和你是一样的?”
“诶?”慕云月愣住。
卫长庚轻笑,轻轻蹭着她额头,怅然道:“你说的那一辈子,我也活过;你经历的那些,我也曾经历过。你在我心里的分量,我始终都记得,哪怕重新来过一世,也不曾改变。可是你好像还不知道,你在我心中到底有多重要?”
话赶话说到这儿了,卫长庚也不禁想起自己的前世,以及前世最后的弥留之夜。
彼时,也是这样黯淡的夜,他独自躺在宽阔的龙榻上,周围跪满了人。
帐幔昏昏,药味沉沉。
恸哭声夹杂佛偈,从乾清宫一直蔓延到帝京郊外。
阂城百姓都自发燃起孔明灯,为他祈福。灯火数以万计,延绵千里,直将黑夜照成白昼。
可他仍觉苦寂无边。
又或者说,早在她倒在他怀里咽气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感受不到其他任何情绪。
都说太上忘情,忘情方能至公。
这一生,他保住了北颐疆土,造就了国泰民安。天下公义尽在他心,从无半点逾越。可谓对得起江山,对得起百姓,更对得起卫氏列祖列宗。
他本不该有遗憾。
可唯独只有她,他忘不了,也不想忘。
她永远不会知道,他当了一辈子皇帝,锦衣玉食,养尊处优,最怀念的却是那年在临安,他们被突如其来的大雨,困在破庙里,又冷又饿,狼狈到只能分食一个地瓜。
地瓜还被她烤焦了,苦得像注了三斤药。
他却比吃了蜜糖还开心。
她总说他傻,用自己的心头血,救她这么一个注定短命的人,还毁了自己的嗓子。
却不知道,他一生孑然孤寂,笑不由衷,哭不得已。
当年冲入火海,将她从阎王殿里拉回来,是他平生做过的、最快意的事。同她在园子里厮守的一年,也是他寡淡无味的人生里头,仅有的一抹鲜亮。
前世唯一一次笑,是看见她解完毒,一点点睁开眼,仰头朝他微笑;
唯一一次哭,则是知道她大限终至,自己纵使把整颗心都挖出来,也再换不回她。
她在他心中究竟是什么分量?
或许比不过北颐万千百姓,但一定比他的性命更重要。
那厢慕云月还是懵的,呆呆看着他的眼,明明听懂了他说的每一个字,却愣是理解不了。
直到过去那些曾经被她忽略的细节,他为何突然提前去金陵,又为何知道薛衍手中有那份密诏,慕云月才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试探问:“恒之?”
卫长庚垂眸笑了下,许久没有听她这般唤自己,他还有些不习惯,眼里露出些许少年人才有的腼腆,应道:“嗯,是我。”
边说边低头,吻了下她的额头。
以恒之的身份,穿越无数个被尘封的日月,终于触碰到他心中的月亮。
“你说自私、愚蠢、善恶不分,可那又怎样?我还是喜欢你,喜欢了不是一年,两年,而是从上辈子的十六岁,一直到这辈子,整整三十八年。”
作者有话说:
掉马啦!
这章没有大婚,但下一章有o(≧v≦)o
红包,二更还是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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