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行有道
头两折照例是八仙过海、麻姑献寿之类的热闹戏文,虽然精彩,看一百遍也自觉得腻味。
就连太后也难以集中精神,有一搭没一搭跟旁人闲话,因说起今年中秋过得冷清,魏佳氏便笑道:“可惜和敬公主没来,小世子最爱闹腾,唯独见了您极是亲切。”
想起额尔克那孩子,太后亦有些感慨,宫里这些孩子不晓得怎么回事,许是皇帝约束严苛,见了她这位皇玛嬷倒像老鼠见了猫,额尔克虽然顽皮,有时候叫人恨得牙根痒痒,可甜嘴蜜舌的时候也的确惹人喜爱,撒娇的时候还总往人怀里钻,太后虽然埋怨这小滑头毁了自己一身衣裳,嘴里却听不出半点嗔怪之意。
魏佳氏趁势道:“不如过年的时候将公主与小世子接回来罢,除夕宴白空着两个座位也不好看,小世子还得祭祖呢。”
那拉氏并不言语,只面上笑容淡了淡,难道她还能开口阻止?若太后与皇帝皆思念和敬公主,她反对也没用。
这事本来不与郁宛相干,可她私心里也不想那位公主太早回来,和敬与她虽无罅隙,那股子闹腾劲吵得她头疼,只怕天天都得家烦宅乱;额尔克也是个捣蛋鬼,虽然秉性不坏,可行事恣意,性子又虎,设若到时候竟在宫道上打起雪仗,郁宛想想都觉心惊,小孩子下手没轻没重,设若伤了人可怎么好,便没伤着,那积了雪的路面也容易摔跤,她一个孕妇难免胆寒。
至于说到祭祖,额尔克又不姓爱新觉罗,他要祭自然也是祭拜科尔沁那边的祖宗,难道还会把孝贤皇后一个外祖母列进族谱里吗?
郁宛老神在在想着,并不敢插嘴。
那头的乾隆却仿佛似有所感,眉间微微蹙起,旋即松开,“和敬不过才去了年余,哪里谈得上久别,皇额娘,您若实在思念,朕让人接和敬回宫也使得,只是上个月额驸方才来信,科尔沁诸事繁琐,分身无暇,若无他坐镇,恐生动乱。”
太后自然以朝政为先,忙说那就不必了,让公主与额驸好生在草原待着吧。其实她与和敬倒也没多么亲近,以前为了抚蒙之事还小吵过一架,太后认为皇室子弟享尽天家富贵,自然也须承担相应的责任,和敬则觉得皇玛嬷真是冷血无情,宁愿牺牲她唯一的嫡孙女,后来此事虽然皆大欢喜地解决,二人心底却皆竖了根刺。
也因此之故,太后跟孝贤皇后亦有些疏远,倒是跟彼时的娴贵妃那拉氏愈发亲近。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魏佳氏也亲历过,只不曾想太后仍耿耿于怀,面上掠过一丝失望,也只能就此作罢。
转眼间第二幕戏结束,到了第三幕,众人皆打起精神,看上去是个没见过的。
郁宛只听了开头几句,觉得分外耳熟,这不就是由她口述再经小桂子润色的那个话本子么?居然真改成了折子戏?
她还以为乾隆爷是闹着玩的。
一瞬间郁宛觉得无比羞耻,这比当众念作文还要命啊!
作者有话说:
【1】骚达子:旧时对蒙古族人和其他北方游牧民的蔑称。
第81章 套路
太后倒是频频点头, “词儿不错,取材也新鲜。”
西游记的故事尽管耳熟能详,这孔雀公主倒是闻所未闻, 或者也和那些才子佳人的传奇差不多,但总归旧瓶装新酒, 有总比没有强。
扮演唐三藏的是个宝相庄严的中年人, 尽管五官尚算端正,可毕竟上了年岁, 已经有些富态了, 众人的视线多集中在那位扮演孔雀公主的小旦身上——当然是反串。
时下梨园行当甚少有女子跻身, 多为男子包揽。
郁宛本来对这类浓墨重彩的扮相兴致寥寥,可多看了两眼之后还真就迷上了, 原来古代也有瓜子脸的帅哥,她还以为都被国字脸垄断了呢。
乾隆爷的脸型虽然不能算标准的国字罢, 但也长了个裘德洛那样的屁股下巴, 联想到裘花可怜的发际线就更像了,当然他俩依旧能称得上美男子,但总归与纤细秀巧挨不上边。
这个唱小旦的却妥妥更符合后世演艺圈的审美,下巴尖尖,脸颊弧度流畅,眉似远山,眼泓秋水,还有两片花瓣一样的薄唇, 再配上那副潇洒身段, 真真一举手一投足都是风流劲儿。
郁宛看得目不转睛, 频频向戏台上张望, 以致于都没留意乾隆爷的反应。
尤为难得的是这小旦还带了只真孔雀上阵, 亮蓝色的羽毛,尾巴却如同绿汪汪的翡翠,在灯火映照下闪着幽幽光泽,仿佛真是精怪化身一般,景美人更美。
到了辞别一幕,唐僧两手合十,小旦则弱柳扶风般按着胸口,金莲颤颤,泪眼汪汪,叫戏台下的看客也为之肝肠寸断。
到了谢幕之时,众人纷纷鼓掌,迸发出极大的热情。
小旦这时来了个潇洒的转身,嘬唇发出阵阵哨音,那只孔雀腾空而起,在高台上翩翩起舞,看得人又是一阵目眩神迷。
郁宛心想现在唱戏的也越来越卷了,还得兼职杂耍艺人,果然了不得。
正思量时却陡生变故,那只孔雀不知怎的展翅高飞,向看客们扑来。
郁宛唬了一跳,一时忘记反应,直至孔雀收敛羽毛在她身前停驻,往她怀中轻轻蹭着,还一下下浅啄她的掌纹,态度极为亲昵。
郁宛:……这厮莫不是只公鸟。
有好事者惊叹道:“看,它很喜欢豫嫔呢!”
舒妃不无嫉妒地道:“豫嫔妹妹生得国色天香,莫说是人,就连孔雀亦为之倾倒。”
忻嫔看着分外恼火,明明她今日还着意打扮,自信艳冠群芳,这畜生怎么连美丑都分不清?真是有眼无珠。
偷偷从袖中洒下一把香瓜子,妄图吸引孔雀来啄食,可惜那神鸟睬都不睬。
郁宛心说你都不打听,当然无用——孔雀爱吃新鲜水果和蔬菜,这瓜子当喂鸡呢。
自个儿却有些手足无措,也不敢贸然将其赶走,怕触怒这只大鸟,等会儿发起性来,她还未必打得过它。
只得向皇帝投去求助的目光。
乾隆还惦记着她方才看小旦的事呢,本待不理,可到底还是叫王进保指挥几个人高马大的太监将孔雀送走。
后面的几折戏并未留下深刻印象,因扮演孔雀公主的小旦再未出场,众人也都兴致缺缺。
黄昏时席散,乾隆照例叫上李玉回养心殿,也没说去谁宫里用膳。
郁宛暗想这位爷莫非来劲了?醋味还经久不散,以前也没见他这样较真呀。
小钮祜禄氏揉了揉酸麻膝盖,方才坐皇帝身边大气都不敢喘,她完全没注意戏台上的内容,满脑子都在想怎样不出错了——谢天谢地,皇帝总算走了。
没进宫前盼着得宠,进了宫才知道伴君如伴虎,万岁爷简直是座冰山,她实在佩服郁宛是怎么相处下去的。
郁宛:……
那倒不至于,乾隆爷正常情况下还是挺好说话的,今日纯粹脑子犯抽了。
她邀请小钮祜禄氏去她宫里用膳,小钮祜禄氏摆手,“不用了,舒妃娘娘方才已命御膳房传了膳食,我不便回绝。”
其实是怕皇帝会到永和宫去,她在那处境尴尬。
郁宛想了想,似乎不无可能,只得罢了,让小钮祜禄氏好走。
眼瞅着周遭宾客渐稀,正要命小桂子摆驾,眼前忽然冒出个穿长衫的人影来,一马当先行了个礼,“给豫嫔娘娘请安。”
郁宛一开始没认出他,直到看清那个标志性的尖下巴,“孔雀公主?”
来人笑了笑,拱手道:“在下姓盛,名淮山。”
看他派头,在梨园里想必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郁宛便尽量尊敬地唤了声,“盛老板。”
不过这人卸了妆却令她有些失望,当然轮廓还是挺优越的,只气色有些不佳。舞台上浓墨重彩的不觉得,这会子洗去脂粉,愈显出削薄的唇,苍白的脸,眉形修得极淡,眼下还有着浮肿青印,一看便是在酒色里浸淫颇深。
这人仿佛不觉得,还在沾沾于自身魅力,郁宛只得象征性地夸了他两句。
她以为盛淮山知道这出戏是她写的才来结个善缘,怎料不是,盛淮山只是为孔雀扰人一事特来向她致歉,言语里还盛赞她美貌,那孔雀是他自家养的,本来十分乖觉,怎料一见了绝色就把持不定?
郁宛听这话愈发斜僻,不禁多了丝警惕,淡淡道:“既然知道不驯,阁下就该好好管束才是,万勿再重蹈覆辙。”
盛淮山讪讪点头,抱着孔雀怏怏离去。
春泥眼尖,瞥见地上有块桃粉色的丝帕,边角还系着个淡青色的玉坠子,赶紧叫小桂子给送过去。
小桂子回来的时候就说那人道谢道得十分勉强,似乎嫌他不该还似的,不过依旧给了他一锭五两重的大赏银。
郁宛:……这不正是贾琏勾搭尤二姐的戏码?
她本来以为这种事只会在小说里碰到,没想到现实里也有,这个盛老板莫不是发疯了,他可知私通宫妃为死罪么?
叫郁宛后悔多看的那两眼,早知会招来烂桃花,她就该把眼睛剜掉。
只得郑重告诫几个心腹,叫他们莫再与那人来往。谁知道这盛淮山是不是谁故意派的,也不挑个好时候,偏赶着她怀孕,郁宛即便有红杏出墙的念头,这会子也心如止水了。
何况盛淮山看起来还不像个志诚君子。梨园里本就鱼龙混杂,能熬出头的多少总有几分手段,很不该这样冒冒失失。
郁宛忽然有点怀念起乾隆爷来,满宫里挑挑拣拣,也就这位还有几分人样,为了她今后的美好生活,她也不能失了欢心才是。
郁宛想了想,从书柜里翻出一册东西,又从鬓上取下一枚压鬓的珠花,装在锦盒中让小桂子送到养心殿去。本来想在盒子上扎个同心结的,觉得太做作了些,还是返璞归真更合适。
春泥诧道:“娘娘不亲自去么?”
总得显出点诚意。
郁宛狡黠的一笑,诚意有什么用?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
接着就让刘太监治桌宴席,等会儿万岁爷要来,总得多备几样好菜。酒也得备一点,她虽不能饮,皇帝却是无酒不欢的,等会儿自己以茶代酒就好。
养心殿中,乾隆看着李玉呈上的物事,不由得皱起眉头。
这个豫嫔真是越来越懒了,想哄他回心转意也不真诚点儿,里头藏着金子还是宝石?
及至打开来一瞧,里头却是泛了黄的书册,那珠花也是不见光泽的旧物。
李玉瞠目结舌,豫嫔莫不是失心疯了,哪有用这种讨好人的,就不怕火上添油?
然而乾隆闲闲翻了几页,神情却逐渐变得柔和,还轻轻叹了两声。
李玉斗胆道:“奴才不懂这些,那书里写了什么故事?”
乾隆道:“是醉杨妃。”
其实也不能叫书,应该算一出折子戏。讲的是唐朝时候,玄宗与杨玉环相约百花亭设宴,哪知皇帝临时爽约去了梅妃宫里,杨玉环本性善妒,顿觉委屈不甘,遂独自喝起了闷酒,乘着醉意翩翩起舞。
“她这是拿自个儿比作杨妃呢。”皇帝唏嘘道。
那枚珠花也是枕畔私语的见证,他曾在房帷之中盛赞郁宛人比花娇,并将她散落的如云乌发重新簪上,当时那副羞红容颜,实在叫人爱不释手。如今永和宫送来此物,想必是指责他薄情寡幸——这醋坛子,他不过跟兰贵人白说了两句闲话,她就酸得跟什么似的,迫不及待要来讨伐了。
李玉看皇帝嘴上埋怨,唇边却慢慢露出笑意,觉得这世上的痴男怨女真是难以理解。
他也懒得多管闲事,“那万岁爷此刻摆驾永和宫么?”
“自然。”乾隆矜持地颔首,若再不过去,只怕那女子就该以泪洗面了。
细思起来到底是他气量太小了些,她关心钮祜禄氏,不外乎因那位是自个儿表妹的缘故,她这样费心周全,他还不知体谅,故意拿小钮祜禄氏气她,难怪宛儿伤透了心。
那会子特意去看戏台上的小旦,也是想吸引他注意吧?
真是可怜又可爱。
作者有话说:
ps.《醉杨妃》就是《贵妃醉酒》的前身
第82章 偷窃
得知仪驾快进院子, 郁宛赶紧叫新燕为她宽衣,当然只是除去最外边的那层,里头是近似睡衣般半新不旧的款式, 只松松披了件罩衫,又叫春泥打水来供她洗脸, 若实在赶不及, 用湿毛巾将就擦一擦也使得。
她自己则忙着除下簪珥,让一头乌油油的秀发沿耳后根披散下来。
春泥疑惑, 娘娘不是该精心打扮准备面圣么?怎么还这般张致。
郁宛没时间同她解释, 只催着她照办。唉, 春泥这傻姑娘没经过人事,又哪晓得怜爱怜爱, 怜就是爱,她故意让小桂子往御前送去那折《醉杨妃》, 其实就是变相地诉苦, 好叫皇帝以为自己为了小钮祜禄氏伤心难受,男人么,不就仗着那点可悲的虚荣心么?非得女人为他肝肠寸断,他才觉得舒服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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