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律
“嘘!”杜若宁抬手示意他们噤声,迈步上了台阶。
刚要进去,就听见宋悯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宋某思虑不周,搅扰了若宁小姐的生辰宴,又让她受到极大的惊吓,不知夫人能否让我见一见若宁小姐,我想当面向她赔礼道歉。”
杜若宁一愣,又悄悄退了回去。
宋悯堂堂首辅,居然不避男女之嫌,要亲自向一个闺阁女子赔礼道歉,这种既失礼法又丢身份的举动,究竟是何用意?
思忖间,里面哗啦一声响,像是茶盏碎裂的声音。
紧跟着便是云氏的骂声:“我还当你是真心实意来赔礼道歉,不成想竟怀着这般龌蹉心思,凭你这痨病鬼也配见我女儿,快快带着你的礼物滚蛋,否则我便叫人将你打出去!”
杜若宁吃了一惊,没想到母亲会发这么大的火,随即又想,莫非宋悯此举就是为了激怒杜家人,以达到某种阴险的目的?
念头刚起,一袭白衣的宋悯在大管事的陪同下走了出来,虽然肩头发梢全是茶叶水渍,神情却十分淡然,脚步也从容不迫,仿佛在自家后院游园赏花。
杜若宁攥紧拳头,看着他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宋悯这时也看到了她,脚步猛地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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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喂狗都怕脏了狗的嘴
眼前的女孩子穿着一身粉色衣裙,如春风中盛开的桃花,宋悯的视线扫过她粉嫩精致的小脸,落在眼尾那颗红色泪痣上,长眉微微蹙起,捂住心口发出几声轻咳。
“阿宁……”他喃喃道,眼神逐渐变得痴迷。
杜若宁被这声“阿宁”惊得心头一颤,险些表情失控,瞬间猜到了宋悯此番前来的原因。
说来也是巧合,当年云氏生产时,正是她头一次随师父出征边塞打了胜仗班师回朝之日,听闻师娘临盆,她连皇宫都没回,直接跟着师父去府里探望。
小孩子一生下来,左眼下方竟长了一颗和她一模一样的泪痣,师父说她们两个定是前世有什么渊源,便给孩子取名叫若宁,还打趣说希望她长大之后像长宁一样做个文武双全的巾帼英雄。
只是这事关乎姑娘家的容貌,不便对外宣扬,便只有她和师父师娘知道,外界一律不知。
现在想来,这冥冥之中的缘分是如此奇妙,或许从她们出生那天便已注定。
宋悯心思细腻,敏感多疑,定是昨天那匆匆一瞥间发现了这颗痣,所以才会打着赔罪的幌子来一探究竟。
但他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
别告诉她是出于一片痴情,睹物思人,这样她会恶心到隔夜饭都吐出来。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晚他在冲天火光中对她说:阿宁,我是来杀你的!
想到这里,滔天的恨意瞬间溢满胸膛,杜若宁恨不得当场抽出护卫的佩刀,挖出这狗东西的心来看一看,到底是黑的还是红的。
然而她并没有动,她如今只是一个心智刚刚恢复的小姑娘,即便有刀,也伤不了宋悯分毫。
她定定地站着,仿佛懵懂无知的孩童,直视他的眼睛。
云氏跟出来,看到杜若宁,忙跑过去将她护在怀里,用宽大的袍袖将她遮住,冲宋悯不客气道:“你还不快滚!”
“首辅大人请吧!”大管事也跟着催促。
宋悯梦游似的回过神,痴痴地看了眼女孩粉色的裙摆,捂着心头微微颔首,迈步下台阶,弱柳扶风般向外走去。
云氏怒视他的背影,吩咐大管事把他带来的礼物全部扔出去,携着杜若宁回了屋,厉声斥责两个丫头,“叫你们好好看着小姐,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倘若小姐再受到惊吓,小心你们的脑袋!”
两个丫头吓得跪在地上,连声请罪。
杜若宁拉住云氏的袖子,说:“阿娘,我不怕了。”
“好好好,不怕就好。”云氏搂着她拍哄,“那人就是个病秧子,连只蚂蚁都踩不死,我们宁儿才不怕他。”
杜若宁没说话,心想宋悯才不是病秧子,他手上沾染了无数人的血,分明是恶魔中的恶魔。
可那又如何,早晚有一天,她定要让这恶魔在她面前流尽最后一滴血,并将他碎尸万段,扔去喂狗。
不,喂狗都怕脏了狗的嘴。
云氏瞧着杜若宁没什么事,便将她带回后院,让她继续卧床休息,自己出去打理府中事宜。
大管事送走宋悯,来给云氏回话,脸上犹犹豫豫的,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云氏皱眉道:“有话就讲,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
大管事掩了门,小声道:“夫人,外面有些关于小姐的流言。”
“什么流言?”云氏问。
大管事声音压得更低:“有人说小姐惊扰了长宁公主的魂魄,那盖棺的黑纱落在她身上,便是要索她的命,也有人说是长宁公主上了小姐的身,所以小姐才会突然开口说话,并且指着宋悯说要杀了他。”
“一派胡言!”云氏愤愤将笔拍在桌子上,怒道,“你去查查都是谁在背后乱嚼舌根,把他的舌头给我拔下来。”
“全,全城的人都在传……”大管事讪讪道,心说咱总不能把所有人的舌头都拔了吧?
云氏气得不行,却又无可奈何,为免杜若宁听了难过,只好将下人们召集起来训话,严令禁止他们讨论此事,若有人敢说半个字,直接杖毙,绝不留情。
昨日木香槐香两个丫头没看好杜若宁,已经被云氏杖责发卖,下人们领教了主母的手段,全都战战兢兢,恨不得在自己嘴上贴个封条。
杜若宁全天都被迫躺在床上休息,对外面的传言一无所知,一心想着晚上怎么和父亲说她要去上学的事。
到了晚上,杜关山下值回来,因为听说了宋悯登门的事和外面沸沸扬扬的传言,脸色黑得像锅底灰。
云氏自己生了一天的气,见他这样,又反过来安慰他,让他放轻松些,别吓着孩子。
晚饭摆在云氏房里,全家人围坐一起用饭。
所有人都忙着照顾杜若宁,吃到一半才发现少了一个杜若飞。
“尘儿,你大哥去哪了?”云氏放下筷子问杜若尘。
杜若尘神色慌乱,支支吾吾道:“大哥,他,在书院和人打架,被效古先生留堂了。”
“打架?为何打架,和谁打的,有没有受伤?”云氏连声问道。
“和一群人。”杜若尘怯怯地回道,“起因是那些人说妹妹的闲话,大哥气不过,就和他们动了手,大哥没受伤,那些人都受伤了。”
“哦,那是该打,自个没受伤就好,看来最近武艺有进步。”云氏放了心,言辞之间还颇为儿子感到自豪。
杜若宁心中疑惑,但忍着没问出来,暗自猜测应该是昨日那场闹剧被人传了什么神神鬼鬼的谣言。
云氏不想让她知道太多,便也没有深究,只问道:“先生说了留多久吗?”
杜若尘抬眼看向面色沉沉的父亲:“先生说要父亲亲自去书院接人,大哥怕父亲责罚,不许我说。”
“你倒听话,他是你爹我是你爹?”杜关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既然他不想让我知道,那就让他继续留在书院吧,反正一晚上也饿不死!”
“说这气话有什么用?”云氏道,“效古先生点名让你去,想必是有话要告知你,你还是去一趟吧!”
“我不去!”杜关山道,“死老头每回见面都骂我狗贼,我才不要送上门去给他骂。”
云氏说不动他,气得直拿白眼翻他。
杜若宁打从五岁起就跟着杜关山学习武艺骑射,深知自己这位师父的脾气,当下便倒了杯茶,亲自端给他,软声道:“阿爹喝水。”
杜关山接过茶,脸上瞬间笑成一朵花:“还是我宁儿乖,知道心疼阿爹。”
“……”众人都十分无语。
杜若宁看着他喝完,又给他续了一杯:“宁儿这么乖,阿爹有没有奖励?”
“哈哈,原来是想敲诈阿爹。”杜关山哈哈大笑,“你想要什么只管开口,阿爹什么都答应你。”
说完连忙又补了一句,“除了去接你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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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督公出行闲人避让
杜若宁就没见过这么不把儿子当回事的爹,强忍着没学云氏拿白眼翻他,扯着他的袖子道:“不是为了哥哥,是我想去书院读书,阿爹去和先生说说。”
“你想去读书?”杜关山收了笑,正色道,“不行不行,你没出过门,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多危险,你想读书的话,回头阿爹请个先生来家里教你就是了。”
“对对对,你身体才刚好,就算要请先生,也得休养一段时日再说。”云氏附和道。
杜若宁一看两人都不同意,只好使出杀手锏,小嘴一撇,眼泪就下来了:“我不,我不要在家读书,我就要和哥哥一起去读书。”
宝贝女儿一掉眼泪,杜关山的心都碎了,生怕她一着急再犯了病,忙不迭地答应道:“别哭别哭,阿爹答应你就是了,阿爹现在就去见效古先生,好不好?”
杜若宁收了泪,破涕为笑:“阿爹最好了。”
得到女儿夸奖的杜关山哭笑不得,当即起身离席,吩咐大管事备足礼物,打马去了南山书院。
到了书院,天已经完全黑了,效古先生正在灯下批改学生们交上来的功课。
“许久不见,先生可安好?”杜关山在小童的引领下进了门,满面带笑向他问好。
“有你这样的家长,我能安好吗?”效古先生放下笔,一脸的没好气,“你儿子打伤了十几个学生,你这当爹的还有脸笑?”
“是是是,小儿顽劣,给先生添麻烦了。”杜关山把手里的礼物呈上,“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望先生笑纳。”
“笑纳个屁!”效古先生道,“你儿子打的又不是我,你给我送礼有什么用?”
杜关山也不恼,又嘿嘿笑了两声:“这礼是为了小女送的,跟儿子没关系。”
效古先生没听明白,皱眉道:“什么意思?”
杜关山便把女儿想来书院读书的事说了,请他无论如何行个方便,收孩子入学。
杜家那个痴哑小姐突然开口说话的消息已经传得满城皆知,效古先生也略有耳闻,可是能说话并不代表心智也没问题,他虽然不歧视痴傻儿,要接收痴傻儿入学也不是随便就能决定的事。
哎,不对!效古先生突然反应过来,瞪大眼睛怒视杜关山,“闹了半天,敢情你不是来领儿子的?”
“先生若是同意,我也可以捎带着把那臭小子领回去。”杜关山道。
效古先生气得直拍桌子:“你走你走,我不想看见你!”
“先生答应让小女入学,我立刻就走,若不答应,我就在这里住下了。”杜关山死皮赖脸道。
效古先生教了一辈子书,还从未见过敢在自己面前耍无赖的学生家长,气得指着他的鼻子大骂:“杜关山,你这狗贼的脸皮是越来越厚了。”
“没办法呀,都是为了孩子。”杜关山一脸无奈道,“圣人有云,父母之爱子,则为之不要脸嘛!”
效古先生一听胡子都气飞了,实在懒得再和这种粗鄙之人纠缠,挥着袍袖赶人:“得得得,你女儿要来便来,老夫只求你别再糟蹋圣人,快快拿着你的礼物从我眼前消失。”
“既然如此,那就多谢先生了,杜某告辞。”杜关山目的达成,不再多言,拱了拱手,拎着礼物扬长而去。
效古先生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怔了半晌喃喃道:“这不要脸的,还真拿走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