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律
为了这么点芝麻绿豆的小事,居然对一个孩子动大刑,可见这位皇后心胸多么狭隘。
她的飞儿还是个孩子,怎能承受二十杖的刑罚,况且十六七岁的男孩子正是爱面子的年纪,在午门口当众被打板子,以他的脾气怎么受得了?
婆婆到底有没有让人传话给国公爷,真是急死人了。
云氏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眼看着陆皇后就要下旨让人去传杜若飞,杜若宁突然站起来,提着裙子就往外跑。
殿里的人谁也没料到这孩子居然敢乱跑,等到反应过来,杜若宁已经跑出了大殿,往坤宁宫外跑去。
“她要干什么,快拦住她。”陆皇后大声吩咐。
福公公忙指挥小太监们去追。
杜若宁一路飞奔出了坤宁宫,按照记忆中的方向拼命往前殿跑。
这个时候,早朝应该快结束了,如果赶得巧,她就能碰到散朝的父亲,父亲一定会想办法阻止皇后的。
至于她乱闯宫闱的事,若皇帝要问责,那她就装傻好了。
一个傻子受了刺激到处跑,是再正常不过的状况,皇帝还不至于小气到和一个傻子斤斤计较。
而且她这么一闹,皇后暂时肯定顾不上让人去抓大哥了,也免得大哥众目睽睽之下被带走,惹人非议。
杜若宁一边跑,一边东拐西拐躲避着小太监们的追赶。
宫里的殿宇虽然经过重修,但道路还是原来的道路,对于从小就在这里和太子哥哥捉迷藏的她来说,简直是轻车熟路,如入无人之境。
她跑得飞快,那些昔日熟悉的画面和秋天的风一起呼啸而过,让她忍了许久的泪终于滂沱而下。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让她看不清前路,她疯了似的发足狂奔,仿佛这样就能回到从前,回到母后温暖的怀抱里……
“砰”的一声闷响,她在转角处陡然撞上了一个物体,像墙但不是墙,却又硬硬的,带着一股子冷冽的香气,撞得她鼻子生疼。
她捂着鼻子往后退开,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到一个绯衣玉带身量修长的男人正蹙眉凝视着她,眼神如同冰封千里的江面,空旷、孤寂、寒冷,仿佛雪花落在他长睫之上都不会融化。
“江潋!”杜若宁失控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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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似是故人来
喊出这个名字的瞬间,杜若宁的眼泪再次滚滚而下。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许是见到了前世和自己有过交集的人,许是看到江潋就想到了那血流成河的一夜……
但她眼下却没有时间细细琢磨,抹了把泪,越过江潋继续向前跑去。
江潋负手转身,静静看着女孩子粉色的身影越跑越远,而后拐过宫墙,消失不见。
方才,就在那女孩抬头叫出他名字的一瞬间,他看到她被泪水濡湿的眼尾,有一颗红色的泪痣。
他震惊于那颗痣和他记忆中的如此相似,以至于忘了将人拦下,忘了自己路过此处是要往哪里去。
他慢慢将手放在被撞疼的胸膛,看着那截空荡荡的甬道出神。
“见过督公!”追上来的小太监突然看到他,忙停下来行礼。
江潋回过神,冷眼看向气喘吁吁的几个人。
“跑什么,被鬼撵了吗?”
“回督公,小的们在追定国公家的小姐。”为首的太监吓得不敢抬头,战战兢兢回话。
江潋轻挑眉梢,难怪看起来有些眼熟,原来是昨日在街上碰到的那位小姐。
这么巧,今儿个又在这里撞上了。
“定国公家的小姐怎么跑到宫里来了?”他漫声问道。
小太监便把前因后果大致讲了一遍,而后问道:“督公这一路可曾遇见那位小姐?”
江潋刚要说话,眼前突然闪过女孩那双盈满泪水的杏眼,鬼使神差地闭上嘴,摇了摇头。
小太监们信以为真,往另一个方向追去。
江潋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望春匆匆而来,尖着嗓子唤他:“干爹,您怎么在这儿,叫儿子好找。”
江潋猛地惊醒,敛了敛神,问道:“什么事?”
望春回道:“定国公家的傻小姐误闯太和殿,被侍卫拦阻,不知怎地推搡间就受了伤,恰好定国公散朝出来瞧见,当场大发雷霆,在殿前闹开了,皇上被他缠不过,让您快点过去。”
江潋听完,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迈步往太和殿走去。
望春忙跟上,哈着腰问道:“干爹见着苏贵妃了吗?”
经他一问,江潋这才想起,他原本是要去承乾宫的。
“没见着,有别的事耽搁了,左右不是什么要紧事,回头再去吧!”
“是,干爹几时方便几时去,苏贵妃找您多半还是为了她弟弟的事,晾几天也无妨。”望春道。
江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隔了半晌,突然问道:“定国公家的小姐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叫若宁。”望春道,“干爹记得吗,咱们昨儿在街上还遇到她。”
“嗯。”江潋不置可否地嗯了声,又接着神游天外。
望春偷眼瞧他,总觉得干爹今儿个好像哪里不对劲,若要具体说是哪里,又说不上来。
到了太和殿,还没进门就听到杜关山气愤的声音,守在殿门外的小太监迎上来叫干爹,口齿伶俐地把刚才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若宁小姐要进殿找她爹,殿前侍卫拦着不让进,若宁小姐非要往里闯,侍卫推倒了若宁小姐,若宁小姐扭了脚,掌心擦破了皮,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定国公出来看到,心疼女儿,扬言要砍了侍卫的脑袋。
皇上把人叫进去问话,问若宁小姐为什么会在宫里,若宁小姐又哭又闹,反反复复只说皇后娘娘要杀她哥哥,皇上问不出所以然,已经派人去请皇后了。
江潋安静听完,一言不发地跨进了大殿。
上朝的官员已经被遣散,殿里只剩下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和随侍在侧的太监远公公,还有站在阶下永远一副西子捧心状的宋悯和搂着女儿一脸愤怒的杜关山。
大殿的中央,还跪着两名瑟瑟发抖的侍卫。
那位若宁小姐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偎在父亲怀里嘤嘤抽泣,一双小手紧紧抓住父亲的衣袖,攥得骨节发白。
如此娇怯柔弱,旁人看了都忍不住心疼,更不要说做为亲爹的杜关山,恐怕这会儿要不是在金銮殿,早拔剑将那两个侍卫砍了。
嘉和帝正被杜关山缠得头疼,见江潋过来,不等他见礼,忙不迭地招手唤他近前来,小声道:“江潋,你跑到哪里去了,你那个丸药还有没有,朕头疼得很。”
“有。”江潋随手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瓷瓶,取出一丸药呈给嘉和帝,又从远公公手里接过茶水亲自喂他服下。
嘉和帝吃了药,似乎舒服不少,缓了缓道:“江潋啊,定国公这事就交给你了,你替朕妥善处理一下。”
江潋微微躬身,不紧不慢地回道:“陛下,殿前侍卫是首辅大人兼管的,这事理应由首辅大人处理才是呀!”
说着挑眉往宋悯那里看了一眼。
宋悯身穿紫色仙鹤朝服,笼着袖子站在阶下,消瘦的身形仿佛他胸前细脚伶仃的仙鹤,随时都能乘风归去。
听到江潋提起自己,宋悯勾唇自嘲一笑:“督公大人说笑了,定国公恨不得连我都杀了,我的话他如何会听?”
杜关山闻言把眼一瞪:“你说得对,抬着棺材从我家门口过的帐我还没和你算……”
正皱眉抚额的嘉和帝突然眼睛一亮,和宋悯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杜若宁偎着父亲,借着他衣袍的遮挡将充满仇恨的目光投向身穿明黄龙袍的皇帝。
就是他,就是这个她从前称之为皇叔的狗东西,亲手杀死了父皇和母后,弑兄篡位,血洗皇宫,背负着数万人的血债,坐上了这原本并不属于他的龙椅。
他是那样心安理得,那样踌躇满志,丝毫不会在意有多少父母因为他失去了孩子,又有多少孩子因为他失去了父母。
诚然,父皇也曾经说过,每一个君王的宝座都是由累累白骨堆砌而成,可李承启即便登上了宝座,也不曾停止他的杀戮。
为了铲除异己,他甚至专门成立了东厂,借由东厂那些心狠手辣的阉人对前朝忠臣良将行诬陷虐杀之事,就连茴香那样不谙世事的小丫头都知道,这些年被江潋杀了喂狗的官员不计其数。
由此可见,江潋就是李承启的一条狗,若江潋该死,那么,纵狗行凶的主人更该千刀万剐。
杜若宁越想越恨,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狗皇帝撕个稀巴烂,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就在这个念头闪过之时,她突然捕捉到了李承启和宋悯那个意味深长的对视。
怎么回事?
为什么狗皇帝一听到父亲提起那天的事,就突然来了精神?
这两个狗东西,是要合伙给父亲下套吗?
杜关山还要接着往下说,杜若宁突然用力抓住了他的胳膊,大声哭喊道:“阿爹别说,宁儿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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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冷面阎罗
杜关山吓一跳,忙打住话头,换了温和的语气安抚她:“不怕不怕,宁儿不怕,阿爹不说了,不说了。”
话题中断,嘉和帝的眼神暗淡下来,重新皱起眉头去揉太阳穴:“江潋,你就别为难宋爱卿了,快点把事情解决好,朕头疼得厉害。”
“是。”江潋躬身道,“陛下明鉴,这事从根本上来说和两个侍卫没有多大关系,不让闲杂人等随意出入宫殿是他们的职责,他们若真放了若宁小姐进来,那才是该砍头的大罪。”
“你说的是个屁……”杜关山一听又要发火,江潋脸色一沉,拔高声音压过了他的话,“国公爷,这里是朝堂,不是你家后院,你若想解决问题,就听咱家把话说完。”
随着这声呵斥,他周身的气场陡然变得凛冽,眉眼如画的谪仙瞬间化身冷面阎罗,整个大殿都因此阴冷了几分。
杜若宁偷眼打量他,完全无法将他和当年那个红着眼眶说要与公主同生共死的小小少年联系在一起。
她不禁又想,江潋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是什么样的境遇让他成为了皇帝手中带血的利刃,使人人畏他如蛇蝎?
但不管怎样,父亲现在和他起冲突都不是件明智之举,为了避免冲突加剧,她唯有紧紧抱住父亲的手臂,表现出更大的惊恐。
杜关山感受到女儿的恐惧,硬是把火气压了下去,冲江潋哼声道:“行,你说吧,我听着。”
江潋冷厉的视线从杜关山脸上扫过,在杜若宁脸上短暂停留,才又慢悠悠开口道:
“咱家的意思是,若宁小姐是受了惊吓才乱闯前殿,国公爷与其揪着侍卫不放,不如弄清楚她受惊吓的原因,从根源上解决问题,眼下您什么都不了解,就公然在金銮殿上喊打喊杀,实在是陛下仁慈对国公宠信有加,换了旁人,这会子只怕已经过了奈何桥了。”
“啊,那倒也不至于。”嘉和帝笑呵呵打了个圆场,“杜爱卿用兵如神,战功赫赫,是我们大周的定海神针,只要他不要朕的脑袋,朕无论如何都不舍得送他去奈何桥的。”
这番话虽然带了几分调侃的味道,杜关山还是立刻跪下叩首道:“臣对陛下忠心可昭日月,陛下此言实在折煞微臣了。”
嘉和帝摆手笑道:“爱卿无须惶恐,你的忠心朕明白,朕不过和你开个玩笑,让你消消火气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