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哑
二月十八结束的会试,在三月初就审阅完了所有会试学子的卷子。
到了放榜日,每年礼部贡远附近都是最热闹的时候,一群穿着长衫的科举学子人挤人凑在这里,就是为了早一点看到名单,等到礼部官员把榜贴到墙上后,早早等在旁边的学子们就一拥而上。
“别挤别挤,快让我看一眼啊!”
“中了没中了没?”
“前面的兄台麻烦你把头偏一下行吗?挡着看不见啊!”
“会元是谁?有人看到了吗?”
最后一个问题问出来,挤在最前面的学子顺势往春榜最上面看了一眼,看到一个陌生的名字,“会元叫倪惊澜。”
这个名字报出来,不认识的人没说什么,良乡的同乡听到之后一转头向后喊了一声,“惊澜,不用挤进来看了,你中了!”
倪惊澜站在人群外的茶棚下,听到同乡的喊话后也回了一声“好的,我知道了”,神情淡淡并无意外,仿佛早就确定了自己能拿到这个成绩。
其他人倒是还好,就算知道了会元不是自己,惊叹了一下之后最重要的事情也还是在榜上找自己的名字,看自己中了没,这才是最重要的是,但是良乡的同乡中却有一个人怔在原地,连挤进去看成绩都不想挤了,渐渐地就被其他往前挤的人流带开一点点往后,最后也退到了倪惊澜站着的茶棚下。
“开维,你已经看到名次了吗?”倪惊澜问。
倪惊澜的同乡,冯开维心中思绪纷乱,只是摇了摇头,“人太多了进不去,我还是等人少点再去看吧,又不是谁都像你似的,排在头名一眼就能让人看到……”
“那便一起等等吧。”倪惊澜笑道。
冯开维一看她那沉静、就连考了会元都仿佛不为所动的微笑,心中更加烦闷,目光怔怔地望着春榜的方向,好像这样就能看到那上面是不是真的写着倪惊澜是头名一样。
倪惊澜倪惊澜,又是倪惊澜,怎么会是他考了头名呢?
冯开维在良乡时就看倪惊澜十分不顺了,本来在倪惊澜进书塾之前,冯开维是书塾最优秀的学生,被夫子寄予厚望经常开小灶,但是自从倪惊澜进入书塾之后,夫子最重视的学生就变成了倪惊澜,每一次校考,不管是院试还是乡试,倪惊澜总是压了他一头。
因为冯开维十分讨厌倪惊澜,只是他表面上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见其他同窗都对倪惊澜十分信服,他就也表现出友好的样子,平常还时不时当着夫子的面拿着不会的题去问倪惊澜,是以书院上下从夫子到同窗都没有一个知道,冯开维有多厌恶倪惊澜的存在。
本来这一次会试的卷子发下来的时候,冯开维就觉得击败倪惊澜的机会来了,三门会试他都发挥地前所未有地好,有一篇时文精彩到叫他现在再写一次也不一定写得出来。
但是,会元又是倪惊澜。
冯开维只能在同乡看完春榜回来告知他名次的时候强颜欢笑,在其他人对倪惊澜说恭喜恭喜的时候一起扯出笑脸说恭喜,哪怕他自己也得了不错的名次,冯开维却是怎么也无法开心起来。
等回了客栈,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后,冯开维再也维持不住笑容了,关上门狠狠地把书砸在地上,过了一会儿情绪缓过来了才慢慢把书捡起来,擦去上面灰尘。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旁边房间房门打开又关闭的声音,轻微的脚步声从他房外经过渐渐远去的声音。
他隔壁住的就是倪惊澜,所有同乡中只有他和倪惊澜两人买到这二楼西面的房间,其他人都在隔得稍远的东面。
才刚考中会元就往外跑,大抵是得意地去接受别人的吹捧去了吧,若是再中一个状元,那就是连中三元,往后不管是谁说起来,都只会说良乡那个连中三元的倪惊澜,谁又会知道他冯开维?
想到这,冯开维心中憋着一股气,翻开书册看起来,誓要在殿试的时候好好表现。只是出了一个会试结果而已,殿试才是重头戏,状元花落谁家还不可知呢!
他看了一会儿书,过了一会儿后听到客栈楼下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探出去一看是郭来在楼下招手,“开维,你叫一下惊澜你们赶紧下来,董明在秀玉楼订了一桌酒席,说要庆祝大家考上进士呢!”
“再过不久就是殿试,他在这时候订什么酒席?”
“主要是惊澜不是考上会元了嘛,他就寻思着这时候不请以后就没什么机会请了。”郭来摸摸头,特实诚地说,“刚刚就已经有不少达官贵人家的小厮送请柬过来想请惊澜了。”
冯开维衣袖下的手渐渐捏紧。
“哎,总之你快叫一声惊澜吧,我先去前面看看,好像又有个谁家的马车开来了!”郭来丢下一句话就兴冲冲地去前面凑热闹了,冯开维都来不及说一声倪惊澜不在。
他只好深吸一口气转身开门出去,脚刚迈出门槛就发现门前不远处掉落着一个小巧的盒子。
作者有话说:
第133章
“这是什么?”冯开维捡起那个盒子疑惑地翻看了一下, 发现盒子的盖子是可以扭开的,一打开里面装的却是一盒平滑细腻的粉末。
这是胭脂水粉中的水粉。
刚刚从他门外经过的人只有倪惊澜一人,那么这盒水粉应该是倪惊澜落下的?
在本朝, 胭脂水粉等物并不是女子的专属,许多士人男子也会用这些来修饰面庞,还有用口蜡染唇来提气色的, 因此冯开维在判断出这盒水粉是倪惊澜落下的时候只是以为,倪惊澜也是在意外表的人中的一员,心中还嗤笑了一声,合上水粉打算把这盒水粉放在倪惊澜住的客房门口。
他可不想把倪惊澜的东西带在身上等会儿亲手交给他。
但是在冯开维拿着水粉走到倪惊澜门外的时候,却恰好发现了倪惊澜出去的时候似乎是忘了落锁,这客房的门都没有关牢, 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里面的景象,冯开维弯腰把水粉放在门槛上的时候稍微抬头一看, 从门缝看进去正好可以看到倪惊澜换下的一套外衣挂在椅子上, 乍一看仿佛有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一样,险些吓了冯开维一跳。
他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桌上是放着一个枕头,又把衣服的袖子搭在枕头上, 这才显得像是有个人趴在那里浅眠一样的景象。
这种情况绝不会是无意间造成的, 那么就是——倪惊澜刻意把衣服和枕头摆放成这样子,就是为了让人以为有人在房中?
这是为什么?
他是不想让人进去吗?防的是客栈小二还是别的什么人?
原本只是打算放下水粉就离开的冯开维, 被这一幕给引出了许多好奇心, 进而心中闪过许多猜测,猜测倪惊澜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才会整这么一出。这些猜测促使他改变主意, 轻轻推开了倪惊澜的客房房门, 打算进去一探究竟。
房门打开又闭合。
冯开维绕到桌子的正面, 看到桌上摊开着一张纸,纸上只写了几个字,‘宋大人,倪某承蒙厚爱,不胜感激……’,仅仅只写了开头的这几个字,后面的都还没写,却给冯开维留下了无限的遐想空间。
朝中姓宋的人官员不少,冯开维一时之间也分辨不出来这个‘宋大人’对应的是那个官员,但是单单只是这几句话就让他心中有了不少想法。
难道是倪惊澜跟朝中官员有什么来往,得到了会试题目的泄题?如果是正常的回信为什么要把衣服和枕头摆成这样子?就算不是泄题,可能也有别的什么苟且。
想到这点之后,冯开维一下子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在倪惊澜房间里翻找,意图找出倪惊澜与朝廷官员勾结的证据,但是找着找着,他没有找到倪惊澜与朝廷官员来往的信件吧,却找到了别的一些东西,这些东西让他的表情逐渐从兴奋期待,转变到了愕然不可置信。
在床铺内侧的被子下面,居然有一条红色的肚兜?!
还有倪惊澜换下来的衣物中,除了士人衣袍之外,里面还混杂着一条长长的棉麻布料,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但是既然在衣物里面,这布条必然是用在什么地方的,最重要的是,冯开维找到了倪惊澜的母亲给她寄来的一封信,他把信看了一遍,在里面看到了一个险些被遗漏的称呼。
倪惊澜的母亲写给他的信里面,有一句话里把对倪惊澜的称呼写成了‘静兰’。
如果没有前面那些东西铺垫,一般人看到这两个字,大概都会以为是笔误写错了,但是冯开维现在并不这么认为。
他这时候满脑子都是‘静兰’二字和红肚兜在盘旋,根本没有余力去思考其中的漏洞和怪异之处,目光逐渐呆滞,看着自己翻出来的这些东西,心中升起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
难道,倪惊澜是女扮男装?
这里面的任何一个疑点单拎出来,都能解释过去,比如说红肚兜可以说倪惊澜把女子带回来厮混过或是有什么怪癖,比如说‘静兰’可以用笔误解释过去,比如说布条可以说是备用腰带,但是当所有结合起来的时候,就是想含混过去都难。
冯开维在一开始的震惊之后,眼中渐渐涌上一股喜意,他对倪惊澜的所有嫉妒和不甘,在他发现真相的这一刻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发现对方想隐藏的大秘密的自得。
冯开维保持住镇定,把倪惊澜房中的一切都恢复原状,然后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带上门。
接着,他离开客栈,往郭来所说的董明请客的那家秀玉楼走去。
等他到秀玉楼的时候,倪惊澜作为董明主要想请的人已经在这里了,冯开维听到郭来说是在半路碰到倪惊澜把人拉来的,冯开维走进去的时候恰好倪惊澜转身面向这边,看到他之后端着酒杯含笑对他抬了抬手,“开维这次名次也不错,来这边一起喝一杯?”
举手投足之间,写意而大方,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要自信肆意,都要像一个天之骄子。
冯开维没有拒绝,走过去从近处观察倪惊澜的一举一动。
然后不得不承认,如果只看倪惊澜这个人,没有看到房中的那一切,任何人都不会产生‘倪惊澜女扮男装’的怀疑。
“你掉的东西。”冯开维故意在席间把倪惊澜掉的那盒水粉拿出来还给她,原本正常的东西,放在冯开维怀疑倪惊澜身份的这一刻却满是试探,倪惊澜瞥了一眼,没有任何不自在的表现,只是很随意地接过来,“谢了,我正愁找不到了。”
倪惊澜的人缘向来很好,席间不时有其他人来敬酒,郭来喝不了多少酒,喝了两三杯就有点晕乎乎起来,挤过来挤开其他奉承倪惊澜的人,把手搭在倪惊澜肩上一排肩,“惊澜……嗝,我打小见你就觉得你是个状元之才,我果然没看错,你说我是不是很有眼力?你……嗝!你以后可得多关照关照我啊!你说我和你妹妹……”
倪惊澜面带微笑拂开郭来的手,没让他说出后面的话,只是说,“还不是状元呢,这话说得早了。”
嘴上说是这么说的,但是她的面上却不见丝毫谦逊,而是一派从容,与势在必得。
这态度刺痛了冯开维的眼睛,让他隐没下去的嫉妒与不甘重新翻涌起来,与此同时还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愤怒,他逐渐捏紧酒杯,垂下眼睛遮掩住眼中的神色,却错过了倪惊澜轻瞥向他的视线。
倪惊澜勾唇一笑。
筹码,上钩了。
冯开维是她选择的最适合的一个工具,其他人嫉妒她的没有那胆子,有那胆子的没有那脑子,发现她想给人看到的东西后恐怕还没能到殿试就要嚷嚷出来了,只有冯开维,嫉妒,不甘,也能忍。
冯开维平日确实没有把他的敌意透露出来分毫,还表现出友好的样子,书院上下没有一个人知道冯开维有多厌恶倪惊澜,但是这点掩饰在善于把握人心的倪惊澜面前就有点不大够看了,她只是配合着冯开维表演那友好的戏码。
至于现在,倪惊澜也同样知道要用什么样的方法刺激冯开维,能让他按照自己想要方式做出行动。
倪惊澜固然可以自己主动揭穿自己的身份,但是那样的话多少就有些刻意了,也有点逼迫上位者决断的嫌疑,倪惊澜既然追求完美,就必然不会选择自己主动揭穿身份这个法子。
——可不要让我失望啊,冯开维。
倪惊澜嘴唇微动,唇角含笑,洒脱地饮下一杯酒,假意喝醉,仿若不经意地暴露出一些细节,让冯开维确认他的猜测,为自己的计划添加筹码,却不知道还有一个人在远处的皇宫中虚空凝视着这里,略带疑惑地嘀咕,“倪爱卿这是要做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红肚兜是特意买的,信是造假的,没办法惊澜根本没有漏洞,只能自己制造漏洞了
可怜的开胃被惊澜玩弄于股掌之中
第134章
恰好今天出会试成绩, 安临批完奏折就打开模拟器地图,找到了放榜的地方,打算看看她的新爱卿在看到名次后会有什么反应, 咳……主要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想看女扮男装新爱卿如果被人榜下捉婿了,她会怎么推拒,属于是有点想看热闹的心理吧。
但是当安临把目标定点在倪惊澜倪爱卿身上后, 她看到了什么?
她全程就看到倪爱卿回到客栈打开新买来没多久的水粉盒子,挖掉了一部分水粉,让这盒水粉看起来好像用过很多次的样子,又把一个红肚兜拆开折起来再拆开,弄出一些柔软的折痕,看起来也弄出了经常穿的样子, 最后把肚兜放到被子下,还把一封书信放在隐蔽但是并不难找的地方, 理理袖子出门了。
随后就是把水粉落在另一个人门外, 然后离开客栈找了个可以看到客栈二楼她那间客房房门的地方。
等待一会儿之后,她看着那扇客房门开合,才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另外那个叫做冯开维的行动安临也都看完了全程。
看完后安临陷入了沉思,发出了那声疑问的嘀咕。
当然, 显而易见的, 安临可以凭着倪爱卿的这些布局看出来她是在设局,但是这所有的指向好像都在暗示那个冯开维她女扮男装的真相, 可是倪爱卿为什么要这么做, 把把柄送到别人对她有什么好处吗?
安临在脑海中进行分析,思索这个行为的可能性。
不知道是不是被曲檀渊对靥芙蓉、温忆秋对杨盛、还有为了她的皇后带上面具留在琼安的白逐风等人事情影响, 安临想到的第一个可能性居然是——‘金卡爱卿该不会是为爱暴露身份吧?梁山伯与祝英台?’‘因为你不愿相信自己爱上的是个男子, 所以我告诉你我的真实性别’什么的。
这个想法刚从脑海中冒出来, 安临就面无表情地挥挥手把这个念头挥散了,觉得自己多想一秒都是对金卡爱卿那高达90的政治数值的不尊重。
都是那几个恋爱脑江湖人的错!都给她带偏了。
安临相信金卡爱卿主动暴露身份一定是有她自己的思量,既然不是她自己亲口说出来,而是采用如此曲折的方式让别人发现,那应该就是她想借别人之口把这个消息透露出来。
那她是想让谁知道呢?
安临稍作沉吟,目光触及桌上礼部呈来的会试名次,倪惊澜的名字就在最显眼的地方,名单是礼部尚书写的,老肩巨滑的纪尚书别的地方没什么突出的,但是那一手字却十分不错,惊澜二字写得如涛如浪,铮铮大气。
今天是会试放榜日。
那么接下来最大的事情是什么?
安临点在纸面上的笔尖一顿,她扬了扬眉,脸上露出了一个兴致勃勃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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