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 第143章

作者:宣蓝田 标签: 升级流 穿越重生

  芳草走近再瞧,才知姑娘睡着了。

  十六岁的丫鬟操着老妈子心,轻轻拍拍她:“姑娘怎么坐着睡着了?快擦了脚,上床去睡。”

  唐荼荼不防她这一拍,猛一哆嗦,手里的书从膝盖滑进了泡脚桶。

  “嘶!”

  她叫这本书砸到脚背上,疼得嘶了声,赶紧去捞。

  可惜唐家爹娘讲究养生先养脚,全家统一定做的泡脚桶,将近膝盖深,书全浸水里头了,洗了个澡,薄泠泠的纸页黏在一块,碰一下就破。

  芳草也急了:“都怪我!我该先给姑娘拿住书的,这可怎么是好?我拿出去晾晾,等吹干了应该没事吧?是要紧东西吗?”

  唐荼荼有点心疼:“倒也不怎么要紧,就是有点可惜,挺少有人送我礼物的……唉,这书路边都有卖,明儿你帮我去买一本吧。”

  芳草又告了声罪,才愧疚地捧起书出去了。

  她把这湿透的书沥了沥水,摆在窗台子上,想着吹一夜,怎么也该干透了。

  没半个时辰,影卫就捧着这本湿漉漉的书回了二殿下府。

  他没敢开口说“这书泡过洗脚水”,只含含糊糊说是“姑娘不小心掉水盆里了”。

  廿一拿薄刃刀小心分开纸页,这将近三十岁的糙汉子一页一页地翻完了半本少女文学,只怕是什么藏头藏尾诗,看得眼皮直跳。

  翻了半个时辰,廿一终于找着了有问题的那页。

  雕版印的字墨重,里头又兑了烧桐油,反而不容易洇开。而新写上去的墨迹会晕成草纹,很好辨认,满纸隶书中夹着一页手写的娟秀小字。

  ——枫桥林六居士拜启:九月月圆,林中一会。姑娘疑惑的自有解答。

  晏少昰扫了一眼:“哼,去个琉璃作坊,都能招回来狼。”

  他问:“萧氏这些时在做什么?”

  挨着南直隶的一圈大省,是全盛朝最人杰地灵的地儿,自然逃不过殿下的耳目。

  廿一道:“七月乡试公榜后,浙江巡抚也效仿京城,出了一张神童榜,榜上少年才俊辈出,前三名都是萧太师重孙辈儿的少爷。”

  “而萧家本家,连上三代各房的,入试者六十余人,中举者四十余,家门学风昌盛,传遍了整个江南道。”

  这是想要借势重回官场了。萧家沉寂了八年,熬走了先帝,熬死了当初政见不合的那几位老臣,到底是想过回当初钟鸣鼎食的日子了。

  廿一又道:“云岚居士这头不见什么异常,这位居士深居简出,偶尔才在枫桥林会友,她那友人中有两位出家的比丘尼,也是擅作诗作画的雅士,剩下的都是居家修行者,几人在一块诵诵经、品品茶,偶尔也谈国事。”

  晏少昰没耐性听下去了,眼角瞭一眼那本书。

  “烧了罢。”

  廿一将这页沿着书脊小心地扯下来,一点残痕不留,点起火折子烧了,并上云岚傍晚时走民驿寄去江南的两封信,全烧成了一摊灰。

  这才把书交给影卫,叫他放回唐府去。

  廿一丁点贼心翘起,装作不经意问:“殿下是怕姑娘改投萧氏门下?”

  “她敢!”

  晏少昰喝完这一声,才觉自己情绪过了头,很快收敛好语气中的起伏,平心顺气道。

  “萧太师做了三十年右相,其门生遍及北方六省,称一句半朝座师不为过。晚年时,他提出改革全国法令,再三上谏,皇爷爷不允——太师错就错在称病不朝,激惹国子监数百名学生为他鸣不平,午门前跪了一地,伏阙上书,求皇爷爷试行新诰。”

  “天子之威,被一个宰相压制,你猜皇爷爷会如何?”

  “要不是萧太师退得及时,辞官乞骸,带着全家退避江南,侥幸从激流中抽身——那伏阙上书再来上一回,萧家满门都出不了这京城。”

  会满门抄斩么?

  廿一听得暗暗心惊。

  萧太师在江南去世后,先帝追谥其为文正公,天下文士都称太师为明臣典范,民间至今还有折子戏唱这段,谁不赞叹一句“贤君明臣”?

  只有剥皮拆骨去看,才能看出皇权和相权在里头翻了几个滚。

  “老师是谨慎人。他怕留下那几十本法书,会给家族招祸,必然是亲手毁了,一本手稿也没留下来——不然,皇兄这些年遍览三十省书,不会一直找不着。”

  “太师若想让子孙继承遗志,一定会将手稿留给自家人,萧家藏书阁巴掌大个地方,找不着,那就是全毁了。他知子孙辈儿里没这样的能人,不合时宜的东西留下了,只会变成家门之祸。”

  晏少昰站在书房窗前,往这老宅中望了望。

  中秋过去,满树青翠见黄,天渐渐凉了。

  “异人,传道授业,传不了心。咱们这时局,养不出这样的奇才来——这些异人,死了就是死了,魂归于天地,不是子孙后人捧本书,就能踩着他们生前的足迹走一遍的。”

  “而法典乃一国之基,不是谁想碰就能碰的,改弦易张,是要拿人命才能铺出来的路。萧家这一辈没那样的能人,况如今海晏河清的,动法典做什么?别理他们,闹腾一阵也就散了。”

  “派人去盯着江南,云岚这里也留点心,别让唐二与她碰面。几个居士,闹不出什么乱子来。”

  廿一:“是。”

  把玻璃提纯和镜片的事儿交待好之后,唐荼荼脚不沾地地忙了起来。

  她每天在工部、钟鼓司、知骥楼,三地儿之间跑,上午拿着知骥楼画好的原图去找皮影匠,下午拿着皮影匠刻好的驴皮去知骥楼,核对两头图纸尺寸。

  唐荼荼在表格上勾勾画画:“这边进度慢了,还需要五日才能画出完整图稿,明日先交一部分图过去,皮影匠赶得及么?”

  她说话活像后头有人拿鞭子撵着,语速很快,影响得周围几个汇报进度的文吏也不嚼措辞了。

  “赶得及!咱京城多少戏班子多少手艺人,通宵达旦也一定给姑娘做出来。”

  知骥楼召集了八百文士画画,詹事府征集来的坊间皮影匠更多,足有一千多人,几乎动用了整个京城所有的皮影戏班子。

  两边人手都太多了,一时拢不出个地方坐下来商量。左右不是一个工序,文士又自恃身份,跟匠人沟通总是起口舌之争。

  唐荼荼只好自己勤快跑腿,每天马不停蹄地窜好几个地方。傍晚再回工部,趁着天黑,测试光影和幕布成像距离。

  她拼命催动自己所有的潜能。

  吴员外不是什么硬朗骨头,连着跟她跑了七八天,握马缰的手都磨破了层皮,腿内侧更是苦不堪言。

  告了一日假,回家躺了一天,吴员外又咬牙爬起来了,也换上了马车,暗恨自己为何要揽这差事。

  这员外一边埋怨,一边也暗暗心惊。

  他一个跟着跑腿的都吃不消了,这么个十来岁的丫头仍然精神抖擞,不知累似的。

  每日各种知识往她脑子里灌,寻常人能听出个子丑寅卯来,听懂这几个行当的道理,已是不易。

  唐荼荼不光得听懂,还得整理汇编,她像块海绵一样疯狂汲取各行知识,每天白天庞杂的信息流,到了晚上就总结出文字来,工程进度表一天天跟着写。

  她还得融会贯通,将各行的知识填塞到放映机里,绘画、皮影、韵声光乐,还有进度落后的镜片,全方位得考虑进去。

  吴员外自诩是个见多识广的,也跟不上这个强度,叫苦之余,脑子慢慢转向了奇怪的方向。

  ——怪道二殿下瞅准这么一位呢,脑子好使,人也爱扑打,放后宅妥妥是个贤内助。

  八月已经过完了,离重阳节越近,晏少昰越不抱什么希望了。放映机于他虽重要,拖到年底再呈给父皇,也是行的。

  可唐荼荼时间观念重,定好了九月初九,她就当政治任务完成,攻坚克难,分秒必争。

  晏少昰连着好几天“饭后溜达”,都会溜达去工部瞧她一眼。每晚都看见唐荼荼带着几个匠人,坐那小院里测试机器。

  他皱起两条眉,一张嘴,又憋回去,怕泼她冷水。

  话在舌尖含了三轮,晏少昰没忍住:“你熬了几宿了?印堂黑如锅底,眼皮都耷拉了。”

  一副耗尽精力的衰丧之象。

  影卫说她每日子时歇下,卯正起,一天睡三个半时辰,按理儿不该累成这样。

  唐荼荼揉揉自己腮帮子,脸上皮肤确实粗糙了一个度,挺羡慕他:二殿下公务再忙,不管什么时候都神清气爽的,大概是靠食补?

  唐荼荼开口小小地贪了一贪:“等放映机做好了,殿下给我加五百两赏银吧,我多吃点好的,好好补补。”

  没出息,吃一顿饭才几个钱,也能算赏?

  “廿一。”晏少昰瞧了瞧天色:“去一品楼定桌席。再去唐家知会一声,就说常……”

  到嘴边的“常宁”俩字卡住了。

  晏少昰顿了顿:“就说本殿留膳,晚点送姑娘回去。”

第139章

  中秋过了十天,是吃蟹的好时候。

  比手心大的五两蟹垫着竹笼清蒸,端上来的两盘子蟹肉厚背实,红得喜人,还做了三盏蟹酿橙,橙香味扑鼻。

  小二几乎不沾手,以腰圆锤哒哒敲开壳子,又以钎子和小匙快速剔出了肉,开盖取了腮心胃肠,盛在小圆碟里,白是白,黄是黄。

  唐荼荼足有十年没见过螃蟹了。她那时代水污染严重,水产海货不是变异就是灭绝,侥幸活下来的品种都长得奇形怪状,污染超标,也没人敢下口。

  鱼倒是改良出了耐污染的品种,虾蟹这类一口鲜的东西,做河塘养殖不值当,就再没见过了。唐荼荼都快忘了螃蟹几条腿了。

  她照猫画虎地学小二剥壳,“这是阳澄湖大闸蟹吗?”

  那小二笑着抬举她:“姑娘是行家,只是咱京城少见一等湖蟹。”

  “湖蟹进京要走水路,这会儿,又正好是南边运粮进京的时令,运河上船只拥堵,货船过路麻烦。加之阳澄、嘉兴、高邮蟹不好养,这么热的天儿,路上要是找不着冰,送过来一死死半箱——好些铺家不讲究,死蟹照样做成菜上桌,每年都吃死人哩!”

  “咱们开酒楼的怕生是非,用的是咱京城本地鲜活的江蟹。姑娘尝尝,味儿可一点不比湖蟹差!”

  唐荼荼也只能是尝个味儿了,鲜不鲜的品鉴不出来,有人给剥壳开肉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她弯着眼睛赞了声:“好吃!”

  小二哈腰:“您二位慢用!加菜添水只管吩咐。”

  这年纪不大的少年人倒着退出两步,亮嗓,唱了声花腔调子:“天一号,菜齐——”

  关门时,也只把雅间门带上了一半,分明是瞧出两位客人并不是一家人,大半夜的,是为避嫌用,给姑娘行个方便。

  唐荼荼在京城吃过十几家酒楼了,不知道别处什么样,她来过的酒楼服务态度都好得出奇,倒还没见过店大欺客的事。

  今夜点的是一桌菊花宴,中秋前大街小巷酒楼食肆就兴起了这噱头,唐荼荼好奇半个月了,还没顾上出来吃。

  糖醋芝麻凉拌菊花、顶上点缀了蛋黄和花瓣的菊花烧麦、肚子里填塞了几样温补药材的菊花药膳鸡、撒了细碎肉松的菊花八宝糯米饭……

  唐荼荼等着他动筷,等了两息工夫不见他提筷子:“殿下不吃吗?”

  晏少昰:“我在府里吃过了。”

  他这么说着,还是意思意思动了两筷。

  两个影卫在外头看门,腹诽:难为二殿下日理万机的,沦落成了唐姑娘的饭搭子。

  唐荼荼吃了满满一碟蟹肉,又去尝蟹酿橙,三个活泼可爱的橙子立那儿,她还想着自己吃俩,给二殿下留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