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蝗蝗啊
第92章
李肃侧目看她, 知道今日是不能善了,他认命地道:“你想说就说吧。”
王承柔本来也没想藏着掖着, 她道:“也是这样一个游河季, 圣上心血来潮,怀念起登基前的时光,于是天子一令, 偕宫中嫔妃微服出宫,重温旧日。”
王承柔说着扭头看着李肃:“圣上可还记得?”
李肃答非所问:“怎么改了称呼?”
王承柔:“早该改口了, 您本来就是圣上。”
李肃眼中有一抹灰败闪过,王承柔追问他:“难道是上一世的记忆太过久远, 您忘了吗?”
李肃慢慢地呼出一口气,再开口时, 声音平静无波:“记得。”
“那圣上应该还记得, 臣妾当时不在船上, 因为行为恶毒, 被罚下了船。不怪圣上, 理当如此。当时臣妾,”王承柔指着远处浅岸的小船,”就是被那样的小船送走的,当时心性不稳,臣妾还伤心地哭了。所以圣上,您怎么能说臣妾从来没为你哭过呢。”
李肃发现,他竟清楚地记得这件事的全部经过,也许今日安排游河一事, 是下意识地想要补偿她。
他看向粼粼的河水, 在他眼中慢慢虚化起来, 上一世的游河季, 可真是好久远的事了……
上一世,李肃后宫妃嫔人数并不多,租上一条大船,所有人都能载上,自然是能带的都带了。当时船开出没多久,后舱出了混乱,李肃赶到的时候,只见赵贵嫔浑身湿透,坐在甲板上不停地哆嗦与咳嗽着。
他看清落水的是谁,放心的同时,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失了原本游玩的兴致,沉声问:“出了什么事?”
他问着目光扫向众人,皇后见皇上来了马上跪地,紧跟着后舱甲板上跪倒一大片,唯王承柔被清香拉拽着,无视他的到来,不仅没跪还眼珠一眨不眨地瞪向如落汤鸡的赵贵嫔,那凶狠的样子,好像如果没有清香拦着,她会再把对方扔进河中一次。
李肃原本在听到有人落水的呼叫声时,心立马揪了起来,只有他自己知道,在看到落水的是何人后,那颗心忽地就放下了。如今,那个让他提心吊胆的罪魁祸首,还在妄图惹事,一刻也不能让他省心。
与皇后比起来,王贵妃从来学不会为君分忧,不懂何为顾全大局,息事宁人。她不是个后宫合格的贵妃,她只要情绪一上来,就会不管不顾,如她做姑娘时一样,嚣张跋扈。
他有时真不知该拿她怎么办,善妒、蛮横、霸道。王承柔虽身居高位,却是德不配位,他都有些后悔封她为贵妃,若是让她身处赵贵嫔之下,是否她就会懂得何为规矩,收敛一些。
李肃有时赌气地想,她就作吧,作到他没有予她皇后之位的那点愧疚没了,她也就安生了。
王承柔总是能轻易地撩拨起他的怒火,如现在这样,全甲板上的人都跪了下来,连赵贵嫔都颤着身子,艰难尽量地跪的标准些。只有他的王贵妃还沉在自己的情绪里,似看不见他、看不见这满地跪着的众人。真是目无尊上,岂有此理。
李肃的声音严厉了起来:“皇后,这是怎么回事?”
喻哲儿身子一颤,听声音语气就知,圣上动怒了。她心里无比愧疚,难得圣上好兴致,带着大伙出来游玩,这下子全都搞砸了。赵贵嫔这个蠢货非要在出游的好日子且皇上也在的时候去招惹王承柔,真是气死她了。
这里面当然也有迁怒,明明她自己也想看王承柔吃瘪,所以才没在一开始就制止,让事情朝着不可收拾的局面而去。
现在好了,惊扰到了皇上,谁都别想好过。可就算是不好过,她也要让那匹与皇宫格格不入,脱缰的野马受到最多的鞭打。
她诚惶诚恐地道:“皇上息怒,是臣妾失职,刚才王贵妃教训赵贵嫔,一时惩戒过重,失手把赵贵嫔推了下去。”
皇后口中的王贵妃与赵贵嫔闻言,皆不服气,赵贵嫔先道:“还请皇上替臣妾作主,想是皇后娘娘也没有看得仔细,贵妃娘娘根本不是失手,她是有意推臣妾下水的,她想害死我!”
王承柔:“我就是有意推你的,你怎么不说说你做了什么。”
说完这句,她猛地看向李肃,眼里有期待有傲气。
李肃当时心中在想,她终是不再无视圣颜,可惜现在才想起他来,晚了。况且她自己都亲口承认,她推了贵嫔下水,这还有什么可辩的,难不成还在妄想,他会袒护她如此失格的行为。
“贵妃,你可知错?”李肃问。
王承柔等来了这一句,并不感到意外。皇上只会嫌她惹事,从来没有一次站过她,她忽觉没劲,就因为她在喻哲儿刚当上皇后那段时间里,与她做对了几次,从此李肃再不信她,后宫一有纷争,就都是她的错,只会教训责罚她。
而她也会因为心有委屈而不服,与李肃多有争执,这样的争执多了,后宫只有她最作,最闹,最不讲理好像成了共识,就像今日这事,他们只消看到赵贵嫔落水被救上来,就开口指责她要害人性命。
王承柔心里有什么东西流逝,她忽觉没劲,开口道:“是不是以后每一次后宫起纷争,皇上都不用审就认定是臣妾的错。”
李肃:“不是你刚才亲口承认推赵贵嫔下水的吗,别一味觉得都是别人在针对你,你怎么不想想,若真是别人起的头,怎么每次到最后受到实质伤害的都是别人。”
“这难道不是因为她们太弱,风吹草动都能伤到她们,我没受伤,怪我太皮实?我还手她们就倒,最后都成了我的过失。”王承柔面对李肃道。
还跪在地上的喻哲儿,低头伏地,掩着眼中淬的毒 。总是这样,皇上与王承柔两个人,争执起来从来不会顾忌旁人,好像这船甲上只有他们二人,眼里心中再容不下任何人。
记不得有多少次了,喻哲儿甚至产生了羡慕嫉妒的情绪,她也想像王承柔这样活着,恣意地在皇上面前争论着,夺取着他所有的心神。
皇上每次都是嘴上斥的厉害,哪怕气的他摔东西,实际行为却没有一次对贵妃动过真格,不过是一些浮皮潦草的口头上的惩罚。就这,王承柔都受不了,每次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她就是恨,恨王承柔的不知足,她凭什么?!她已不是固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如今皇上的正妻是她,她才是皇后,是大铮的主母。
可是,她这个一心为皇上着想的皇后,此刻却是跪在甲板上,而那个与皇上针锋相对,句句不让的贵妃,却连个“跪下”的命令都没有得到,圣上就任她不敬尊上的与自己吵着。
喻哲儿忽听到王承柔在说:“皇上看不见清香也全身湿透了吗?明明是她说不过我,先要推我下去,清香替我挡了一下,”
“皇上,臣妾虽可能如赵贵嫔所说,没有看清她落水的全过程,但臣妾可以肯定一点,赵贵嫔没有要推王贵妃下水,至于清香,是因为身处在两位主子之间被不小心波及,才落水的,她的落水也不是赵贵嫔所致。甲板上众人当时都看到了,请圣上明察。”喻哲儿被恨意裹挟,她冲动了,但她不后悔。
赵贵嫔微楞,但马上反应了过来,她道:“皇后娘娘所言就是真相,请皇上明察。”
甲板上当时,只有三位主子,皇后、贵妃以及贵嫔,袁妃有些头晕,提前进舱内休息去了,所以她并不在现场。此时她人虽被惊动,也跪在甲板上,但她并不了解情况。是
以,她不说话,沉默以对。
皇后娘娘的出言打断,阐明事实,令李肃看向王承柔的眼神冷了几分,他道:“怎么,你还要将你婢女落水也推到赵贵嫔身上?王承柔,适可而止,这是都城禹河,水有多深你不是不知,推人下水你可有想过后果?平常你在宫中蛮横霸道也就罢了,如今到了外面,竟也是不管不顾,险些害了嫔妃性命。朕也不问你是否知罪,你定是不知,来人,派小船过来,接了她下船回去,省得她心有怨气,再推了谁下去。”
皇后敛了眼神,她就知道,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皇上只是下令把王承柔送回岸边,看着吧,还会有华贵舒适的轿辇等在那里,把人安安全全地送回宫中。
赵贵嫔比起皇后,还是见识的少了,她不解为什么皇上看上去明明那么生气,明明已经定了贵妃的罪,却只是赶她下船。
她偷眼看皇后,皇后娘娘垂着眼看着地,缄口不言。赵贵嫔按下蠢蠢欲动的心,知道今日之事能如此了结已属不易,皇后娘娘关键时刻站在了她这一边,倒打了贵妃一耙,对她来说已是极幸运,她也算是有惊无险地堪堪过关。
“为什么要赶我下去,明明是她推我在先,”
“放肆!这是市井人家在吵架吗,你现在规矩失的,都不知该如何自称了是吗。”李肃厉声打断王承柔。
“娘娘,”一旁清香小声地唤了句,皇上已处在盛怒之时,连称呼都开始挑理了,若娘娘再争执下去,最后吃亏的还是她自己,只是被赶下船,她们娘娘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的惩罚,她想提醒娘娘,可千万不能再激怒皇上。
王承柔随着这声“娘娘”看向了清香。清香全身湿透,比起赵贵嫔更晚被人救起,现下这个季节只是春末夏初,还不是能下水的季节,明显能看出她身子在发颤。
王承柔一下子失了争论的欲,。望,哑声了。她对清香道:“知道了,我们回去,你需要换身衣服。”
第93章
王承柔带清香上小船的时候,皇后、袁妃、赵贵嫔以及一众宫仆奴婢都在甲板上看着,她站在小船的船头,目光一一扫过这些人,并没有逃避,整个划向岸边的过程,王承柔全程都是面对着他们的。
在扫过这些人后,她把目光停在李肃的脸上,就这样看着他,他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目送她离开,他转身而去。
李肃走向前舱,叫来了管青山:“你亲自去,送她回宫。”
领命的管青山离开,他身后站着待命的柯嬷嬷,李肃对她道:“你也下去,路上小心侍候。”
“是。”柯嬷嬷刚要后退,就听皇上叫住她:“带身衣服下去,适合宫婢穿的。”
柯嬷嬷明白过来,这是怕奴婢没有像主子一样带了备换的衣服,怕贵妃把自己的衣服给了那落水的婢子。那位贵妃可能不知道,但柯嬷嬷知道,后宫只她的衣物是皇上亲自挑赏的。
皇上自小独立的生活,也养成了有些独的个性,对纳入他范围的东西看管的特别严,是不许别人经手的。搁到现在,就是那位主子及她的衣物也是不许别人碰的。
柯嬷嬷下去后,船舱里只余李肃一人,哪怕他赶了王承柔下船,他还是十分生气,本来很高兴的事情被她破坏了。
李肃回想起那件事,气愤,是他当时最直观的感受。他的目光从波光粼粼的河水中拾起,看向王承柔道:“抱歉,我冤枉了你,是吗。是赵贵嫔先推你下水,清香替你挡了下,率先掉了下去,而你这才推了赵贵嫔,她力气没有你大,自然最后落水的是她。”
如今听着李肃分析当年之事,王承柔一下子失了兴致,她本不是要为自己讨公道,都是上辈子的事了,早就无所谓了。她只是故意说起此事来恶心李肃的,谁知这时他倒公正了起来。
可惜她现在并不需要这份公正,但她还是想问一问:“当初,圣上为什么就是不信臣妾呢?”
李肃看着她,无比认真地道:“从小到大,甚至在父亲面前我都不曾受过什么气,那一辈子的气差不多都是你给的。本就年轻气盛,加上又是不容反驳的帝王,一拌起嘴来,什么观公正就都没了,只想赢过你。”
可怕的帝王的好胜心与征服欲。
李肃又说:“如今不一样了,那份凌人盛气早就消失在了岁月里,失去你后才知什么是最重要的,从今往后,我只信你。”
王承柔:“不要紧的,臣妾也不信皇上。”
李肃:“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
王承柔以沉默对之,没有回他。
这次游湖终是不成功的,草草划到岸边,二人重新骑上马回到了宫中。
王承柔回去后有好好想赵陆所言,也肯暂时把目光与心思从眠眠身上抽出来放到李肃身上。
李肃封她做皇后,封眠眠做公主,否决了开选秀的提议,给她道歉予她承诺……
但,他真的变了吗?没有。他做了这么多,改了这么多,唯有一点他没有变,就是继续用她在乎的人来控制她、困住她,不给她自由。
嘴里说着爱她,实则他最爱的永远是他自己,真爱一个人哪里舍得她伤心难过,郁结难安。李肃做了那么多改变,无非是在感动他自己,王承柔半分触动都没有。相反,在眠眠问题上,王承柔对他一直保有着警惕与怀疑。
“娘娘,茶要凉了。”清心的一声提醒,王承柔回过神来。
最近几日清心都见娘娘常常走神,虽不至茶饭不思,但在吃喝上是减了量的,尤其每次公主来后,她更是长时间不说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再有每次皇上来,皇上走,她都能感受到娘娘有很重的心里负担,她与清香近身了解她的人都知道这是为什么,娘娘怕怀孕。
清心天天看着主子这样,觉得也不是个事,她有心劝道:“娘娘还是要放宽心,凡事往好处想,若真是怀了龙嗣,生个皇子,那日子也许就没那么难熬了。以皇上现在对您的这份专宠,加上是皇后所出的嫡长子,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未来太后之位,”
“清心!娘娘面前胡说什么。”清香看着王承柔越来越惨淡的脸色,出声制止了清心。
清心这时也发现了皇后娘娘的不对劲,她哪里还敢再说,与清香忙问娘娘怎么了。
王承柔眼神发凝,唇上几乎没了血色,手也在轻轻颤着。清香给她拍背,清心给她搓手心,好一会儿,她脸上才恢复了些血色,清心忙说:“主子,您别这样,奴婢错了,奴婢不再瞎出主意乱说话了。”
王承柔并不看她,目光越过她,落在不知名的地方,她道:“凭什么?凭什么我要给他生孩子?一个不被母亲欢迎喜爱的孩子,何其无辜。让我如何面对他的父亲是我痛恨之人,我要如何与他相处,他又要如何自处?凭什么,李肃他凭什么。”
清心的话击碎了王承柔近段时日的侥幸心理,李肃来元尊殿的频率极高,他是什么想法,王承柔怎会不知,她给张宪空生女育女的事,在李肃心里就是个迈不过去的坎,如今她重新落到他手上,他定是不想落人于后,想要个他自己的孩子。
但王承柔是万万不愿的,可李肃不给她避子汤,她在宫中也无处可寻。
一直以来,王承柔在此事上,是把头扎在土里的鸵鸟,是掩住耳朵盗取铃铛的小贼,如今被清心的一番说辞激的,终于肯面对现实。
她从榻上走了下来,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清香与清心互相看了一眼,然后走到她身后,随时准备侍候。过了许久,才听王承柔道:“重新给我梳妆,这副气色实在是没法见人。”
到了晚上,清香与清心才知道王承柔是为见什么人做准备,她向皇上请求,让她母亲入宫一趟,或是让她出宫,她想她娘亲了。
李肃答应了她,但还是小气了些,只准侯爷夫人进宫拜见皇后娘娘。王承柔谢恩,并没有一定要出宫回府,只要能让她见到母家人就行。
王夫人奉旨入宫,见到王承柔华服在身,却十分削瘦,心里怜爱不已。一切俗礼完成,母女俩拉着手坐了下来。
“娘娘,身子可好?”
“阿娘,身子可好?”
母女两个同时询问对方,皆微笑起来。一番问候后,王承柔道:“此次叫阿娘过来,是有一事要说。”
王夫人:“你讲。”
王承柔:“如今,封后大典已过去多时,朝中就充纳后宫选秀一事怎的只提了一次就没有人再上表?父兄有说过原由吗?”
王夫人:“说过的,是皇上不准。”
王承柔想了想:“皇上允我每月两次召母亲入宫,您今次回去告之父亲及兄长,让他们做好准备听我的消息,在朝堂上以皇后母家的立场提出,请皇上为皇后名声着想,尽快操办选秀一事。”
王夫人看着女儿谋算疲累的样子,她道:“我不懂朝堂上的事,也不知你在这宫中过得如何,王家本也不指着你这份皇后的荣耀而活,你说什么我自是传于你父兄,他们也定会按你所说去办,只盼着娘娘能宽心,这都瘦成什么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