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行有道
这话连蒙带猜,与事实竟也相差不远。
忻嫔恨声,“就知道这贱人专同我过不去,害了小六不算,如今又来害我,我竟不知上辈子哪儿得罪她!”
舒妃冷笑,“举凡宫里争宠,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她如今跟庆妃打得火热,抱着团儿邀宠,长此下去,可不是连你我的立足之地都没了。”
又命侍女去拿点零碎尺头布料来,“可怜见的,人人都制吉服,独妹妹连件过冬的衣裳都没有,我瞧着都替你委屈哩。”
其实那几匹碎布纯粹是舒妃不要的,款式又老气,给下人都嫌丢脸,“妹妹如今可千万别跟万岁爷置气,你愈显得懂事,万岁爷愈是怜惜。至于永和宫那位,她如今有孕在身,谁都把她当个宝贝,咱们可千万不能以卵击石,左右她根基不稳,必有登高跌重的时候,到那时,便是你我还以颜色的时候了。”
忻嫔以帕拭泪,“还是姐姐心疼我。”
舒妃笑道:“傻孩子,我不心疼你还能疼谁?你瞧这宫里谁不是拉帮结党,汉军旗势大,倒显得咱们满军旗势单力孤,皇后是个佛爷,又满心惦记着十二阿哥,半点不为咱们着想,你我也只能自个儿帮自个儿谋福祉了。”
一席话哄得忻嫔服服帖帖,愈发将舒妃视为指路明灯。
舒妃道:“还有,你也别跟郭贵人过不去,这回晋封的几个新人全是蒙古出身,可知万岁爷对蒙古还是挺重视的,笼络住她,好歹能跟豫嫔分庭抗礼,否则还能找谁去?”
忻嫔嫌弃地望了眼偏殿,“可她也是个不中用的。”
好容易解了禁足跟去木兰,这位倒是不声不响,连个屁都不肯放一个,刚进宫时明明还对万岁爷挺有热情,这怎么一年过去就心如止水?难道真是怕了永和宫那位?
舒妃劝道:“不管怎样,这豫嫔怀着孩子,对旁人便是可趁之机,你膝下又没个阿哥,若能将郭贵人的孩子抱过来,岂非顺理成章?到时候让万岁爷勤来景阳宫走动也方便许多。”
她知道忻嫔有些嫉妒好吃醋,可眼下不是吃醋的时候,豫嫔还没生产便得晋封,若当真生下皇子,只怕便要封妃了,实在不得不防。
“你自个儿好好想想吧。”舒妃说道。
各宫虽是悲喜各异,但论起对册封名单最意外的,还得是住咸福宫的巴林氏。
她做梦都想不到自己能交上这趟好运,不是资历甚深的婉嫔,不是年轻貌美的忻嫔,而是她这个蒙古出身、不中不下的颖嫔——不过一夕之间,她就变成四妃了,还是无子而封,原本她以为这辈子都赶不上呢。
和她同住的拜尔葛斯氏虽然也得晋封,却不似她这般高兴,伊贵人进宫之时便封的贵人,后来贬为常在,如今也不过归于原位——而本来和她同一起点的郁宛却扶摇直上,这么快就成一宫主位了。
遥想起自己那个两年封嫔的计划,伊贵人觉得更像是诅咒,白白成全了那狐媚子。
就连颖妃脸上的喜色都令她有些刺目,“您别高兴得太早,听闻豫嫔不想让忻嫔晋位,这才提了您来堵皇上的嘴,保不齐仍有变数。”
颖妃很不满她煞风景,“金口玉言,内务府的圣旨都下了,还能有什么变数?”
以前觉得这拜尔葛斯氏只是脾气倔了点,如今瞧着简直狗嘴吐不出象牙,真是晦气!
伊贵人自知失言,讪讪道:“嫔妾只是觉得豫嫔没安好心,娘娘无须对她太过感激。”
“那她也总归帮了本宫的忙,哪像你这个不中用的东西!”颖妃冷笑,本想着借伊贵人肚子生个孩子,将来好多重依靠,哪晓得这蠢材两年都没能让皇帝多看她一眼,至今仍是完璧——塞音察克送头母牛只怕都比这位强呢。
至于郁宛是否真心帮她,颖妃也不在意,至少郁宛帮她坐上妃位,这是千金都换不来的。
立马着人打点礼物,要亲自送到永和宫去。
伊贵人讪讪道:“您就不怕忻嫔娘娘记恨?”
颖妃觉得跟这人真是对牛弹琴,“记恨就记恨,又能怎的?”
莫说眼下豫嫔比忻嫔得宠许多,傻子都知道改选哪边站;即便忻嫔真要动手颖妃也不怕,尽管这几年骑射功夫落下了,拳脚可都还在,她就不信忻嫔那细胳膊细腿的能斗得过谁。
论打架,她们塞外女子从不输阵。
言语里一副要为郁宛拼命的架势——颖妃俨然已将她视为蒙古族的荣光了。
第78章 乳鸽
颖妃上门拜访时, 郁宛正跟新燕商量晌午要用的膳食,秋狝的时候一直提不起劲又没胃口,郁宛害怕是生病, 就更不敢瞎吃了——放宫里风寒感冒闹肚子的小病也多半是先饿上几天,古人认为病从口入, 但凡五脏六腑有哪儿不舒坦, 那必然是吃杂或是吃得不干净了,自然得先把毒素排清楚。
某种程度上也有一定道理, 可对于郁宛来说, 不叫她吃东西等于要她的命。
后来诊出是怀孕, 郁宛方才大大的松口气,胃口也奇迹般地变好了。不过因为害喜的缘故, 很多菜色依旧闻着容易作呕,哪怕素日喜欢的也像见了瘟神, 馋劲却分毫未减, 而且一天一个样。
这会子她就很想喝那种清炖的乳鸽汤,御膳房天天送老母鸡配各种药材的补汤来,面上飘着厚厚一层油花,她看着都饱了。
新燕面露难色,鸽子并非寻常家禽,仓促里叫刘太监从哪儿弄去,便是附近农家也未必有,还不到出栏的时候呢。
小桂子自告奋勇地道, 他在储秀宫附近的鼓楼曾见到一窝野鸽子, 或者可以用弹弓打两只下来。
新燕悄悄将他拉到一边, “你怎么回事?娘娘又不是非喝乳鸽汤不可, 设若明日竟馋起龙肝凤髓, 你也有本事弄到么?”
小桂子笑道:“实在办不到再另说嘛,这鸽子又不是难事。”
新燕拿他没辙,照他这么个娇惯法,难怪娘娘花样一天比一天多呢,只得叮嘱他速去速回,别惊动人。储秀宫乃舒妃地盘,那位可不是好惹的。
小桂子答应着,立马回屋拿起自制的牛角弹弓,快步朝宫道走去。瞧他雄赳赳的模样,似乎早盼着能一展身手。
新燕暗暗摇头,这永和宫一个个胆大得快要翻天了,虽是小主脾性宽和,这底气也是皇上纵出来的。从来只有他们找人麻烦,无人敢找他们麻烦,但愿小主能一直这般得宠才好。
正要回去复命,就看见颖妃一行抱着三五匹花色繁多不重样的绸缎向这边过来,伊贵人也在其身后。
新燕连忙行礼,“两位主子安好。”
颖妃笑道:“豫嫔妹妹在里头么?”
“在呢,奴婢这就通传。”
新燕待要进门禀报,颖妃却轻快地摆了摆手,“不必了,本宫跟豫嫔亲如一家,用不着这些虚礼。”
新燕:……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郁宛正吃着糖蒸酥酪,浇上桂花蜜后甜滋滋的,十分爽口,其实她觉得冰镇一下口感会更好,可惜有孕之后皇帝再不许她吃冷食,新燕春泥也跟间谍似的严防死守着,叫她很怀疑这俩究竟是谁的部下。
刚打过照面,还不等郁宛揩去唇边污渍,颖妃就握着她的手用力摇晃起来,一副相见恨晚模样,妹妹长妹妹短叫个不停。
郁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看那几匹绸缎都是内务府刚发下的料子,预备给嫔妃们裁制冬衣的,颖妃竟赏脸许她先挑拣,叫郁宛实在有些诚惶诚恐。
颖妃笑道:“好妹子,咱俩还要分彼此么?我是徐娘半老的人了,打扮得再鲜艳夺目又有何用?倒是你日日在御前招摇,没几件拿得出手的衣裳可不行,你就放心挑吧。”
其实她比郁宛还小一岁,这话说得却好像隔了辈一般,若非颖妃脸上的笑容过分真诚,郁宛都要怀疑对方是在故意嘲讽了。
最后只能勉为其难挑了两匹,一样天青色联珠新月纹,一样緋霞色团窠对鸟纹,都是普普通通的样式。
颖妃还嫌她太过矜持,又抽了一匹最为贵重的蜀锦给她,嘴里喋喋不休,什么一家人莫说两家话云云。
郁宛几乎以为这位娘娘被魂穿了,好容易才听出究竟,原来颖妃是为了封妃一事前来道谢,这本来是她跟皇帝私下说的话,不知怎的传得满宫都知道了。
郁宛便笑道:“娘娘实在不必承我的情,您知道我跟忻嫔不睦,与其让她得势,还不如拉您一把呢,到底咱们都是从草原来的不是?”
“正是这个理。”颖妃忙道,“如今宫里满军旗汉军旗各擅胜场,有谁把咱这些蒙古嫔妃放在眼里?若咱们再不团结一致,岂非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虽说郁宛口口声声只是讨厌忻嫔,颖妃觉得这位该是有大志向的,风水轮流转,也该蒙女崭露头角了。
又叫过伊贵人来,要她对郁宛叩首行礼,以示过往恩怨一笔勾销。
伊贵人正望着那几匹绸缎羡慕不已,本来她以为作为颖妃麾下的得力干将,自个儿怎么也能沾点光,哪晓得份例刚送来,颖妃就迫不及待地来讨好郁宛——这个毫无脊梁骨的女人,真真诠释了什么叫趋炎附势。
还要她对豫嫔磕头,豫嫔也配?她可不是奴才,就算是,也只是皇上一人的奴才。
伊贵人倔强地挺直腰杆。
郁宛笑道:“还是算了,看来伊妹妹并不跟咱们同心。”
颖妃急了,抓着伊贵人的脖子就将她朝地上按去,硬生生让她作了一揖,陪笑道:“她就是这么个执拗性子,姐姐回去会好好说她的。”
伊贵人头皮被揪得生疼,可在接触到颖妃警告的眼色后,只能咬牙忍耐。
不一时奉了茶来,颖妃又絮絮地说了许多恭维话,譬如她这胎必定是个皇子,生下来将光宗耀祖云云。
郁宛听着实在有些肉麻,颖妃对皇嗣的热情比她还高呢,便笑着打断,“姐姐这趟特意过来示好,就不怕忻嫔记恨上您?”
颖妃正愁没有同仇敌忾的目标呢,闻言一拍即合,立刻就说起忻嫔坏话来——没有比背后嚼舌根更能拉近距离的了。
照她看戴佳氏就是个典型的作精,仗着家世出众容貌姣好,刚进宫就狂得跟什么似的,恨不得把满宫都得罪干净,俨然以慧贤皇贵妃和淑嘉皇贵妃自居——慧贤皇贵妃好歹实打实阿玛在朝中当大官,淑嘉皇贵妃也是生了皇子之后才敢飘的,戴佳氏引以为傲的总督老爹早就成了死鬼,又有什么好神气的?
也就同样心比天高的舒妃跟她还算投缘。
六公主身体那么不好,戴佳氏亦责无旁贷。怀孕的时候生怕身材走样,这不肯吃那不肯吃,连御膳房送的补汤都被她偷偷倒掉,结果六公主生下来跟只燎毛的小冻猫子似的,哭都没哭一声,戴佳氏仍不肯消停,借着公主多病邀宠,时不时还得故意折腾,药也是有一顿没一顿吃着,六公主哪里好得起来?
颖妃愤愤道:“上次她想拉你下水,把六公主的死硬扣在你头上,我看了实在气不打一处来。若非我娘家太远,无从恤助,怎么着也要帮妹妹说几句话的。”
这话当然是马后炮,当时她只顾独善其身,才懒得管郁宛死活。可见着秋狝途中忻嫔作威作福,恨不得将一众蒙古嫔妃都踩在脚下,颖妃才结结实实对戴佳氏有了几分怨气。
这会子她就等郁宛一声令下,自己甘当马前卒,怎么也得在景阳宫来场大闹,让戴佳氏颜面扫地。
看着对面期待的眼神,郁宛只笑道:“再说吧,如今我只想安心养胎,旁的一概懒得理会。”
颖妃好生失望,可也知晓郁宛顾虑,只能勉力起身,“那妹妹安生保重,姐姐改日再来看你。”
郁宛没有留客,而是让新燕好生送二人出去——她才不想分碗鸽子汤给颖妃呢,可不分又说不过去,还是早早送走的好。
新燕回来时便笑道:“这位颖妃娘娘倒是个热心肠。”
郁宛也没想到颖妃这么有民族自尊心,自己不过碰巧帮她说了句话,她就联想到三分天下去了——可惜自己这个假蒙古,是注定帮不上真蒙古的忙啦。
不一时热腾腾的乳鸽山药汤送来,郁宛闻着那股令人振奋的香气,不由得食指大动,忙啜饮了两口,又问小桂子,“舒妃没发觉罢?”
小桂子正在用香胰子洗手,其实弹弓的准头很足,那鸽子也没怎么流血,只是摔下来的时候他自己破了点小口子,闻言笑道:“舒妃娘娘在吩咐人收拾屋子呢,根本顾不上细看。”
其实便瞧见也没什么,那鸽子又非家养之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舒妃也不会自满到说储秀宫是她自家罢?
小桂子本来只想捉那几只小的,可见一公一母在檐外徘徊不去,干脆连窝都给端了回来,肉质细嫩的用来炖汤,老的则留着酥炸——风腌鸽子肉也是道很好的下酒菜呢。
言毕才发觉自己是否说得太过分了点?娘娘尚在孕中,必然听不得这些杀伐之语,保不齐连胃口都没了。
怎料抬头看时,却发现郁宛的筷子依然灵动自如,准确在汤里翻着乳鸽肉。
她确实有那么一刹那惋惜,感叹小桂子做得太绝——把小的留下来饲养该多好呀,长大后还能再吃肉下蛋,所谓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作者有话说:
小桂子:论我那心狠手辣的主子.jpg
第79章 搬家
九月初六日, 郁宛奉旨迁宫,其实也就是从东配殿搬到正殿,用不着费太多力气。
令她意外的是小钮祜禄氏竟也要走了, 此次大封六宫,一众新人里头除了获罪的瑞官女子, 便只有兰贵人还在原地踏步, 但也很好理解,一则宫里没有其他更合适的宫殿, 难道让小钮祜禄氏仍旧跟郁宛挤着住, 两个嫔谁主谁副都不合适;二则, 乾隆爷多少有些跟太后置气的心理,并非郁宛自吹自擂, 她看乾隆是个有仇必报之人,前年太后寿辰因着一副贺礼降她位份, 间接也打了皇帝耳光, 这回皇帝怎么也得找补回来。
只可怜倒霉的小钮祜禄氏,成了母子争斗的牺牲品。
不过她也没必要搬走啊,若是嫌丢脸,往后少出去见人就是了,何况她在郁宛这里住得也挺舒服,郁宛不但不会扣她份例,还会额外补偿她些,别的主位娘娘未必有这般好心。
小钮祜禄氏嗫喏道:“是万岁爷的意思……不过姐姐也无须担心, 万岁爷已经帮我找好去处了。”
郁宛微微蹙眉, 想起乾隆最早承诺让她独居一宫, 后来小钮祜禄氏搬来, 她还以为皇帝已经改了主意, 却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可她却有点舍不得这个同居近两年的中国好室友,“不如我帮你去求求万岁爷,让他允你留下?”
小钮祜禄氏受惊般拉着她的手,忙忙道:“不、不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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