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律
他带着东厂番子闯进每一个官员家里,话不多说,只有一句:明日卯时准时到太和殿上朝,迟到或不到,均以大不敬罪论处。
官员们被围困了两三天,正摸不着头脑,也不知皇帝是死是活,一个个都犹豫着不敢去。
不去又怕被江潋找麻烦,思来想去还是得去。
辗转反侧一夜难眠,第二天天不亮就顶着嗖嗖的西北风进了宫。
宫里很安静,处处都和从前一样井然有序,只是值岗的宫人侍卫全都换了个遍,几乎一张熟面孔都没有了。
唯一一张熟面孔,就是等候在太和殿外的安公公。
在安公公的引领下,众人忐忑不安地进了殿,按着从前的队列一一站定,定国公杜关山站在武将队列的第一位。
大殿里灯火通明,却不见其他人,那个高高的龙椅之上,也没有嘉和帝的身影。
“安公公,陛下在哪里?”有人小声向安公公询问。
安公公没有理会,径直走到玉阶前,手中拂尘一挥,尖声道:“恭请长宁公主临朝!”
“长宁公主”这四个字落入诸臣耳中,明明只是尖细的一声,却不亚于滚滚惊雷在头顶炸响。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大殿两侧的帐幔之后,鼓乐师奏起雄厚的乐曲,一个绯衣玉带的高大身影微微躬着腰,扶着一个身穿杏黄凤服的女子缓缓从后殿走了出来。
女子身量纤美,姿态挺拔,在众目睽睽之下,每一步都走得从容不迫,仿佛这样的场面,她早已经历过无数次。
她面容生得极美,一双圆杏眼本该顾盼生姿,此时却含着无上的威严,当她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时,竟有一种无形的压力,令人不敢直视。
众人全都屏住呼吸,看着她在江潋的引领下走向那张纯金打造的龙椅,江潋弯下腰,用自己的袍袖为她拂拭并不存在的尘埃,而后恭敬地请她入座,并为她托起裙摆。
那可是江潋呀,不可一世的,一手遮天的,杀人不眨眼的掌印大人呀!
他居然对一个女子如此恭敬,这是怎么回事?
等等,这个女子怎么这么眼熟,她哪里是什么长宁公主,她不是杜关山的女儿若宁小姐吗?
曾经就在这个太和殿上,她被江潋当众拒婚,还请求皇上砍了江潋的脑袋。
这才多久,她怎么就变成长宁公主了?
而那个扬言死都不愿娶她的江潋,却变成了她的侍者?
这,这也太荒唐了吧!
“安公公,宣读圣旨!”江潋沉声吩咐道。
安公公应是,站在玉阶前,从袖中取出两份明皇圣旨,对着众臣高声宣读。
一份是嘉和帝的罪己诏,一份是嘉和帝的禅位诏。
两份圣旨宣读完,大殿之上顿时炸开了锅。
“你们在搞什么鬼,这圣旨肯定是假的,就算是真的,肯定也是你们逼迫陛下写的,把陛下请出来,我们要见陛下!”礼部尚书赵秉文第一个站出来喊道。
“你喊什么,就你能耐是吧?”杜关山立刻对他怒目而视,作势要脱靴子。
赵秉文吓一跳,但随即又缓过来,不甘示弱地喊回去。
“杜关山,就是你搞的鬼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对陛下有不臣之心,你不敢明目张胆的篡位,就造出一个神神鬼鬼的谣言,说你女儿是长宁公主转世,别说这只是谣言,就算是真的,有陛下在,这个位子也轮不到一个女流之辈,你想让我等稀里糊涂就顺从了你们的阴谋诡计,做梦去吧!”
“没错,赵尚书说得没错,你们就是一群反贼,想让我们拥护一个反贼的女儿当皇帝,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我们要见陛下,我们要见陛下,见不到陛下,我们绝不罢休!”
杜若宁端坐在龙椅上,看着一群人喊的红头胀脸,招手叫来安公公,和他小声耳语。
众人见她如此,反倒都停下来,警惕地看着她,唯恐她要吩咐安公公对他们动用武力。
“喊呀,接着喊,本宫正要让安公公记名字呢,你们不喊,安公公怎么记?”杜若宁淡淡道。
殿中寂静了一刻,有人问:“记什么名字?”
这声音很清亮,也很突兀,众人看过去,发现问话的是薛初融。
这薛初融真是绝了,平时跟个闷葫芦似的,只要一沾着这位小姐,他就不闷了,比谁都机灵。
“是谁反对就记谁的名字吗?”一片寂静中,薛初融又问了一句,“记下来要怎么样?”
“杀了喂狗。”江潋语气冰冷地回答他。
众人全都打了个哆嗦。
“你凭什么杀我们,你有什么资格杀我们?”还是赵秉文不怕死,梗着脖子质问道,“她又不是赵匡胤,想玩黄袍加身也要看我们同不同意,有本事你把我们都杀光,看看没有我们这些臣子,这江山你们怎么坐!”
“哈!”杜若宁突然笑出声来,“赵秉文,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像个愣头青?”
赵秉文闻言脸色一变,张着嘴没有立刻回应。
愣头青这个词,只有当年的明昭帝曾来拿调侃他,其他人从来没有这样说过他。
难道这个女孩子,真的是长宁公主?
那又怎么样,就算她是又怎样,除非皇嗣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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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了,否则绝轮不到她一个女流之辈来做皇帝。
“还有谁和赵秉文一样想法的,出列让我瞧瞧,也让我看看你们的忠心。”杜若宁冷声道。
众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有人大着胆子站出来走到一旁。
本着法不责众的思想,其他人也开始陆续跟从,在他身后排成一排。
很快,原先的队伍空了大半,只剩下不多的几个文臣武将,除了薛初融,其余都是和杜关山关系不错的官员。
其他人皆向他们投来鄙夷的目光。
赵秉文得意道:“看到了吧,我们都是有脊梁骨的,堂堂七尺男儿,怎可向一个女娃娃俯首称臣。”
“本宫不需要你们俯首,只是怕你们反悔而已。”杜若宁将身子又坐直了些,对江潋使了个眼色。
江潋点头,抬手三击掌。
清脆的掌声在殿宇回荡,少顷,后殿走出一个穿红色仙鹤补子朝服的男人,约五十岁上下的年纪,仪表堂堂,步履生风。
殿中众官员看到他,有一半的人都变了脸色。
此人竟然是明昭时期的礼部尚书袁知义。
他不是早就被抄家斩首了吗,怎么又活生生地出现在这里?
不等众人从震惊中回过神,袁知义的身后,又鱼贯走出了一队穿各色朝服的官员,足足有近百人。
大殿上是死一般的寂静,先前的官员们全都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这长宁公主不但自己复活了,还带着明昭时的官员一起复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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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0章 与公主为敌者便是我的敌人
在诸臣惊骇的目光注视下,袁知义领着近百名官员走到大殿中央,对着高高坐在龙椅上的杜若宁撩衣跪拜:“臣等叩见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庄重浑厚的呼声响彻殿宇,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以赵秉文为代表的文武官员们全都傻了眼。
杜若宁的视线从这些昔日旧臣脸上一一扫过,胸中热浪翻滚,喉间哽咽难言。
“众卿家平身!”
她扶着江潋的手从龙椅上站起身,对着
“这些年委屈了诸位卿家,本宫替父皇向你们致敬,父皇在天之灵若看到他当年最看重的臣子都还在,一定会非常欣慰的。”
“公主之礼,臣等受之有愧!”袁知义率领众臣起身,又拱手对杜若宁回礼,“臣等当年没能护先帝周全已是罪该万死,岂敢受公主大礼。”
“受得,受得,你们若受不得,某些忘恩负义,寡廉鲜耻之人就只能以死谢罪了。”杜关山不高不低的接了一句。
“某些忘恩负义,寡廉鲜耻之人”顿时涨红了脸,怒视着杜关山,恨不能用眼睛在他身上戳几个大窟窿。
赵秉文太过震惊,此时才慢慢回过神来,手指颤颤地指着袁知义问道:“你们,你们究竟是人是鬼,你们不是早就被掌印喂狗了吗?”
“我们是人,也是鬼。”袁知义沉声道,“当年先帝被害,我等不愿归降,被新皇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幸得掌印大义相救,我等才得以活命。
我等藏在地下过着不人不鬼的日子,苟且偷生十余载,就是为了今天,为了能重新站在阳光下,为了给自己讨一个公道,为了亲眼见证你们这些乱臣贼子的下场!”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在大殿里振振回响,让先前出列站到一旁的官员都哑了声。
赵秉文却不肯就此罢休,和他据理力争:
“你凭什么说我们是乱臣贼子,我们是大周的子民,我们效忠的是家国天下,而不是某一个人,先帝不在了,难道我们就要放着家国天下不管,放着黎民百姓不管,统统为他殉葬吗?”
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又将矛头指向了江潋。
“你吃着朝廷的俸禄,受着今上的恩宠,呼风唤雨,一手遮天,你的这一切都是谁给你的,可你却背叛今上,阳奉阴违,偷偷藏匿罪臣,还联合杜关山谋反……”
提到杜关山,他越发的义愤填膺,恨不得破口大骂。
“杜关山,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忘恩负义,当年的事是你第一个签的拥立书,你既不追随先帝去死,也不愿为新皇效忠,反倒处心积虑地推出一个女娃娃来谋夺皇位,依我看,你才是真正的乱臣贼子,最该杀的人就是你!”
“……”杜关山突然被他指着鼻子骂,静默一刻后,脱下靴子砸了过去。
“你个老东西,老子不招惹你,你还上赶着来招惹老子,老子就反了怎么着吧,老子就谋夺皇位了怎么着吧,有本事你来杀我呀,你来呀!”
“嘭”的一声闷响,靴子正打在赵秉文脸上,满朝文武都下意识将身体往后撤了撤。
赵秉文眼冒金星,扑通一声栽倒在地,鼻血瞬间流出来。
那些先前和他一起站出来的官员全都目瞪口呆,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扶他。
“说呀,你接着说呀!”杜关山走上前捡起自己的靴子,拎在手里威风凛凛扫视全场,“还有谁对公主的身份有质疑的,站出来让老子瞧瞧!
说什么谋朝篡位,黄袍加身,老子就谋了,就加了,怎么着吧?李承启能一夜夺宫,公主为什么不能,这皇位,难道不是谁的拳头硬谁坐吗?
实话告诉你们,老子的八万飞虎军就在外面待命,哪个不服站出来,咱们真刀真枪地干一场,老子就敬你们是英雄,是忠臣!”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国公爷的目光所到之处,无人不低头噤声。
“阿爹消消气,把靴子穿上吧,天冷莫冻坏了。”
一片寂静中,杜若宁扶着江潋的手从高高的玉阶上走了下来。
“诸位,不管你们信与不信,我就是真正的长宁公主,我不会提供证据来说服你们,前朝上百位旧臣,便是我最好的证人,他们全是我父皇最信任的臣子,一生忠于父皇,如果我不是长宁,他们宁死都不会向我称臣。”
她松开江潋的手,缓步走到赵秉文面前,弯腰将他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