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悸
顾玄礼动筷的手微微一顿,终于似笑非笑扭头看她:“夫人看起来精神又恢复了。”
刻在骨子里的敏锐叫林皎月立刻憷了,可她早上在马车里已经被打断了一次,这次再憷,也要问下去。
她脊背发麻,将手轻轻搭上顾玄礼,昂贵布料下的手腕有多结实有力,只有自己这位最亲密的夫人才知晓。
“若不是什么好药,督公以后,能都不喝了吗?”
她目光盈盈,乖而无辜地看向他骨节分明的手掌,“我喜欢您刚刚抱着我,浑身热热的,很温暖。”
顾玄礼险些捏断手中的竹筷,林皎月既为刚刚的话羞涩,又笨拙伸过手去握住他的手掌:“轻点,轻点……我只带了一双筷子来。”
就如同,他也只有她一个夫人呀,林皎月压着嘴角,不敢让自己的别有用心太明目张胆。
顾玄礼哪能没察觉,可他察觉又如何,一步步退让至今,小夫人已经敢如此随意拿捏他,除了妥协,他还能打她不成?
除了屁股,他哪里都舍不得打。
他抽出手,冷冷瞪她一眼,她是在恃宠而骄,她不知羞。
林皎月耳尖发烧,再度缠上去:“夫君,您还没回答妾身呢,以后能不喝吗?”
她知道的,他吃她这一套。
顾玄礼确实吃,吃到此刻十分后悔,后悔下午把梅九赶走前,没把那碗冷药喝下去,以至于此刻一而再再而三,被她撩拨得神志不清。
他咬牙低吼:“不喝不喝不喝了!”
林皎月眼眸倏然一亮,却听顾玄礼喉头滚了滚,似艰难抉择般又补了句,“下月往后,就不喝了。”
林皎月脑海中倏然闪过什么,可终归抵不上顾玄礼愿意给她承诺的喜悦,哪怕有个时限,也足够让她忘乎所以,终归这是能盼到的!
她高兴地忍着腰膝酸软也要抬起身,用早已被吃尽唇脂的唇轻轻吻了吻他的脸颊。
“您对我真好。”
顾玄礼神色莫测,心想,不喝药明明是对他自己好。
“夫人你真是……”
“不知羞不知羞,我知道的。”林皎月充耳不闻,甚至还能抢答。
知羞有什么好的,只有不知羞,才能从他这儿讨到更多!
耸人听闻的厂卫司里春情盎然,道貌岸然的王府书房里,年逾半百的瑞王大发雷霆。
“饭桶!就看护一个人,都险些被外人给劫了,这要是十多年前,本王早就军法处置你们了!”
瑞王怒不可遏,险些要把家将一脚踹出屋去。
家将汗流浃背,赶忙同瑞王继续道后来,幸好蹿出了另一队人马厮杀,他们便顺势将人带走,那两方谁也没落着好。
瑞王目光沉沉:“哼!那后面来的一队人马,必然也是知道了本王要对付顾玄礼,不愿坏了这等大事。”
不过是借他这把刀杀人罢了,他受了顾玄礼多少气,如今胸怀若谷,容得下这份算计!
家将也不知情况究竟如何,但王爷如此揣度,他们自然不会反驳,只是纳闷,前面来得那波又是谁的人?
瑞王也在思索,许是顾玄礼发觉端倪,前来抢人,亦有可能是其他方想抢头功的人。
众人皆知,文帝已经渐渐不想容忍顾玄礼了,不论是顾玄礼想自救,还是其他方想率先斩落这条疯狗都极有可能。
他深吸口气,越发觉得时不待人:“那人可愿张嘴了?”
“回王爷,巧来今日事发,那人恐也发觉再拖下去性命不保,终于松口了,只是……”
家将犹豫。
瑞王鬼火直冒地催他快说,那家将便犹犹豫豫开口道,那人言道,他手中有一封假传的圣旨。
过去十多年,瑞王早已将当年细则忘得差不多,猛然听到这个,脸上神色有一瞬间怔然,随即极艰难地掩盖下面上一闪而过的惊愤。
这种东西怎么还留着!
家将继续道,那人说,此事事关重大,所以当年所有物件皆一一留存了,只求他作证了顾玄礼的真实身份后,王爷还他安稳归乡。
瑞王气不顺地深吸了好几口,明白了这人竟敢同他谈条件。
他咬咬牙,神色扭曲地狞笑好几声。
当年如日中天的宣曜尚且能为他毒计惨死,竟敢还有人小看他,拿捏他。
“你同他说,他的要求本王都应了,可事后务必要将所有证物全然销毁,还有,”
瑞王冷冷一笑,
“不要叫他发觉,去江南,将他现如今的老婆孩子,全部带回京来!”
家将心头一凛,抑着复杂骇然,应声退下。
交代完这些事,瑞王仍觉脑袋里的筋一根根地跳着。
认识到自己错失帝位后,这些年他重归安逸,已许久不曾做如此大事了,
但他既已知晓了顾玄礼的身世,就不得不将这最后的草根给斩除,否则他做梦都会梦到这条疯狗来咬断他的喉咙。
可他已不是当年雄才谋略的年轻藩王,此番行径,他处处小心谨慎,瞻前顾后,
此番,又忍不住派人去打探陆远究竟何时回京,这人和当年的宣曜一样,眼里可容不得一粒沙子。
镇国公府里,年迈的镇国公踏进祠堂,看着眼跪得笔直不屈的孙女,冷哼一声,面色又冷又肃穆。
陆盼盼却恍若未闻,神色一如既往平淡地看着列祖列宗的排位,波澜不惊到如同自己也早已被陈列上去一般。
“你还不肯松口?”
陆盼盼头也未回:“孙女没犯任何错,不会进宫见圣上,更不会同贵妃娘娘赔罪!”
“你!”镇国公险些被她气厥,“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那么多只耳朵听见贵妃的宫女指认你,哪怕顾玄礼那厮肆意妄为恰好替你找了个台阶,你现在脑袋已经落地了!”
陆盼盼终于扭过头,神色可悲:“是啊,孙女差点脑袋已经落地了,可祖父你为何还想让女儿再去那龙潭虎穴呢?”
镇国公哑口。
半晌,他才道:“可此事是你不对在先……”
“孙女说过,那晚我根本没有碰过段贵妃,是她自己故意在我面前摔倒嫁祸,为何您不信我?还是祖父打心眼里已经决定了,不论真相如何,只要孙女不死,圣上不怪罪,我就该成为维系天家和国公府的纽带!?”
镇国公怒不可遏,手杖杵地闷响:“住口!”
可除却这一个住口,他再说不出别的,只能倔强挺着已然佝偻的腰背,难以置信看向这个平日里最为乖巧的嫡孙女。
半晌,他才哑然道:“你父亲在沙场征战,带着万千将士,用性命誓死守护大周江山,才有我们国公府这满门荣耀体面,你是将门嫡女,受了这份体面,难道不该,不该承担你该有的责任吗!”
陆盼盼神色悲戚地看向他:“孙女是该,可这份应该,非得要拿折辱自己为代价吗?”
人心都是肉长的,原先她对顾玄礼亦有偏见,可经历中秋一夜,尊贵的贵妃和圣上叫她心寒,反而是顾玄礼给了她一线生机,她心中如何还能再无芥蒂地入宫,作她的妃子,作她的姐妹?
她扭头跪向出过女将军的列祖列宗:
“孙女自幼习武,自认武功不输寻常将士,在此许诺,愿一生不嫁,随父亲一道戎马沙场,保家卫国,守我大周江山!”
她相信父亲,至于顾玄礼若真是大奸大恶之人,待父亲回来,哪怕自己不嫁入宫中,他也不会容忍此人再多放肆,
反之嫁进宫,除了折辱自己,又有何用?
反正她信林皎月,父亲回来前,乘风必定无虞,既然她这一生该当用来回报江山百姓,那她便舍了儿女情长,驻守边关,又为何不可!
*
齐大夫妙手回春,时日一晃,南坪伯的身子竟真渐渐有了好转。
也恰好秋闱考完,林阆从考场回府,一家人皆是喜气洋洋。
林阆得知顾玄礼竟然劫了个宁王府的大夫来给祖父看病,神色一时间十分精彩,林皎月怕这小子又口无遮拦,没想林阆这次只是撇了撇嘴,小声嘟囔了句:
还算有心。
林皎月眨眨眼,轻轻笑了。
祖父身子好转,林皎月又拉着长姐和母亲一道去请示了祖父,可否将管家权先交予长姐。
为了不叫大姑娘孤军奋战,沈姨娘也战战兢兢坦言,她能力不及,若有大姑娘接手,她尚且能在一旁学着看着,往后大姑娘出嫁,她再接过来也不迟。
本以为祖父多少也会有些犹豫,可没想到,祖父竟然欣然同意了,再到大伯父那边,自然无话可说什么。
林皎月想,前世此时,阆哥儿与祖父都已经去了,母亲的身子也开始不好,因着自己再不能回府,只能从外人口中听到母亲缠绵病榻,一心只盼着能见自己一眼。
今生至此,她私下还偷偷请大夫给母亲诊了次脉,大夫笑吟吟道,姨娘好得很,所有人都好好的。
好事一桩接一桩,真是越来越叫人开心,
只等着督公答应的时候到了,他也不再喝那碗冷药,不变得冷冰冰的,就更好了。
她前世死于小年夜那日,今年,她盼着能同他一道迎接崭新美好的记忆。
连带着,她这些日子见到齐大夫都稍稍放下了些芥蒂,渐渐能同对方有说有笑起来。
期间,她偶然听到齐大夫同吴大夫议论,他前些日子见了些从前太医院的同僚,闲聊时得知,原来前阵子段贵妃宫宴受惊,加之又被督公忤逆了一顿,当晚后来,原本安定下来的情况又危急,险些没保住龙胎。
也就是他们走后不久的事,文帝又匆忙赶至,宣太医忙前忙后,雷霆震怒着命令一定要保住这龙贵妃腹中的孩子。
齐大夫因林皎月这些日子为了南坪伯的病,同他们这二位大夫探讨了许久,知她纯孝心善,便也连带着对她亲近许多,说话也没避着:
“怀孕前几个月便如此折腾,也得亏是龙子皇孙,命硬,否则啊……”
林皎月讶异,齐大夫能这么想,那太医院里的太医们或许多少也都窥出了些门道,可却碍于顾玄礼的威势不敢多言。
她只好拐弯抹角地劝齐大夫,宫中之事还是不要多言了,免得齐大夫沾染不必要的麻烦,传出去又让圣上对贵妃有意见。
顾玄礼这些日子一次宫都没进,可见是被对方气狠了。
从顾玄礼往日语气与动作来看,或许他本身并不像外界说得有多亲近贵妃,段御史就更不用提了,因林皎月知道,顾玄礼若喜欢一个人,该是如待她一般温柔的,
那晚在椒台殿,林皎月头一次偷听到他与贵妃说话,便更确定,他当真只将对方当做个一同长大的外人。
可林皎月看得出,顾玄礼很在意段家,否则也不会年年去个那般偏僻的地方祭拜——
虽说她听闻,贵妃后来明明已经命人将段尚书的尸骸收殓回宗祠,可顾玄礼非得来这儿怪里怪气地祭拜,若段尚书在天有灵,必然要夜夜入梦谴责他不合规矩。
若非段尚书当年施以援手护住他,可能当年7岁的他早已命陨,所以他得势后,自然也无所不用其极,替对方关照好仅剩的一对子女。
承诺使然,顾玄礼多年恪守,好不容易贵妃怀上了龙子,顾玄礼的高兴也并非是因为贵妃怀了龙种,而是想着,段尚书有外孙了。
诚然,宫宴那夜,林皎月也知多半是贵妃自己设计事端嫁祸陆盼盼,为的就是不希望陆盼盼进宫,可后来对方与顾玄礼在椒台殿直言的那些,虽然令她确认了猜测,却又叫她陷入踌躇——
再不喜欢这位贵妃,她说得却没错,陆盼盼进宫,稳固了文帝与陆将军的关系,对督公不利,反而是贵妃越受宠,她能给督公的照拂才越多。
但林皎月自己都不喜欢贵妃,又如何能劝督公去看看贵妃呢,她又不是什么大度的人,哪会愿意推着自己的夫君去见旁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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