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律
“……”茴香顿时不干了,瞪着眼睛吼他,“你居然给我喝你的洗手水。”
“这个时候,有水喝就不错了。”望春道,“我们东厂的兄弟去西北执行任务,遇到沙尘暴,被埋在沙漠里,还喝过尿呢!”
“不是吧?”茴香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也喝过吗?”
“我没有,我是干爹的亲儿子,不用去那种鸟不生蛋的地方。”
“那还好,要不然我都不想跟你坐一块了。”
“你嫌弃我?”
“不是,我就是怕一看到你就想起尿。”
望春:“……”
两人拌着嘴,把气氛都带得欢快起来,杜若宁也忍不住笑了几声,直到那边的人群里突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哀嚎。
“督公大人他真是个大好人呀,他为了救我们,自己被水冲走了。”
“……”杜若宁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手中的馒头滚落在地。
她猛地站起身,踩着泥泞跌跌撞撞地冲过去,用力扒开了人群。
“谁说的,刚才是谁说的督公大人被水冲走了?”
众人都被这个浑身泥水满头乱发的小姑娘吓了一跳,正在嚎啕大哭的那人也不哭了,张着大嘴看着她。
“是你说的吗?”杜若宁径直冲到他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你再说一遍,督公大人怎么了?”
望春和两个丫头也随后挤了进来,茴香都快哭了,催促那人:“你快说呀,你倒是说呀!”
那人吓得不知所措,结结巴巴道:“是,是,是督公大人划着羊皮筏子在城里救人,快出城的时候有一只羊皮突然漏水了,撑不起十个人的重量,督公大人就,就把筏子给我们,他自己跳进水里游走了。”
“游走了?到底是游走了还是冲走了?”杜若宁已经顾不上追究旁的细节,只抓住这一个点询问,紧张到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先,先是游走了,后,后面好像是冲走了。”那人不确定地说,“雨太大了,我没看清,有一只羊皮漏气之后,筏子就会失去平衡,我们忙着自救,根本没时间顾及别的,后来羊皮又破了两只,筏子也翻了,只有我和一条大黄狗活了下来,呜呜呜……”
男人想起当时那可怕的一幕,又忍不住放声大哭。
杜若宁松开手,感觉浑身所有的力气都消失了,差点两腿发软倒在地上。
幸好望春和两个丫头及时扶住了她,才不至于跌到泥里。
“若宁小姐,你可要撑住啊!”望春哽咽着劝她,自己的泪却止不住地流出来。
“若宁小姐?”旁边有人惊呼,“真的是若宁小姐吗?”
“若宁小姐,若宁小姐,您就是我们的大恩人呀!”
周围呼啦啦跪倒一片,人们趴在雨里泥里对杜若宁磕起了头。
杜若宁却无暇顾及,详细询问了那人江潋跳水的具体方位之后,拽着望春就走:“羊皮筏子带上,咱们去找你干爹。”
“小姐!”藿香一把拉住她,“天快黑了,雨还在下……”
“是啊,天快黑了,雨还在下,我要尽快找到他。”杜若宁说道,“你和茴香在这里等着,哪也不要去,如果看到沈决,就让他带人来找我们。”
“小姐!”藿香又叫了一声,想劝她冷静,说出口的却是一句带着哭腔的“保重”。
她知道小姐对督公大人的感情,也知道小姐不会听她的劝,所以说再多都是徒劳,只能说一声保重。
茴香直接哭出来,拉着望春的手,求他千万要保护好小姐,别让小姐出事。
“春公公,拜托你了,只要你能平安把我家小姐带回来,让我干什么我都答应你。”
望春本来就担心江潋,被小丫头这么一哭,更加心乱如麻,忍着泪哄她:“好好好,我答应你,到时候你可得说话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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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章 江潋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两人简单准备了一些东西,带着羊皮筏子就要出发。
好多民众抬着简陋的竹筏木排跟了过来,带头的男人大声道:“若宁小姐,您和督公大人都是我们的大恩人,我们要和您一起去找督公大人。”
杜若宁愣住,看着这群狼狈不堪却神情热切目光诚恳的百姓,忍了许多的眼泪终于掉下来。
“不用了,大家的心意我领了,督公大人和各位大人一直留到最后才走,就是为了确保你们每个人都能安全撤离,倘若你们为了找他发生意外,岂不枉费了他的一片苦心,所以,你们若真感谢他,就该好生在这里待着,只有你们所有人都安然无恙,他所做的一切才是值得的。”
“不行,我们一定要去。”带头的男人正是方才嚎啕大哭的那位,“我们没学问,不会说大道理,总之不管怎样我们就是要去,否则我们没脸活着。”
“对,我们就要去。”大家纷纷附和,“若宁小姐您拦不住我们的,我们一定要去。”
杜若宁突然没那么慌乱了,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情绪如同泉眼一样往上涌,溢满了她的心田,又从她眼睛里流出来。
在这一瞬间,她似乎明白了父皇的心,明白了父皇的仁慈和悲悯从何而来。
民众就是这样单纯而可爱呀,他们可能没读过书,没见过世面,每日蝇营狗苟就为了一口饱饭,可是他们却是最懂得感恩的人,谁对他们好,他们便能以命相报。
“既然如此,那就走吧,我替督公大人感谢大家!”
她没有时间让自己过多的感动,也没有时间多说什么,只简单交代给带头的男人点好人数,不要分散,每隔一段时间就大声报一次数之类的话,便和望春一起带队出发了。
顺着水流划出没多远,有人突然指着身后惊呼:“看,那只大黄狗跟来了。”
大家全都回头看,果然看到一只狗在水里拼命划动四肢,努力想要追上他们。
别的竹筏上都坐满了人,只有杜若宁和望春这边有空,于是望春便划回去把它拉了上来。
大黄狗乖乖地趴在筏子上,哈哧哈哧直喘气,杜若宁盯着它看了一会儿,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你跟过来做什么,是想帮我们找督公大人吗?”
大黄狗与她对视,眼神哀伤,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天色渐渐暗下来,坡下的水深不可测,好在风和雨都有了要停的迹象,浪头逐渐平缓。
杜若宁指望着在途中能遇到沈决和东厂的人,实在不行能遇到宋悯长河也是好的,毕竟他们有功夫在身,肯定比普通民众抵御危险的能力强。
然而想是这么想,一路上却连个人影都没见着,也不知道这些人都去了哪里。
行至中途,雨渐渐停了,头顶的云层变薄了些,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暗沉沉压得人喘不过气。
大家都欢喜不尽,又开始感谢老天爷。
回到城外,带头的男人依照自己的记忆,将大家带到了江潋跳下水的地点,然而这里已经是一片汪洋,他自己都分不清东南西北,根本说不准江潋被水冲去了哪个方向。
为难之际,大黄狗突然站起来,冲着西北方向大声吠叫。
“它不会是在给我们指路吧?”杜若宁猜测道。
“应该是,狗的方向感很强的。”望春说,“要不然,咱们就听它的?”
大家也没有别的办法,便决定相信大黄狗的判断,从这里一字排开,向西北方向展开打捞搜索。
虽然水流已经不再湍急,水位却丝毫没降低,一支竹篙插下去,根本触不到底,水性好的几个男人干脆下了水,配合竹篙一起打捞。
没多久,天色便完全黑下来,气温也随之下降,人在冰冷的水里容易发生危险,杜若宁便将下水的人全都叫上来,不允许他们再冒险。
大家点起松油火把,借着亮光继续前进,不知行了多久,水流渐渐变窄,进入了一道山谷,大量涌入的洪水将山谷填满,水位漫至半山腰,若有人沉在此处,便是神仙也不可能找到。
大家都觉得希望十分渺茫,但又不愿就此放弃,虽然气力已经耗尽,还是顺水往下游划去,指望着能有个奇迹出现。
山里的天黑得像盲人的眼睛,火把只能照亮眼前一点点的距离,山林也因着这场大水变得如同死亡一般寂静,连各种虫蛙都不肯发出一声鸣叫。
杜若宁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和心都在慢慢变凉,坐在筏上,将大黄狗紧紧抱在怀里,想向它寻求一点安慰。
从出发到现在,她一直拒绝自己去想那个“如果”,因为她不知道,如果江潋真的死了,她要怎么活下去。
活了两世,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脆弱过,也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离了哪个男人活不成。
可是现在,如果江潋没了,她想她可能真的会活不下去。
她已经习惯了有他在的日子,习惯了每天醒来第一时间去见他,和他说早安,和他一起吃早饭,习惯了他把一切都安排好,告诉她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操心。
可是,他却没有告诉她,如果没有他她该怎么办?
所以,既然他没告诉她,就一定不会离她而去,他为她熬过了十年的风雨,怎么可能就此放开手,他怎么舍得?
“江潋……”她忍着阵阵袭来的寒意,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双手拢在嘴边,对着黑暗,对着山林,对着没有尽头的水流大声叫他的名字,“江潋,江潋……”
望春先是被她吓一跳,很快就跟着喊起来:“干爹,干爹……”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纷纷用尽全力大喊:“督公大人,督公大人……”
此起彼伏的喊声在山间回荡,打破了山林的幽静,躲在其中的鸟雀受到惊吓,扑楞着翅膀飞向丛林深处。
就这样边喊边顺着水流向前,不知又行了多久,水势变得越来越弱,水位也变得越来越浅,等到终于冲出这道山谷时,所有的竹筏木排都搁浅了。
有人从上面掉下来,先是吓得大叫,等到发现水只淹到脚踝,便又欢喜雀跃起来:“是河滩,是河滩,我们安全了。”
大家纷纷跳下来,带着说不出的喜悦在河滩上乱蹦,躺在上面打滚,体会这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直到有人说了句:“我们不是逃命的,是来找督公大人的。”
所有人都愣住,喜悦随之散去。
“对对对,我们是来找督公大人的。”带头的男人说道,“既然我们能漂到这里来,督公大人会不会也漂过来,要不我们在河滩上找找看,没准真能找到,若宁小姐您觉得呢?”
“那就找找吧!”杜若宁扶着望春的手下来,向四周看了看,“三个人一组,一个时辰为限,找不到也要回到这里来,我们想办法撑过这一夜,天亮了再做打算。”
大家都答应下来,分组向各处散开,杜若宁和望春加上大黄狗算一组。
“若宁小姐,你相不相信干爹还活着?”望春一手举着火把,边走边问。
“当然相信。”杜若宁道,“你干爹这些年经历过多少危险你最清楚,他的命硬着呢!”
“没错,干爹的命硬得很,老天爷也不能把他怎么样!”望春说着捡起一块石头砸向天空,“死老天,你休想把我干爹带走!”
石头飞出去,前面不远处突然响起一声闷哼。
“……”两人猛地转头看向对方,又猛地转过去看向前方。
“干爹!”望春大叫一声,撒腿就往前跑,大黄狗汪汪叫着跟在他后面。
杜若宁也激动不已,扔了手中的棍子跑过来。
“干爹,干爹……”望春跑到那人跟前,将手中火把插进沙土里,跪下来将人抱住,搂在怀里放声大哭。
杜若宁随后赶到,扑跪在地上,正要和望春一起哭,却发现这人穿着白色的衣衫。
略一迟疑的时间,那人在望春怀里一连咳了好几声。
望春的哭声戛然而止,借着火光看清他的脸,一把将人推回到地上。
“姓宋的,怎么是你,我干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