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堇尘
第61章 喜事
微风掠过, 清澄的湖面微起了涟漪。
顾珏盯着湖面,轻捻着手指,心里不免又想起了程锦成为元家义女的事。
顾珏想着便皱了眉头, 在顾珏看来这个程锦未免太胆大了。她竟敢跟元家沾边, 那元家是累世的勋贵,他家的义女岂是什么人都能做的?元家必有所图!弄个不好,程锦这条小命就要湮灭在权势斗争中。她的那点小心机,都骗不过他,如何能瞒得过这些老狐狸?
她当真是被富贵迷了眼!连性命都不顾了!
顾珏听到这个消息,心中气极, 待看到自己的父母竟都很高兴,就越是心寒越是气恼。程家毕竟是他家的人, 程锦先前又是他父亲看中的儿媳人选, 怎么他们就能不对程锦加以提点?便是为了从元家出嫁, 更能般配的上他忠郡王府,也不该这样进了元家,如今让他连个人影都见不到,连她是否安稳都不知晓。没有元家义女的身份, 他也会被父亲逼着娶她的, 她何苦走这一遭?
顾珏也去打听过程锦, 但元家那些人太圆滑了, 便是十几岁的少年郎都似个泥鳅一样, 任凭他怎么打听, 他们就只会说元家的男儿都不知后宅的事, 家里肯定对程锦很好。
可顾珏不想听到什么她很好, 这跟他母亲说的话一样。
“好”这个字太笼统了, 他想知道她有没有被元家看不起, 衣着首饰是不是被元家的奴仆笑话。看看她是不是瘦了,有没有受过委屈还不敢,她不知道京中的礼仪,有没有人指点她。顾珏觉得自己若是有个妹妹就好了,有个妹妹就能去元家亲眼看一看程锦,还有些用处。不似他如今的弟弟,百无一用,只知道跟随在衡王身后,像只哈巴狗儿。
程锦毕竟是他父亲为他选定的妻子,顾珏觉得自己出于责任,也该对程锦多费些心思。
毕竟他的父母一贯偏心,程锦这时在他们眼里还好,但若是嫁给了他,大概就要受他连累,也要一道忍着他父母的偏心。他不多护着她一些,她可怎么办?
顾珏心里想着程锦的事,只留了两份神去听身边女子的哭诉:“我当时也是被逼无奈,都说打了败仗,说你和顾郡王都战死了。我很怕,就去寺庙祈福,谁知道碰到了瑞王。他想要个继妃,就看中了我。我不愿意的,可是家里被他逼迫,我也无可奈何。我们哪里能争得过瑞王呢?还好……还好打胜了仗,你回来了……只是我们终究有缘无分,我等了你那么些年,终究什么都没等到。”
纤瘦柔弱的女子轻声垂头哭泣着,她清丽的脸上落在泪,像是一朵不堪风雨的雪梨花。
但她这么哭着,顾珏却只轻轻应了一声:“嗯……”
芮湘没等到自己想要的安慰,便含泪看向顾珏。她看着顾珏白玉般的脸,清俊的眉眼,高挺的鼻子、微微抿起的薄唇。
芮湘便红着脸低下头,心中越发悔恨。芮湘后悔当初不该太过心急去接近瑞王,若是再等等,或许她就是郡王世子妃了。瑞王虽然尊贵,但并不好相处,也不似顾珏这般俊美。当初她故意接近瑞王的时候,是真以为顾珏他们败了,战败归来,便是不死,也再难有先前的富贵,或许还要全家背上战败的罪过,削爵流放。
在那种情况下,她既然知道了瑞王恰好也要来礼佛,怎能不去撞撞运气呢。尽管那些人都说瑞王原先一府的妻妾都没有生育,怕是问题出在瑞王身上,但或许是那些人都没福气,独她是个有福的呢。
瑞王原本并不在意她,后来听到她的名字,才笑了:“你就是让顾珏又瘫又傻的女子?听说靖阳郡主很为难你?那好,他们要为难的人,本王偏要让她尊贵。也让那些人看看,他们不愿意要的瑞王妃位置,并不是没人要!”
先瑞王妃赵氏之前阖府抄斩,许多大家族看到瑞王与成帝斗得如此狠绝,怎么肯再搅进是非中,就早早把家中适龄的女孩定了下来。之后又找回个皇太孙彦桓来,瑞王想要再找个与赵氏差不多家世的王妃,已不可能。找了两三年后,恰好芮湘撞了过来。
芮湘虽然家世寻常,但和顾家也有些牵连,而且样貌清丽出尘,父亲又在朝为官。
芮湘就此定下了亲事,成为了准瑞王妃。
原本这门亲事在芮湘看来,还算好的。他家自从被靖阳郡主厌弃,就少知道了许多消息,只看到了瑞王的富贵,看不到背后的凶险。
可偏偏顾珏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战胜归来。顾家被封为忠郡王,顾珏成为了郡王世子。郡王离王,也不过差了一步。
顾珏容貌比瑞王好,身材比瑞王高大,而且又一心待她,并没有时常拿出来感怀的先王妃。
芮湘怎么能不悔,怎么能恨?
悔恨至极时,芮湘真恨不得那场仗就败了,顾珏倒不如死在战场上。便是北蛮打过来,大不了给些银子议和,她不还是好好的瑞王妃么?她也不会生出诸多旁得想法。怎么会像如今这样,心里承受着万分煎熬,还要被一些人背地里笑话。
但如今她和瑞王的亲事已经定下,再难悔改。
芮湘就又落下了几滴泪,轻声啜泣道:“听说你为了我,打了宣平伯家二公子?我就知道,你无论怎样,都是会护着我的。只是天意弄人,你我终不能……”
“嗯……”顾珏轻轻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看向芮湘,皱眉道,“宣平伯家的那位二公子说得话是实在不堪,我才动手的。你不要往心里去。你如今已是瑞王妃,谁都不能轻瞧了你。”
顾珏说着,微微一顿,才轻声问道:“我先前托你打听的事……”
芮湘揉了揉帕子,虽想到打听得消息,说是那程锦相貌平平,而且顾珏对程锦很冷淡,是绝不配她心里泛酸的,却忍不住还是生出妒意。
再一想到,往后顾珏还要成亲,还会有女子亲近顾珏,芮湘心中更是酸楚。
芮湘便不答顾珏的话,只轻声问道:“你先前对我说过,说只会对我一人好的。若是娶不到我,你就宁可不娶亲,你如今还记得么?”
芮湘虽然定下来要做瑞王妃了,但她也不舍得顾珏被别的女子占了。
顾珏微微眯起眼睛,他其实并不记得了。其实不仅是一句话,却连如今的芮湘在他看来,都遥远地好像上辈子的人。
顾珏在战场上差点死过,也看过他认识人倒在战场上。那些事都深深的镌刻在顾珏的脑子里,还有他的心里。那些骤然消失的鲜活生命、那些并肩作战的日子。
甚至程锦射箭时微微眯眼的小动作、她洗被单时冻得通红的手、她救活一个伤病露出的笑容,都要比富贵少年少女间轻易立下的誓言更加深刻。
但顾珏如今有求于芮湘,便是不耐烦,也只得忍耐下来,轻声道:“嗯,我都记得,不会忘记。所以程锦她在元家怎么样?”
芮湘先是为着顾珏没忘记先前的话笑了一下,随后又听得顾珏又追问程锦的事,皱了下眉头,才轻声道:“瑞王不喜欢元家,我也不好去。但我先前参加宴会,遇到淮阴侯家的三姑娘说过,说见过这位程姑娘,说她很好。”
顾珏听得又是“很好”,便站起身,皱眉道:“如何好?是穿的好,还是吃的好?身边可有丫鬟跟随?可换了新衣?她不懂诗文,有没有人看不起她?”
芮湘被顾珏这一声声问地愣住了,然后小声道:“她穿得很好,有丫鬟跟随,气色不错。虽然诗词上并不通,但听说因她很好相处,便是有人先前看不起她,与她相处下来,也会说她是个周全妥帖的好人。”
顾珏这才松了口气,随后笑一声。他就知道程锦那样心机深沉的人,无论哪里都能过得好。
芮湘一双美目含泪盯着顾珏,轻声问:“你当真还记得先前跟我说得那些话么?你为何这么关心那位程姑娘,是不是……”
顾珏并不知道芮湘如今又在问先前说过的那句话,听得她这样问,便皱眉道:“我自然都记得先前跟你说的话。我并不是关心程锦,只是……只是她父亲曾是我家家奴,是他不放心程锦,就来托我打听。”
芮湘上前一步,轻声问:“当真如此?你还是一心对我好?”
顾珏却退后一步,想了想后,低声道:“你已是定下来的瑞王妃了,你该一心为瑞王着想。如今是事情紧急,我们才见了面。往后若是有事要见,你只要托个婆子来找我,你所求的事,我若是能办到,我自然尽力去办。”
芮湘哭道:“若是……若是我不想让你娶妻呢?”
顾珏皱眉道:“如今我也没有娶妻……”
顾珏说到这里,心里便有些不耐烦,便说道:“我还要别的事要办,就先走了。”
顾珏说罢,便转身快步离开。芮湘含泪望着顾珏的背影,倒是真心掉下了几滴泪。
顾珏如今并没有相熟的挚友,离了芮湘,便回到了忠郡王府。回到忠郡王府,已是黄昏,顾珏便先去跟靖阳郡主问安。走到靖阳郡主门前,就听靖阳郡主与人低声提到了程锦的婚事,说什么这么定下了对郡王府也是一件好事。又说虽然程锦的家世太低了,但好在有元家在,且又有旧日的恩情,倒也说得过去了。
顾珏心中一跳,莫名而起的欢喜自心底里漫开。但顾珏随即强压下嘴角,心道:这不是父亲早就定下的事么?何必欢喜?若是传了出去,倒让那个程锦得意起来了。
顾珏便淡然地去靖阳郡主请了安,见他一进去,靖阳郡主她们就停住了话,顾珏便知道自己没有听错,他和程锦的婚事确实已经定下来了。顾珏便强压着莫名的欢喜,淡然地退了出来。但路上顾珏遇到打马球回来的顾珩,顾珏到底还是忍不住,竟对顾珩笑着说了几句话。
惊得顾珩在顾珏离去后,还疑惑道:“大哥这是怎么了?衡王殿下最近很高兴,怎么大哥也很高兴?难道是有什么天大的喜事?怎么我竟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少年
顾珩去见靖阳郡主的时候, 就把他方才的所见,撒娇卖憨地说给靖阳郡主听了。
靖阳郡主听后也是一叹,想着必定是顾珏知道程锦与衡王定下了, 他才不会再跟程锦有牵扯才这么高兴, 看来顾珏还是一心一意念着芮湘啊。
靖阳郡主想到那个芮湘,不免心烦。早些年靖阳郡主看着芮湘还是很好的,芮湘性情柔善温和,对谁说话都轻轻柔柔,又长了一副很好的模样。靖阳郡主真有心将她和顾珏凑在一起,哪料到芮湘竟是装出来哄着她的, 竟然背地里挑唆顾珏去争强斗狠,为赢得个马球场上的彩头, 跌下马受了重伤。顾珏变得又瘫又傻, 而芮湘倒是立即去另寻亲事了, 没寻到好亲事,又见顾珏回来,竟装出一副等了顾珏多年的样子,如今更是一转身就嫁了瑞王。
顾珏竟也当真信芮湘那番说辞, 还觉得是他耽搁了芮湘。自从顾珏病好后回到京城, 顾珏和芮湘虽然不似早先那么亲近。但每次芮湘有事, 他都会庇护偏袒, 似偿还芮湘这些年的“痴守”一般。
靖阳郡主没想到这里, 就只恨自己不够狠, 当初顾珏因为芮湘受伤变得痴傻瘫痪时, 她就该把芮湘给除了。
靖阳郡主恨过芮湘, 又气顾珏糊涂, 怎么就被芮湘那一套耍弄地团团转?让她为了顾珏的事, 在旁人面前丢了许多脸面。
靖阳郡主一时又想,或许是顾珏还在记恨把他送去燕州的事。可若不是她把顾珏送去燕州,顾珏哪里能治好病?若是还记恨这件事,那他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不孝子。
顾珩见靖阳郡主脸色不好,就忙说了一大车逢迎逗趣儿的话,只一会儿功夫就将靖阳郡主哄笑了。
靖阳郡主看着小儿子,才稍觉得安慰,总算还有个乖巧贴心的。想到顾珩刚定下的亲事,靖阳郡主更觉得满意,那可是个门第样貌才学都很出众的姑娘。顾珩也不跟她犯倔,她定下了那个姑娘,他就应下了,只是再撒娇想要添几个美貌丫头放在屋里罢了。
一晃顾珩也十七了,本也该定下日子成亲了,偏有顾珏在前面挡着。
靖阳郡主想着,便下了决心,不管顾珏在如何一心一意为芮湘守着,也必须得尽快成亲了,难道还要任由他耽误了顾珩?
顾珏一路快步走回了自己的院子,他先到书房,拿起一本书,却怎么都看不进去。他拿着书,心中觉得这本就是早该定下的事,不值得高兴,却又忍不住笑了。
在旁伺候的墨竹从未见过顾珏这么高兴,便一边给顾珏端了茶过来,一边大着胆子问:“公子这么高兴,是有什么喜事么?”
顾珏却哼一声:“我哪里高兴?也不算什么喜事,不过早先定好的事,如今终于办起来罢了。”
顾珏虽这样说,但他的眸光闪亮,嘴角也忍不住翘起。跟以往孤绝冷傲的模样,大不相同。
但顾珏只高兴了两天,就听到了程锦被封为衡王妃的消息,圣旨一下到了元家,诸多皇亲贵胄家里就得到了消息。也有像靖阳郡主这样早早得知此事的,听得下了圣旨,便把贺礼送到元家去了。
顾珏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正拿着一根精巧雅致的玉钗,他正想着该如何把玉钗给了程锦,却又不让她太过得意。
只听一声脆响,顾珏竟捏断了手中的玉钗。
他快步走到正在谈论这件事的人面前,冷声质问:“你们说元家的义女被封为衡王妃了?”
正在议论这种事的两个人顾珏倒是脸熟,只是不记得这两人是谁,大概是哪个勋贵家里的浪荡公子吧。
那两人倒是认得顾珏,虽然顾珏语气不善,但他们也不敢与顾珏计较,巴不得讨好这位郡王世子,忙将所知的事告诉给了顾珏。
“听说元家的义女姓程,之前因为有功劳被封了永安县主。世子殿下应该知道她吧?程姑娘也算是从郡王府出来的人,还跟世子殿下一道抵御过北蛮……”
“据说是元大人跟圣人提的,衡王殿下竟也没有推脱这桩婚事。”
“啧,这圣旨一下,不知道多少闺阁女儿会心碎啊。衡王殿下竟然这么轻易就定了亲事,听说衡王殿下是因为程姑娘当初勇于御敌护国,才应下了这门亲事。也有说他曾经在危难之际,曾被程姑娘救过,程姑娘对他有恩情,才同意了这门婚事。但究竟如何,我们这样的人也不知道了。”
“圣旨才下到元家,衡王殿下的聘礼就送了过去。只是衡王殿下先前捐了家产充作军资,急忙筹措出来的聘礼,也就比寻常人家略强一些。”
“衡王殿下也是年龄小,也太老实了,说是捐了家产,竟全都捐了。听说将聘礼送到元家的时候,衡王殿下脸都羞得通红。还是圣人又从自己的私库里搬了许多东西过去,这聘礼才像个王爷娶妃的样子。哈哈……”
“其实世子不妨回家问问,听说郡主娘娘头一个就送来了贺礼,应是早就知道了。”
……
顾珏紧握住手中折断的玉钗,一时竟听不见周遭吵闹的声音。顾珏倒退了两步,笑了笑,然后翻身上马,向着元家的方向去了。
留下那两个人面面相觑后,嗤笑一声:“怪不得都说郡王世子性格孤僻怪异,问了我们这些话,竟连个谢都不会说,就一声不言语的走了。难怪当初为了个女子,就能成了废人。”
“听说他先前傻的时候,有人去看望他,哄着他学狗叫,他也乖乖叫了?”
“哈哈,确实有这事。不过你可不要让当着郡王府的面说,那人太过胡闹,连累着全家都被顾家赶出京城了。如今顾家正是好时候,可别当着人家的面儿,让他们难看,不然我等虽不至于轻易被赶出京。但挨家里一顿责骂,倒也犯不上。不过确实也有趣,谁能想到当初傲气的小侯爷,为了芮家姑娘,就能变成个傻子瘫子呢?拿了只小狗给他,就能哄着他扮狗。那天我兄长可是亲眼见了,你请一桌如意坊的酒席,我就与你好好说,别看现在顾珏傲,呵呵,当时他呀……”
顾珏最终也没敢找到元家,他只站在接到的拐角处,看着元家的大门。因为要迎接圣旨,元家的正门大开,来往的人脸上都带着喜气。
顾珏手里握紧缰绳,把一直紧握在手里的玉钗,丢在了街角。但玉钗虽然丢了,顾珏的右手手心却因为方才太过用力握紧折断的玉钗,比割破了一个口子。顾珏怔怔看了看手心的伤口,隐约觉得他似乎在哪里也见过这样的伤口。
顾珏静静在元家大门口看了一阵,就驾马转身离开了,他甚至都不敢上前去问几句,他再不是曾经意气风发的小侯爷了。
曾经年少的的顾珏是真正骄傲的,他是定国侯府里的小侯爷,身份尊贵,样貌又好,每次马球场上都是他赢。那个时候他得父母看重,有许多朋友,还有芮湘。
但顾珏只输过一次马球,那一次就让他的人生再也无法真正骄傲起来。
现在顾珏的骄傲是虚假的,就像他曾失去的一切,即便再回到他身边,也不是曾经的样子。
曾经的顾珏是不会质疑别人的靠近是别有居心的,他不仅是父母看重的长子,将来的定国侯。他本身就很耀眼,值得别人追逐。也很自信,他可以得到任何人的喜爱。
可是如今的顾珏怎么敢相信,曾经被父母放逐,被繁华京城遗忘的自己,还能有人真正把他放在心上。他亲耳听到曾经的所谓挚友,刚笑着恭贺完他恢复健康,没几天就拿他痴傻时的旧事取笑。他亲眼看见别人提到他名字时,那隐藏在温和表情下的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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