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堇尘
彦桓都吓得给自己裹紧了被子:“你又想做什么?我是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自从生了第二个孩子后,以后的孩子都是程锦有意勾着彦桓要来的。彦桓被程锦勾过几次后,虽然立志不再被程锦轻易得手,但终究挡不住程锦的百般手段。每次程锦得手后,彦桓惊讶于程锦的手段之多后, 就只生他自己的闷气,怪他自己忍不住。
但自从程锦生小女儿的时候遇险, 彦桓吓得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就再不肯让程锦轻易得手。最后还是程锦验过将先前扣下的绝子药, 将药给了彦桓,彦桓才对程锦放下心来。自此不再每次程锦靠近彦桓,他都觉得程锦别有居心,辛苦地去推拒程锦了。
“早用这药就好了, 也不用我这些年提心吊胆的。”彦桓将程锦拢住怀中亲了一阵, 才长出一口气, 轻笑道。
程锦抬手轻抚了一下彦桓鬓边的白发:“是我在生孩子, 怎么反倒是你在遭劫难一样?白头发都生出来这么多了。”
彦桓略微避开程锦的手, 紧张地小声问:“阿锦嫌弃我老了?”
程锦笑道:“我都还比你大三岁呢, 哪里能嫌弃你呢?”
彦桓捉着程锦依旧乌黑润泽的头发, 耷拉着眉眼, 低声道:“可阿锦看起来还这么好, 我却一天不如一天了。”
程锦轻声道:“只是你看着我好, 我圆润些,你说好。我脸上多了些细纹,你也说好。我刚生完孩子,腰上那么一大圈的肉,你也说我很好。你既然这样看我,也该知道,在我眼里,你也都是很好的。”
程锦说着,又抬手去摸彦桓鬓角的白发,起身亲了一下彦桓的脸颊:“小桓的这些白发都是为我长出来的,我怎么会嫌小桓呢?”
以彦桓如今的年岁每次被程锦唤为“小桓”,他都会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但羞赧之余,彦桓心底里却也欢喜。在彦桓心中,这房中密话就该这样,让人既觉得不好意思,又忍不住欢喜。
彦桓嘴里嘟囔着:“如今你越发会拿捏我了。”
说着彦桓瞥了程锦一眼:“你若不嫌我,之前为了生孩子,你的那些手段呢?如今莫不是看我没了用,就懒得在我身上用了吧?”
程锦见彦桓如此说,就翻身将彦桓压在身下,笑道:“只是看你越发娇弱了,怕你扛不住。既然小公子如此哀求本宫,那本宫就宠一宠你。”
“我好好的良家男儿,怎么被你这么轻易宠了?”彦桓先是假意挣了挣,就任由程锦作为去了。
彦桓如今戏瘾很大,待事罢,还要让程锦说了一堆绝不辜负他这位良家小公子的诸多承诺,方笑着不再与程锦做戏,只低声跟程锦说了好一阵腻歪话。程锦现今也跟着彦桓学着脸皮厚了些,很会说些腻腻歪歪的话,最后竟让彦桓微微红了脸。
两个人腻了好一阵,便就睡下了。
待到第二天,彦桓和程锦还有好些事忙。除了国事,还是几个孩子事。如今是没人盯着彦桓是否纳妃了,可自彦桓与程锦的长子彦浔长到七岁,就有了许多人盯起了彦浔的亲事。如今彦浔已十二岁,容貌跟彦桓有七分相似,眉目间比彦桓少了些艳色,看起来更似少年那般的清俊。他的性子也格外沉稳,确实有几分国家储君的风范,彦桓和程锦也更属意彦浔。但如今彦桓正是壮年,彦桓就与程锦便想再多看几年,并不急着匆忙定下了哪个,想等着这几个孩子都长起来,再挑一挑,也能多磨磨彦浔的性子。
要是彦浔在这几年里摁不住性子,那他也不适合做那个位置,倒省了再耗费心力废储。被废的太子,哪能有个好下场?便是亲兄弟也容不得一个曾经里皇位最近的兄长。彦桓和程锦都是经过这些事,对如今在他们面前撒娇卖乖的小团子将来长成互相能捅刀子的仇敌们,他们心里早有准备。但尽管彦桓和程锦心里早有准备,也不希望真到了那一天,所以这个位置将来一定要给这些孩子中最有能力的那一个。
只有真的有能力的人才能坐稳这个位置,才能最大的避免互相残杀的那一天。
这一天,彦桓下了旨,终于将彦浔那门惹了许多人惦记的婚事定下了。彦浔的这门婚事最后落在了一位边疆穆姓武将的女儿身上,那名武将镇守北疆,为救被戎狄劫杀的庆国百姓,死在了边关。那女孩儿也才十三,是武将的长女,她的母亲病弱,竟都是她在支撑门户。程锦从未断过和军中的联系,早两年就知道了这位穆家大姑娘。这两年程锦留意看着,越发觉得穆姑娘很好。最要紧的事,穆家并没有侵占田地,并不会在之后彦桓和程锦想要做的事中受到牵扯。
程锦想着早点将穆家大姑娘定下来,也能让穆大姑娘能有机会多到宫中,可以跟着彦浔一道上几年课,也能让程锦好好教导看护几年。若是再等个几年,就算不怕将来所学不同,两个人难以说得上话,也难有这份少年情分了。况且皇家规矩多,不仔细学个几年,将来贸然嫁进来,不免慌手慌脚的。
在婚事定下前,程锦又将穆家大姑娘召来宫中见了几回。不止是看穆姑娘,还看她的弟弟妹妹。他们跟着一些功臣的家眷坐在一处,看着身边的人都举止言谈得体,他们大概没受过这些教导,第一次是有些慌乱的。但是随后几次,就好多了。尤其是穆家大姑娘,不止自己的举止越发得当,还能提醒自己的弟妹。
彦桓和程锦也并非只顺着自己的心意定下了这门婚事,之前彦浔跟穆姑娘是见过了几面的。彦浔红着脸应下后,穆家大姑娘考虑了几天,就也应下了。程锦听着小穆姑娘虽然支撑穆家门户多年,但是并未为了她自己家里的弟妹,就舍了自己的前程,程锦就更中意了穆家大姑娘几分。穆家大姑娘的弟妹也只比她小了一两岁,等再过个三四年,到了穆家大姑娘家嫁人的时候,也得有个十五六岁了。若是这都舍不开,将来莫非要护着弟妹一辈子。
一心护着娘家的女子,是有情有义。若是将来为后,是要纵得外戚生乱的。
彦浔的婚事这么定了下来,也就是向群臣宣告,往后几个皇子的亲事都是从这样的门户里挑选。彦桓为君十余载,众多大臣也多少了解些许彦桓的脾性。彦桓是绝对不会给长子找个门户低微的女子为妃,然后另给其他儿子找高门世家,平白引起兄弟之争的。许多存了这般心思的人家虽然略有失望,但也没有法子。顾珩也极其失望,他本打算将自家长女争一争的,如今这番志向竟然断了。
“依妾来看,何必用姑娘去争这些事呢?不如多用些心思在宁哥儿他们身上。”
顾珩听得自己的妾室这么说,便皱了眉头:“若是他们争得了?我还把心思放在这里?到我这里就是郡王之位了,到了他们能不能得个国公之位,也得看人的脸色。陛下最近在削爵,请封爵的折子驳了许多。这几位皇子的正妃若都是这么定的,那就是要把削爵的事续下去了。唉……”
顾珩这么个曾经只念着美人的公子哥儿,如今有了儿女,就也为了儿女的前程烦忧起来。
但不久之后,让顾珩这些人烦忧的就不止是儿女的前程了。有一些失了土地的农户来到京城告御状,而占了这些农户土地就是顾家府中一个管事。以此而起,许多高门士族多占良田的事,就推到了台面上。
彦桓早就做好的准备,不过一个多月,就将顾家管事侵占良田的事查个清楚,原来那顾家管事并非是为自己而占,竟是得了顾珩的话才去夺的。地里种的的粮食,或是送到顾家,或是送到顾家的粮店发卖。随后又查出了顾家这么多年来的诸多违制不敬之处,彦桓震怒,褫夺顾家爵位。但念及顾家往日的护国之功,将顾家从轻发落,只将顾家全族抄家流放。忠王顾远山因有抵御北蛮之功,容许顾远山及靖阳郡主留在京城颐养天年。
往日里赫赫扬扬的顾家就这么垮了,顾家瞬间哭喊声一片。但罪证清楚,连顾远山当初违逆圣旨,私扣虎符的事都写得清楚明白。许多顾家人都忘记的陈年旧事一一犯了出来,他们才惊觉原来那些罪过,不是被彦桓放过了,而是被彦桓暂且搁置了。现今,彦桓又把这些事翻出来,罗列在一处,一桩桩竟都是大罪。
随后彦桓责令新提上来的户部尚书细查各处良田被占的事,要求各州郡重新丈量田地,然后按人头分派给各个农户,无论男女老少皆有份额。但女子出嫁后,所分良田不得随人出嫁,依旧归娘家所有。女子十八岁仍未出嫁,则取消该女子应得的土地份额。
此后每五年重新划分一次,有人敢趁机冒领良田者,格杀勿论。
女子能跟男子一样分得土地,是彦桓的念头。女子分得的土地不能虽人出嫁而带走,是程锦的主意。那个时候,当程锦和彦桓商议此事的时候,就提了这事。
“若是女子出嫁也能带着分得土地走,不设个年龄界限,那就有许多人家会不许女儿出嫁,让女儿老死在家中。”
那时程锦对彦桓低声说:“那些女儿留在家中,也不会做什么姑奶奶在家享福的。伺候完了父母就要照顾兄弟,将来还要照顾兄弟们的子女。她们伺候了一辈子人,等她们最后彻底没了用,就被随意丢了。这样既不利于民数增长,也太苦了些。女子出了嫁虽也苦,但生养了自己的儿女,儿女碍于孝道出于情分,大多能给她们安稳日子过。”
程锦也知道有如关嫣那般未嫁人的女子,她们也能成就一番事业。但关嫣之所以能成就一番事业,是因为关嫣的经营手段出众,也是因为程锦在后面支撑。程锦先依顾家之势,后又有皇后之位。关嫣才少了许多本要找上她的麻烦,才将生意做得那么大,许多事才能周旋得开。
但对于许多才能平平,又没有依靠的女子,嫁人生子就是她们最平稳的出路。人中龙凤能有几个,大多数不过是寻常人,只图一个安稳度日罢了。
土地的重新划分方法,彦桓和程锦已商量过无数次,彦桓又和户部的官员反复推敲拟定,只为让政令下去,不会有一点空子给别人钻。
土地整改的事一推进,就立即出了人命。彦桓派下去的钦差死在了路上,彦桓看重的官员吊死在家中。土地是农户的命,也是某些人的命。规劝彦桓的折子堆满的桌子,那些穷苦百姓不会写折子,不会杀钦差,他们不会跟彦桓说他们如何辛苦如何艰难。
彦桓所见所听的,都是那些勋贵世家在嚎叫。若是彦桓内心稍有动摇,大概也会觉得自己错了。百姓的苦痛艰难,他又看不到。但是那些勋贵世家吵闹声,就在他的耳边,他们捅过来的刀子已经扎到彦桓身边近臣的身上。
但彦桓不是从皇宫中长大的皇子,他跟着程锦走过田埂,看过为了一口粮,起早摸黑的农户。那些农户累塌了腰,却依旧觉得庆幸,因为他们最起码是有地可种的。比起那些失了土地的农户,他们的日子已很好了,最起码能活下去。
他们只要有口饭,能活下去。如果一个国家连这么老实的百姓,都没有生路,那覆灭是早晚的事。
彦桓那段时间眉毛都没舒展过,彦桓和程锦早就有心理准备,知道这事会很难,会有风险。但真得推进下去,事情的困难还是超过了彦桓和程锦的设想。有求情的,有指责的,有规劝的,甚至还有威胁的。彦桓有时间觉得谁都是他的敌人,连他的二儿子都对他进言要做个仁君。还好程锦在他身边,跟他说他是对的,说些和旁人不同的话。
程锦的父亲程远也自燕州来了京城,他是来为顾家求情的。程远一知道了顾家落罪的事,就立即乘车往京城赶。来到京城,发现顾家的大门已经封了,再打听,只听说顾家老小已经被押送去了琼南。顾远山和靖阳郡主虽然留在了京城,但只在一个宅子里荣养。但他们的子孙都被流放,他们的老仆都被发卖干净,他们哪里能有什么心思荣养?
程远一打探就知道顾远山病重了,程远自觉无颜去见旧主,便慌忙进宫。但到了宫门,就被拦住,要程远递牌子进去。递了牌子进去,程远在宫外等了很久,才等到有人带他进去。程远来过两次皇宫,一次是彦桓登基,一次是成帝崩逝。因为那两次过来,程远都有太监领着,并未觉得进宫太过艰难。
但如今程锦既然知道程远要为顾家来求情,自然要拿起皇家的种种规矩,让她这位父亲知道一下,真正该忠于的是谁。是顾家,还是陛下。所以程远进到宫中的诸多规矩和礼节,是一样都没有落下的。便是程远终于到了程锦所在的凤仪宫,但因程远是外臣,也只能隔着层层纱账隐隐看到个程锦的影子。那是他的女儿么?程远心里有了疑惑。
“程大人,参见皇后,是要行礼的。”小太监在程远耳边低声提醒道。
程远先是一愣,他还仍旧把程锦当做自己的女儿。先是一愣,不解为什么他这个做父亲的要对女儿行礼。但是程远毕竟也为官多年,转瞬就明白过来了,他跪拜的是皇后。程远年岁也大了,又被折腾了许久,已经两股战战。他艰难地跪了下去,过了好一阵,才听到程锦的声音传来,程远许久都没有见过程锦,经过这么些年,程锦的声音也变了许多。但是程远仔细去听,还是能听得出来是程锦的声音。
程锦并没问程远的身体如何,一句家常的话都没有说。只扯着什么国家大义说了许久,听得程远仿佛身在云雾之中。他就这么跪着,跪在他的女儿面前,听着她训导他的话。她不再是他的女儿,她是皇后。是他见面也要行礼的皇后,她的夫君是皇帝,是在天地之下,高于亲人师长的君主。
程远恍恍惚惚,最终连个顾字都没有再提,就被送出了皇宫。他可以向自己的女儿发怒,要求自己的女儿去求情,去放顾家一马。但是他作为臣子,怎么能喝令皇后做事?
程远忠于顾远山,却也忠于皇权。当程锦撇开女儿的身份,拿出皇后的尊荣,程远山就将许多话忍了回去,也不敢再和程锦说什么其他的了。
程远白来了一趟京城,最后也没脸去见顾远山,就这么离开了京城。后来程远就一直在燕州住着,再也没出过燕州。他此后也只见过程锦几次,每次都是远远地看着。等程远很老的时候,都快忘了他竟还有个女儿。他有的时候会回到燕州他住过的那个院子,那里一直被好好留着,因为彦桓总念着那里,还派人专门守着那里。
那里周围的住户都已迁走了,只留着那一处院子。程远是被允许进去的,他拄着拐杖慢慢走着,他似乎看到十一二岁的程锦笑着他爹爹笑着走过来,问他晚上可有什么想吃的。他刚想着笑着回应,程锦就立即消散了,她变成了层层幔帐后面的一抹影子,变成了宫宴上那个端庄得体的皇后。
他的女儿是皇后,就不再是他的女儿了。她是皇上的妻子,她就是君,而他是臣。
臣见了皇后,是要跪拜的。他不再是程锦的父亲,他是程锦的臣子。
他……他没有女儿了……
程远想到这一点,突然心中一痛,然后膝盖一软,就跌倒在了地上。随后程远生了一场大病,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接到程远的死讯时,程锦呆坐了半天,随后才仿若突然梦醒了一般,就让人去办事了。这时土地整改的时候正在紧要的时候,程远虽然国丈,但为了避免有人趁乱生事,程远的丧事也不好大办。待程远的棺椁运到京城,简单的丧礼过后,就将程远安葬了。程远跟程锦的母亲葬在了一处,毕竟是程锦的亲生父母,彦桓早就命人把陵墓重新修整过。
程锦每次看着他们的墓地,总忍不住对彦桓说:“看着还真像是个显贵人家了,不像是奴才出身。”
彦桓整改土地的决心出乎许多人的意料,过程很难很漫长。从顾家落罪后的四年的时间,彦桓也杀了许多人,抄了一些世家勋贵的家,也有讽刺彦桓暴戾专横的文章出来了。甚至彦桓和程锦的二儿子彦泽还在义愤之下,写下了一篇文章。只是彦泽才刚写出来,没过多久就真落在了彦桓手里。
“他如今和老大不都是一个太傅教么?不是一个父母么?我对他也算用心,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彦桓把彦泽写的文章直接丢在地上,咬牙气道。
程锦捡起来那篇文章,皱眉看了几遍,脸冷了下来:“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想瑞王不也……”
程锦本想说瑞王和彦桓的父亲也是同父同母所生,但是却天差地别的两个人。但想到瑞王这些年一心念着赵氏的样子也实在可怜,而且瑞王如今也病重在身,程锦就不忍心再提及瑞王的短处。
程锦忍下这句话,看着那文章里的一字一句,低声道:“我为了让这些孩子们知道些许民间疾苦,我都带着他们下田耕种种桑养蚕。老二就总是不肯下田,他说泥土脏,地里有虫子,寻过百般借口。还曾让太监帮他种地,来哄骗我。虽然被我发现后,他虽不敢再做,又去撺掇着其他人不去下田。那次我罚他很重,我跟他讲为何要知道民间疾苦,当时他说懂了,他那个时候看起来也确实一副悔过的样子。再也没有推搪过下田的事,但原来还会哄我呢。这次他的好友家里落了罪,他又很喜欢这位至交好友的妹妹……”
“那个好友是陆霖家的儿子?”彦桓也想起来了。
程锦点头:“陆霖的长子陆韫,起先是他的伴读。后来我看陆韫虽然表面不错,但是内里藏奸,我就让他回去了。但彦泽却私下里跟陆韫有往来,竟将陆韫因为至亲好友。陆家犯事后,还把陆霖的三女儿藏了起来,还许诺她,说会要娶她,还说要会救她的父母。陆霖勾连武官,刺杀钦差,彦泽竟然还要救他?老大都十六了,他也十四了,余下的也都明白事了。该让他们知道什么君臣了……”
程锦说的话很轻,但是已经下了决心。
彦桓看向程锦,忙道:“他或许只是一时没想明白。”
程锦低声道:“他此时想不明白,他先前也没有想明白过!他没想明白的事太多了。我见他自小性子不够开阔,就在他身上费的心思要比别的孩子都多,我并非没有教过他。我规劝了他多少次,训导了他多少次?如今又如何?他每次明面上糊弄我,随后就依旧该怎么做事就怎么做事。如今竟然胆敢讽刺君王了?他但凡有一次将我的话心里,就不会写出这些忤逆不孝,不忠不仁的文章来。”
彦桓伸手摸了摸程锦的后背:“你不要太生气了,他毕竟还小……”
彦桓其实在这几个孩子身上也费了许多心思,彦泽是这几个孩子中间生得最像程锦的,小时候也是冰雪可爱,最得彦桓喜欢。彦桓虽然在孩子面前像是个严父,但是几个孩子都不怕他,反倒更怕程锦一些。大概是因为程锦当初把珍珠宠得太过了,待她生了自己的孩子,自一开始就狠下了心肠,哪个都不再太过宠着了。
程锦低声道:“十四了,并不小了。你当他真懵懂无知?他难道不是因为知道他最得你的喜欢,才敢做些这么多事?他知道你气过骂过,也无法对他怎样,便这么做了。在这么容下去,真要到父子你死我亡的时候了。瑞王没有子嗣,就让他去做瑞王的子嗣吧。但他去了瑞王那里,却不能还承袭瑞王的爵位,按例应该降一降。”
彦桓皱眉道:“只是郡王?”
“是国公,按照辈分,彦泽应是瑞王的孙辈。”
程锦说到这里,声音也微微颤抖:“这个儿子,不必要了。就让他给其他孩子上一课,君臣父子。先是君臣,再是父子!小桓,你心疼他,他不见得心疼你。他看不见你的殚精竭虑,看不见你鬓角的白发。他只看得到他的好友被流放,他喜欢的女子无法跟他在一起。所以他就恨你!这样的贼子,让他郡王,还让他活着,已经是我们心慈手软了。若是再留着他,让他再多生出什么野心来,不知道要祸连多少人,到那个境地可就难看了。”
程锦说着,看向彦桓,她抬手轻轻摸了摸彦桓最近又长出几根的白发,低声道:“他让你难过了,他欺负你了,这个公道我帮你小桓你讨回来。好不好?凭他是谁呢?是我们的儿子又怎么样?是我们的儿子,就能随意让你伤心么?我不许的。”
彦桓在看到彦泽所写的文章,不是不难过,只是怕程锦难受,就只做出不太在意的模样去劝程锦。如今听得程锦这么说,彦桓红了眼眶,握住程锦的手,轻叹一声:“还是阿锦对我好……”
程锦回握住彦桓的手,唤了管事太监进来,让他将四位皇子与两位公主都召过来。六个孩子一到,程锦就冷声道:“都跪下!”
六个孩子素来畏惧程锦,听得程锦这一声,就立即向程锦跪了下来。程锦冷声道:“先跪父皇,后跪母后,你们看不到你们的父皇在么?”
那六个孩子又连忙先坐在程锦身边的彦桓跪下,程锦见几个孩子跪下,就道:“你们就这么一直跪着!好好看看这锦绣文章!”
程锦说罢,直接将彦泽写得那篇文章甩给了面前的几个孩子。
彦泽只瞟了一眼,就吓得脸色惨白,却不敢多言,只将头低了下来。程锦冷笑一声:“彦泽,你念念这片锦绣文章,你小妹刚学字没多久,许多字还没认得,你教教她。”
程锦最小的女儿彦淳刚要为自己辨几句说她已经学字很久了,已经识得很多字了。但是她虽年纪小,却也懂得看眼色。见如今这个气氛骇人,彦淳就也不敢多言,连小身板都挺得直直的。
彦泽颤声念了几个字,就渐渐没了声响,然后求道:“母亲,母亲这篇文章儿臣都已经烧了的,儿臣当时刚写好,就知道错了,所以儿臣让人烧了……那人……”
彦泽说到这里,慌忙抬头看向程锦和彦桓。
程锦点头:“那人把这篇好文章递了出来!你敢妄议辱骂陛下?彦泽!”
彦泽忙道:“儿臣错了,儿臣只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你糊涂的次数太多了吧。”
程锦轻叹一声:“你既然如此不满你父皇所做的决策,那看来你也不太想继续做你父皇的儿子了。我与你父皇不想为难你,我们拿了个主意,决定将你过继给瑞王,做他的嗣孙,封你为瑞国公。瑞王如今身染重病,你就在瑞王身边好好侍疾。瑞王往后去哪里,你就去哪里伺候吧。”
瑞王往后还能去哪里?他已经身染重病,眼看大限将至。若是瑞王身世,那彦泽能去哪里伺候?不是被赐死,就是就守瑞王的王陵。
程锦话音一落,彦泽就愣住了。当这篇文章被程锦拿出来的时候,彦泽是很害怕,可是他再如何害怕,也觉得不过是挨几句训斥,最多不过是打上几下。彦泽没有想到,自己的父母会直接不要他了。彦泽不敢问程锦求情,忙看向彦桓,哭求道:“父皇,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只是一时糊涂,并非当真这么想的。”
彦泽一边说着,一边想彦桓膝行过去。其他的孩子,也都想彦桓求情。但彦泽才向彦桓靠过去,额头就突然重重挨了一下,血立时留了下来。彦泽捂着脸不敢再动,也不敢喊痛。旁得孩子,也不敢再求情,屋内立时安静了下来。
程锦将一个砚台丢向彦泽后,冷声道:“你们吵闹什么?有什么可求情的?彦浔,辱骂妄议君主,按律当如何?”
长子彦浔垂首道:“按律当剐杀。”
程锦冷声道:“既知按律当剐杀,就该知道如今已经是宽宥彦泽了。你们又有什么可求情的?此时绝无更改!彦泽你就好生去做瑞王的嗣孙吧!”
第95章 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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