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律
人们静默地看着这个在马背上端坐如松的女孩子,看着她泛红的眼睛,看着她美丽却严肃的脸……不知是谁先带头向后退了一步,而后人们便纷纷跟着往两边散开,为她让出了一条路。
杜若宁和郁朗驱马走到紧闭的大门前,高声道:“开门,我是杜若宁。”
大门开启,望春望夏红着眼睛出现在门内,哽咽地唤她:“若宁小姐。”
杜若宁下了马,把缰绳递给望春,转身对着民众躬身一礼:“请大家先回去静候消息,我一定会尽快查明真相的。”
说完便吩咐望夏重新把门关上。
望夏依言关了门,将民众隔绝在大门之外,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长出一口气。
杜若宁笑着说了一句:“你们东厂还真是难进。”
望春差点鼻子一酸掉下眼泪,感觉好像有很多年没听到若宁小姐语气轻快地和他们开玩笑了。
“你干爹呢,他现在怎么样?”杜若宁一边快步往里走,一边向他询问江潋的情况。
望春牵着马追上她:“干爹很不好,从昨日一直昏迷到现在都没醒。”
“什么伤这么严重?”杜若宁道,“我被他拍了一掌都醒了,他怎么还没醒?”
“干爹中的是毒。”望春道,“那个孕妇身上藏有毒针,干爹当时应该是中了招,所以才急着把你推开,力道没控制好,若宁小姐你不要怪他。”
杜若宁先前大概也能想到是怎么回事,听望春亲口说出来,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我不怪他,应该他怪我才是,是我当时心急,没能发现那些人的异常,所以……”
她嗓子哽得难受,后面的话便没再说,只催着望春快带她去看江潋。
望春让望夏带郁朗去拴马,自己领着杜若宁去了后院。
在那间曾住过几个晚上的房间里,杜若宁终于看到了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江潋。
江潋的脸色十分苍白,嘴唇也没有半点血色,仿佛一夜之间消瘦了许多,盖在锦被下的身子几乎看不到呼吸的起伏。
只一眼,她的眼泪便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以往她看到的江潋,总是派头十足,气场强大,不管是被她气得瞪眼,还是冷着脸呵斥她,都俊美的让人移不开眼,像这样双目紧闭奄奄一息的江潋,她还是头一次见。
不,不是头一次,很多年前也有过一次,那时候的江潋比现在更惨,不仅奄奄一息,还遍体鳞伤,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躺在她怀里像个没有生命的破布娃娃。
那时她就想,这么好看的孩子,本该是上天的宠儿,为何流落人间受这般苦楚?
没想到一晃十多年过去,他却还在人间受苦,哪怕他位极人臣,权势滔天,也还是在受苦。
“江潋……”她轻唤他的名字,手指抚上他紧闭的双眼。
当年,受伤昏迷的孩子醒来后,睁开眼睛的一瞬间,仿佛春风吹散了黑暗,全世界的花都在那一刻同时绽放。
现在,这双眼睛还能再次为她睁开吗?
江潋,别睡了,快醒醒,我还没告诉你我是长宁公主呢!她握住他的手,在心里默念。
然而床上的人却听不到她的心声,仍然沉沉睡着,气息微弱。
“这毒很难解吗,是谁在为他解毒?”杜若宁平复了一下心情,转头去问望春。
“是望秋在解。”望春道,“望秋是解毒的高手,但他说这毒十分棘手,一时半会儿他也配不出真正有效的解药,眼下只是在用药维持着不让毒性往五脏六腑扩散,想让干爹醒过来,短时间内还做不到。”
“那怎么办,你看看外面那些人,他们可等不得,宫里还有一群跪在炼丹房外绝食的大臣。”杜若宁听着这毫无希望的答复,又开始着急起来。
“望秋已经飞鸽传书给教他用毒的师父,让他师父快点赶来京城,剩下的就只能等。”望春自己也很沮丧,“除非下毒之人有解药,不然换谁来解都是一样的过程,可是下毒的那个孕妇已经死了。”
杜若宁默然一刻,突然灵光一闪:“她死了,她的尸体呢?”
用毒之人应该随身带有解药,倘若能找到她的尸体,在她身上搜一搜,或许就能搜到解药。
“尸体,不知道。”望春摇头,“当时太乱了,我们只顾着把干爹带走,别的都没管。”
“我去找!”杜若宁腾一下站了起来,“他们想害你干爹,肯定要留着尸体做证据,所以尸体应该还在,不是在刑部,就是在大理寺,实在不行我就去找宋悯,宋悯他肯定知道……”
她说着就往外走,被望春一把拉住。
“若宁小姐,你不能去,宋悯他对你有企图,你去了就,就……”
“就是因为他有企图,所以才不会把我怎么样,你放心吧,我会小心行事的。”
杜若宁扒开望春的手,脚步已经迈出,又转身看了眼江潋,弯腰俯在他耳边喃喃道:
“江潋,你等着我,我能把你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一次,就能抢回来两次,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拿走。”
江潋还是那样静静地躺着,什么反应都没有。
杜若宁的手在他脸上滑过,转身大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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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若宁小姐怎么闯到我卧房来了
杜若宁被望春送出去,在门外碰到拴好马过来的望夏和郁朗,望秋和望冬在药房研究解药,听闻她来,也一同前来相见。
几个人见了礼,打过招呼,望夏看着杜若宁一副要走的架势,不由紧张道:“若宁小姐,你要去哪里?你刚来就要走了吗,你不管干爹了吗?”
“你别急,我没有不管他,我是去帮他找解药。”杜若宁解释道,又对他笑了下,“还得麻烦你再把我的马牵出来。”
望夏看着她的笑,又忍不住想哭。
干爹一倒下,恨不得全京城的人都在对他落井下石,只有若宁小姐不但冒险来看他,还要去帮他找解药。
若宁小姐明明只是个小姑娘,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来,仿佛天大的事都有办法解决似的,自己也一下子有了主心骨,就像走丢的孩子找到了娘。
唉!真想现在就叫她一声干娘。
“若宁小姐,你去哪里找解药啊?”望秋也跟着问了一句。
他是四个人当中最活泼的一个,平时总是笑嘻嘻的,如今脸上却一丝笑意都没有。
为了给江潋配制解药,他已经熬了整整一夜,到现在都没合眼。
望冬也陪着他熬了一夜,本来就木木的不爱说话,现在更是沉默得像一根木头。
杜若宁便将自己刚才和望春说的话又和他们几个说了一遍,而后嘱咐道:
“你们放心,我不管找没找到解药,都会尽快回来的,在我回来之前,你们在家照顾好你们干爹,谁来都不要开门,更不要和外面的人发生冲突,但是,若有人非要硬闯,也不用同他们客气,先杀了再说,一切责任由我承担!”
望夏终于还是没控制住,转过头悄悄擦眼睛。
若宁小姐真是他见过最通情达理,最有担当的女孩子。
寻常的姑娘家倘若被未婚夫打伤,即便不恼怒退婚,也难免会各种猜疑误会,而若宁小姐从受伤到现在,没有得到干爹一句解释,却毅然决然地站在他们四个男人前面,要替他们承担责任。
干爹能有这样的未婚妻,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望夏这边感动到流泪,一直没说话的望冬突然开口道:
“刑部和大理寺怕是没那么容易进去,若宁小姐出去后,可以去京兆府找一个叫屠一刀的仵作,此人精通验尸之术,平时各衙门有棘手的人命案子,都会找他去验尸,因此刑部和大理寺他都可以自由出入,干爹对他的手艺也极为推崇,时常找他过来帮忙,他虽然干的是低贱活,人却还是很可靠的。”
这大概是杜若宁认识望冬以来,听他说过最长的一段话,可见他心里也很担心江潋,也在想各种办法,只是不善表达而已。
“行,我知道了,你这个提议非常好。”杜若宁对他的提议表示认可,“如果有人能带我进去,我就不用和那边的人大动干戈,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她本来想的是出去之后先找父亲借点兵,如果刑部和大理寺不让她进,她就是杀也要杀进去。
现在既然有屠一刀这么个人,自然就方便多了。
“眼下唯一的难题就是外面那些人,他们看到我出去,肯定又会百般纠缠,你们这里有没有别的出口,或者暗道什么的?”
春夏秋冬四人彼此对视一眼,望春道:“若宁小姐不是外人,知道了也无妨,为了避免麻烦,就让她从暗道出去吧!”
其余三人都表示赞同。
杜若宁只是随口一问,没成想还真有暗道,看他们四个犹豫的那一下,暗道大概是个秘密,没几个人知道。
如此保密之事,他们都能如实相告,更加让杜若宁感到一种被信任的责任感。
随后,她便和郁朗一起在望春的引领下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地下暗道离开了东厂,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暗道的尽头居然是北镇抚司。
望春推开出口处的石板,让杜若宁先上去,杜若宁刚一探出头,正对上沈决那双狭长的丹凤眼。
沈决大概是听到了动静,就静静地蹲在出口处,手里握着寒光闪闪的绣春刀。
两人对上眼,沈决自个也吓了一跳,忙将刀收回,惊讶道:“若宁小姐,怎么是你?”
杜若宁也很惊讶:“沈指挥使,怎么是你?”
“这里是我的卧房,不是我还能是谁?”沈决嘻嘻笑道,“若宁小姐怎么闯到我卧房来了?”
杜若宁刚要解释一番,望春随后钻了出来,这下不用解释沈决也明白了,抓住望春问道:“你干爹怎么样,死了没?”
望春此时根本没心情说笑,板着脸不满道:“沈指挥使,你不帮忙也就算了,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我倒是想帮忙,你们也没人来找我呀!”沈决摊手道,“这么敏感的时候,我总不能自个送上门吧,我和你干爹总得有一个是好好的吧?”
望春哼哼道:“说的比唱的都好,谁知道是不是真心话。”
“当然是真心话,我都在这里守一上午了,就等着你们来找我呢!”沈决说道,又看了一眼杜若宁,“不过你现在把若宁小姐带来是干什么?”
望春没时间和他计较,简单说明了原由,请他帮忙把杜若宁送出去。
沈决听完很是意外地将杜若宁上下打量一番,冲她拱手道,“若宁小姐义薄云天,在下佩服,为了表达我的敬佩之情,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去帮你把屠一刀带过来,免得你跑来跑去暴露目标。”
“如此甚好,有劳沈指挥使了。”杜若宁向他道谢。
沈决摆摆手,让他们留在房里等着,自己走出去,将门从外面锁上,亲自去京兆府找屠一刀。
屠一刀来得很快,多余的话一句没说,直接递给杜若宁一套衙役的衣服让她换上。
杜若宁没想到这个看起来黑瘦又精明的小吏行事居然如此爽利,当下也没说什么客气话,换了衣服,将自己的头发拆开,胡乱盘了个男式发髻,戴上帽子,跟着屠一刀走了。
郁朗也想去,屠一刀说人太多容易露馅,不让他去,他便只好留在北镇抚司等杜若宁归来。
两人没有去刑部,而是直接去了大理寺,因为屠一刀已经得到消息,刑部说此事乃官员犯案,且江潋的官职太大,他们刑部管不了,让移交大理寺。
大理寺也没有一次性接收过这么多尸体,眼下天气越来越暖,多放几天就会腐烂,便将尸体暂时堆放在停尸房,准备等朝臣们请出皇上之后,奏请皇上将尸体一一验明,留下详细证据后集体焚烧。
“为什么要焚烧,而不是让家属认领回去埋葬?”杜若宁敏锐地抓住这个疑点。
屠一刀摇头:“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大概是家属都死完了吧,他们本就是为亲人讨公道才集体出动去围攻督公大人的。”
怎么可能都死完,就算最亲的都死了,难道没有堂亲表亲,旁支远房,倘若真是普通百姓,不可能找不到一个亲戚来认领吧?
杜若宁这样想着,并没有说出来,两人很快到了大理寺门前,屠一刀带着她径直就往里走,被守门的拦住问了一句:“屠爷,这位小哥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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