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悸
银耳汤虽不算大补,但同燕窝毕竟同属一类,他刚喝过药吃不得的。
林皎月不想走,她的小动作和心里骂咧的小气话都来去匆匆,她只是,有点伤心生气而已,只要他肯像之前那样迁就敷衍地哄哄,她立刻就会下台了。
可端着碗过来后,又有点懊恼,顾玄礼虽然是个太监,多数时候却和很多笨男人一样,拐不过来弯,罔提他现在薄凉的模样,一定会更讥讽她两句。
她微微垂头,甜白釉的瓷碗里,晶莹的银耳羹随着她手掌轻微颤抖,盈盈晃晃,如同她的心不上不下,越发忐忑委屈。
顾玄礼眯眼看了会儿,终于慢慢明白过来他的小夫人这一道道的,在算计什么了。
原来他这么差劲儿,连她想要的哄人法子都不会,还要她给自己个台阶下。
蓦然一声轻笑,叫林皎月更委屈了,他,他不仅不答,还笑她?
眼看着眼泪都要绷不住了,顾玄礼啧了一声,用他冷冰冰的手接过瓷碗,放到一旁的桌上,再将下巴都要点进胸膛的小夫人拉回怀里。
“咱家再教夫人一个撒娇的法子,嗯?”
“下次若是咱家不说话,夫人不管手上有什么吃的喝的,哪怕没有,也能用这儿,撬开咱家的嘴,”
“咱家嘴欠,就欠夫人咂摸两口。”
林皎月还没反应过来,顾玄礼径自抿了口甜汤,度进她口中,浓稠香甜伴着温暖湿润,在凉爽的午后,肆意蔓延。
一碗甜汤,尽数进了她自己的口,可顾玄礼又确实尝到了,甜到人嗓子眼儿都发齁。
林皎月抱着他的脑袋,觉得自己应是被太阳晒昏了头,否则怎会光天化日,连个屋檐都没有,便同他在这儿抵死不休,
否则又怎会怀疑,如此热烈的他,会不在乎自己呢?
她下意识蜷起手指,不小心将顾玄礼的头发攥下两根,叫人连声啧啧,低呸她年纪轻轻,已经开始心狠手辣薅夫君头发了。
林皎月轻轻哼着装作听不到,凑过去亲了亲了口他最欠的嘴,低声问:“督公,你让我带乘风进府,不是不怕死,是为了保护我,对吗?”
顾玄礼叹了口气:“小妖精吸了咱家的精气,也终于有咱家的智慧了。”
林皎月红着脸,恼归恼他,却将自己任性的范围踩得清清楚楚,又恃宠而骄地问,那是不是他也会一直好好的,是不是会一直陪着自己呀。
顾玄礼眯眼看这个得寸进尺的小夫人,嗤了声,没说话,结果林皎月即学即用,很快便凑过来亲亲他,让他说呀说呀。
顾玄礼被她搅腾得险些又失了药效,像出笼的野狼似的将人一把压在了身下。
林皎月哎呀哎呀躲避,一点儿都不敢继续追问了,但她却不急,因为她看得出来,顾玄礼已经要被她一步步勾动得没有底线了,
他早晚什么都会答应她的。
心脏饱胀得如同汲满了水的小树苗,哪怕有坏虫子在咬她,被太阳一照,她仍旧舒舒服服,恣意舒展枝丫。
直到后院墙外突然传来声清清楚楚的“嘭”,似有什么人掉进院子,大槐树都被震得落了几片叶子,罔提小树苗簌簌一抖,惊叫了一声,下意识将头埋进了顾玄礼怀里。
顾玄礼险些气笑出来,这几日他难得敞开了府邸,等着没处理完的脏东西上门来找死,结果好死不死这会儿来了,让他有种在自己院中被捉奸的怪异感。
他将搭在一旁的外袍随手遮到林皎月身上,自己泛着冷气儿就越了过去——
然后他带回了个林皎月意想不到的人。
“阆哥儿!?”
林皎月从顾玄礼的袍子里探出头,目瞪口呆看着林阆如同个小鸡仔儿般被顾玄礼提过来。
“放开我,你,你这,你……”
林阆满脸涨红,愤愤挣了两下,没挣脱,刚想开口再骂两句什么,可目光撞见震惊的姐姐,他顿了顿,复杂地瞥了眼提着他的顾玄礼,恨恨把要说的忍了下来。
“啧,还以为是哪儿来的小毛贼,没想到还真是咱家的小舅子呢。”
顾玄礼挑了挑眉,苍白的脸上浮着阴恻恻的笑。
林皎月很怕他一抬手,就把这桀骜不驯的小舅子挫骨扬灰了,忙起身拍了拍他的手背,眼神暗示,快松开呀!
顾玄礼轻轻嗤了声,收回手,慢吞吞躺回了自己的凉椅上。
他一丁点儿都没有刚刚被看到的尴尬,反倒成了在场最怡然自得的人。
他不尴尬,尴尬得就是别人,比如他的小夫人。
林皎月忍着羞耻,甚至故作几分生气来掩饰:“你好好的正门不走,干嘛来爬后院的墙!”
林阆原本压抑的怒火被林皎月这么一问,蹭得又上来了:
“我不爬墙,怎么看到他在欺负你!外人都知道你昏睡了三天,他居然还,还……”
他说到一半,结巴了好几次,简直说不出口!
“还亲你姐姐是不?咱家的小舅子是不认得这个字不成,还了半天说不完话,听得人着急。”顾玄礼动作不变,轻飘飘得嗤他一声。
林阆瞬间炸毛,脑袋上的头发都肉眼可见竖了起来。
林皎月没好气地回头捏了把顾玄礼的大腿:“您少说两句!”
想到林阆本就不喜欢顾玄礼,两人头一次见面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她也觉得十分荒唐,小声叫阆哥儿住口后,又同顾玄礼飞快打了声招呼,便将人拽走了。
顾玄礼啧啧称奇地看着小夫人气吞山河的背影,又摸了摸自己刚刚被捏的大腿。
好凶哦~
同样被惊到的还有林阆,在他眼中,刚刚爬墙看到那幕,分明就是顾玄礼这死阉人在强迫他姐,可怎么,是他姐,刚刚,是捏了九千岁一把?
阿环见林皎月居然从后院提拽出了小公子,当场惊呆了神,幸好夫人同她说督公知晓了,她带阆哥儿换个地方说话,阿环才拍了拍胸口。
“你看看你,叫多少人担心。”
林皎月将林阆拽回了主屋,让他先坐下,又叫阿环去找大夫,这几日因着林皎月出事,府里请了常驻的大夫,倒是恰巧碰上了。
林阆赶忙叫住阿环:“别,别,我就一丁点儿擦伤,别叫人来。”
林皎月微微蹙眉,林阆才垂下头,小声道:“我怕要杀我的人还没死绝,万一叫人知晓我偷偷来你这儿了,给你惹麻烦。”
林皎月顿了顿,声音不自觉放轻了不少:“所以你从后院爬墙进来,也是因为这个?”
林阆的头埋得更低了,点了点头。
那日他被林皎月吩咐回家后,不多会儿,救他性命的厂卫也回来了,他知道了有人在暗中保护自己后,偷偷请了那人出来询问,也知道了原来对方是督公派来保护他的。
他惊疑不定,问对方督公为什么要保护他,对方也答不上来,所以他想,这事儿一定得问姐姐才知道。
谁知他悄悄出门打探,才知道林皎月那日出了意外,一直在昏睡,他不敢告诉母亲,不敢告诉所有人,只能每日到督公府门口转一圈打探,从进出请大夫的小厮身旁偷听,他的姐姐醒没醒。
说着,少年吸了口气,抹了把红通通的眼。
他以为顾玄礼连杀了那么多人肯定是疯病又犯了,多半不在府中,所以今日听说姐姐醒了,才想趁着这个机会偷偷进府看看她。
林皎月静静听完,眼眶也微微发热,借着出去让阿环请大夫来的工夫,轻轻擦了擦泪。
回头时,林阆委屈不已:“我知道我又冲动了,可我刚刚翻墙进来,真的以为他在欺负你啊,我现在想想还是……你睡了三天,三天,你知道这三天我都不敢和母亲多提一嘴吗,他……”
林皎月无奈看他一眼。
林阆垂头丧气:“是,我错了。”
林皎月瞧他委屈的模样,又忍不住轻轻抿了抿唇:“那你现在知道,为什么督公要派人保护你了吗?”
林阆握紧拳头沉默许久,才哑声道:“知道了,可姐,如果他护着咱们家是要你这样去交换的,咱们不要也罢,他性子那么狠绝,外头传他前两天又杀红眼,连王爷的儿子都敢杀,你别和他过了吧,他哪怕现在对你再好,那也,也……”
也不能代表他一直这么好啊,林阆喉头哽住,不愿往下再说。
他的姐姐这么好看,这么聪明,怎能为了他,为了苟且偷生而妥协呢?
还是他不够强,还要姐姐来保护,都是他的错……
“阆哥儿,你瞧姐姐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是被迫的吗?”林皎月定定地打断他的自怨自艾。
林阆微微怔愣,随即扭过头,缓缓攥紧了拳头。
原先他觉得,顾玄礼替姐姐要嫁妆,让姐姐每次出府都显得那么从容好看,只是因为那个阉人顾忌面子,想让旁人看到他对姐姐好,而不是真的对她好。
可现如今看到姐姐宁静的模样,看到姐姐同对方开开心心地亲吻,更看到反而是姐姐朝对方撒小脾气,他怎么都该认清,那个疯子可能,真的喜欢他姐姐,而姐姐亦喜欢对方。
他知道姐姐想让他安心,所以如实告知他们的关系,可这样,他就不难受了吗?
他只会更不安,更痛苦。
林阆喉头宛若被哽住了:“姐,那是顾玄礼啊……”
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无常鬼,是厂卫司的九千岁啊,他的姐姐喜欢上这样一个人,能得善终吗?
林皎月轻轻点了点头:“是啊,我知道他是顾玄礼。”
她也知道阆哥儿长大,开始明白、思考这些事由本质了。
原先还不欲告诉阆哥儿顾玄礼杀那几人的始末,可现在经历这些事,她认为想法该变变了,真相若总收掩,如何叫人看见他的好?如何叫人知道,他也早已将她看作珍贵的人了?
她决定将事情大概说出来,否则林阆心中永远对督公有芥蒂,永远单纯视他做个无恶不赦的仇人。
他们是家人,合该彼此熟悉了解。
她轻声将顾玄礼杀的几人身份,以及杀人缘由尽数告知,不夸大也不隐瞒,只叫阆哥儿知道,顾玄礼之所以会杀入王府,只是因为他容忍宁王府很多次了,宁王府伤害了他们姐弟。
旁人不敢置喙,所有人都把闭眼假装是天黑,只有顾玄礼只身入夜,用沾满血的手还她一个交代。
林阆睁大眼,不等他再结结巴巴地提问,林皎月却只轻轻地冲他摇摇头,同他说,她不强求林阆一定要接受这样的姐夫,只是希望他知道真相,而非只会人云亦云。
他长大啦,该有自己的原则和信念,而她决意要走这条路,便不会自欺欺人。
只是林皎月心知肚明,这样也不是长久的法子,若能有机会,她也想同顾玄礼说,解决问题不是只有杀人的法子。
她想同他白头偕老,哪怕不受人敬仰祝福,也想求安安稳稳,岁月静好。
她不是异想天开,只是觉得,他为了她连王爷的庶子都敢杀,那为什么不能为了她慢慢变好呢?
旁人说是旁人说,她只相信自己看到、感受到的。
林阆心里很乱,任由阿环叫来大夫替自己清理擦伤和上药,全程都没有说话,似乎没有想到,恶贯满盈的顾玄礼杀人,竟还有为了自己和姐姐动手杀人的一日。
林皎月后面倒是神色寻常,同大夫轻声提点,她弟弟今年还要参加秋闱呢,烦劳大夫悉心多看看,不可伤到筋骨。
大夫连连点头,结束后似才想起什么,提点道:“小公子只是皮外伤,夫人忧思过重,这几日也得切记,不可再劳心费神了。”
林阆这才回神,欲言又止许久,才哑声道:“姐,我,我知道了,我不会再……”
他看了眼大夫,将剩下的话咽回去,但姐弟二人都明白他在说什么。
“行啦,少说两句,”林皎月弯了弯眼角,等大夫走后,她轻轻拍了拍林阆的手,“回去之后,记得不要让母亲担心,也不要同祖父说这些,原本我打算明日就回府看你的,既然你来过了,我也就在府里好好休息啦。”
林阆沉沉地点了点头。
随后,林皎月又叫他最近也不要再去武馆了,只道临近秋闱,习武之事先放放。
林阆自然没有异议,只是眼珠子转了转想起救了自己的那位英雄,但又想到自己先前那般横眉冷指顾玄礼,他还是生生将小心思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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