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珣
霓裳公主见她无功而返,微微失落,未多言一句。
只是羡慕的看着她可以和鸿胪寺的官员们肆意交谈,又对她出使一事感兴趣,便托着戴面纱的脸,一直听到他们返回蕃馆。
既见不到沈婕瑶,燕淳亦耐心彻底告罄。
人晾得差不多了,王玄瑰同圣上说了此事,圣上终于同意召见燕息使团会面。
之后便是漫长的割城拉锯战,陶梁开口要燕息与陶梁相邻的三个城池,被燕淳亦直接拒绝,双方讨价还价,你来我往。
陶梁最低要求是割让一城,狮子大开口无非是想在底线上再多讨要点东西。
比如割不了城,那便给黄金,听闻燕息多金矿,全被皇家把持,让个金矿出来也是可以的吧?
金矿在燕息境内不能给啊,那简单,你们折算一下金矿产值黄金,赔我们好了。
燕淳亦都快被陶梁这帮官员的无耻及厚脸皮气笑了,但他愣是忍住,从中周旋。
先是定下割白羽城赔给陶梁,而后拒绝每年上贡黄金,燕息是与陶梁实力相当的大国,可不是周边要依附陶梁而活的小国,上贡?绝无可能。
但他同意两国之间互开商贸,燕息缺粮多矿,陶梁地广善耕种,双方合作岂不快哉。
关税定价又开始扯皮,双方都防着对方,将价格提得极高,不利于百姓生产,便约定了每年低价的额度,超过一定限度,开始收起高额。
如此,双方便都满意了下来。
有燕息大笔黄金入帐,圣上今年又可以减免赋税,让百姓们过个好年了。
一切似乎都朝着极好的方向发展,燕淳亦甚至主动提出与陶梁休战二十年。
周边婆娑又与吐蕃正在就婆娑新王让谁来当而争吵不休,无暇顾及陶梁,二十年,足够陶梁休养生息,兵强马壮!
眼看商议已经接近尾声,圣上开怀,特在宫中设宴宴请燕息使团,欲当场签订盟约。
席间其乐融融、互相举杯,丝毫不见当初的唇枪舌剑、“刀光血影”。
沈文戈也受邀出列,她一身黑红礼服,端端正正坐在霓裳公主对面,负责照顾并与霓裳公主闲聊。
而霓裳公主又是挨着燕淳亦坐的,座位这样一排,向来只能待在鸿胪寺最边边角角位置的沈文戈,摇身一变,坐在了仅次于太子的第二位上。
就连王玄瑰都只能在她之下,借着要侧身听燕淳亦说话,实则目光频频落在她身上。
出使一趟,既经历了险些在婆娑丧命,又经历了在吐蕃当人质,沈文戈已然是不惧这种场合了。
她落落大方,知道公主不能摘面纱吃东西,所以早叫宫中给准备了指甲盖大小的奶果子,这还是她在吐蕃看到的,让公主可以从面纱下偷偷往嘴里塞东西吃。
霓裳公主可以吃东西不用饿肚子,很是感激沈文戈,小娘子们之间气氛融洽,可是上首的圣上,与燕淳亦之间只剩提防。
盟约已摆,所有条款均是两国商议出来的,可燕淳亦推三阻四,就是不签字盖章!
圣上那垂白珠的十二旒衮冕微微晃动,先是看向已经察觉不妥,但不知该如何做的太子,又看向一双眼睛快黏在人家七娘身上的王玄瑰……
“宣王,孤觉得燕息三皇子刚刚提到的事情,十分有趣,宣王如何看?”
压根也没听他们说什么的王玄瑰,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有趣事情的燕淳亦,在半空目光交汇了。
王玄瑰瞬间洞悉圣上意图,要让他打破僵局,反正他乖戾的脾气早已经深入人心,他自己是半点不在意的。
便慵懒地将手搭在膝盖上,直接问向燕淳亦,“三皇子可是对盟约有意见?”
这话一出,席间丝竹声骤停,所有人看向王玄瑰,又刷的看向开了口的燕淳亦。
“两国邦交,若只靠一纸盟约,我觉得不甚牢固,”燕淳亦说完,又转头看向圣上,“圣上觉得如何?”
圣上透过白珠看到霓裳公主的身影,却没有被他牵着走,根本没有答话,王玄瑰替他反问:“三皇子有话就说,你待如何?”
燕淳亦正正经经坐好,双手置于腹前,“自古姻亲更为牢固,我燕息想与陶梁结秦晋之好。”
沈文戈心中一跳,指尖瞬间变凉,挥起宽袖遮脸,饮了杯酒,重重呼出口气,看向燕淳亦。
他十分郑重道:“陶梁与燕息交战多时,我对陶梁的瑶将军更是一见倾心,欲借此机会,求娶她,还望圣上看在两国盟约的面子上,同意此婚事。”
两国无论是陶梁重臣,还是燕息使臣,均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向燕淳亦!
一方想,我们国家的西北大将军,你竟想求娶回去?让你们燕息如虎添翼不成?
一方心道,若是要求娶瑶将军,他们为何还要带公主前来联姻?三皇子妃是敌国将领,这怎么想怎么不成啊!
而后双方一致认为:胡闹!
“圣上,臣有一言……”这是陶梁臣子在言辞激烈的反对。
“三皇子,你看?”这是燕息使团正在与燕淳亦沟通,可燕淳亦贵为三皇子,所做决定岂容他们质疑。
一时之间整个宴席吵吵嚷嚷,燕淳亦又是一副你不同意,他就不签盟约的拒绝商谈态度。
白珠在眼前晃荡,圣上余光扫见坐得比燕淳亦还直的沈文戈,心中有了思量,将手向下压了压,“吵成这样,成何体统。”
陶梁重臣们纷纷甩袖落座,各个用仇视与不妥的眼神看向燕淳亦。
沈文戈扣在腹前的手都已经捏白了,听见圣上的声音,条件反射便是一颤,生怕他一开口,就要碍着两国盟约将二姊嫁过去。
“沈文戈,呼吸!”
王玄瑰的声音炸裂在耳畔,她下意识将屏住的呼吸撤了,空气涌入鼻腔,并不是多么新鲜的味道,反而是带着令她不适的污浊味道。
如同她听见燕淳亦借两国结盟,威逼求娶二姊一样。
“沈文戈,你信我吗?”
她便侧过头去,还有些慌张闪烁的眸子,在瞧见他那张美色无比,却神情冷凝的脸时,镇定了下来。
是的她信他,而他信圣上,所以她也会相信圣上的。
因而在圣上点到她时,她不卑不亢地站了起来。
“三皇子想求娶者是我陶梁人,而我陶梁婚嫁,是要征得家人同意的,正巧席间有大将军的亲妹在此,不妨问问她可同意?沈常客你是何意?”
沈文戈她不同意!
出于对圣上的信任,她不管什么两国邦交,她只知道,她阿姊不能嫁。
掷地有声道:“臣不同意!臣替家姊谢过三皇子厚爱,不敢高攀。”
燕淳亦星目凉了下来,开口嘲讽道:“你不过她妹,有何资格替她做主?”
“凭我了解她!”沈文戈直直朝他看去,“我阿姊乃陶梁最优秀的将军,也是陶梁唯一的女将军,她麾下数万万将士与她一起,守护着陶梁百姓。”
“她是翱翔于蓝天的猎鹰,不是甘于困在后宅的百灵!”
可瞧瞧你身边整天宴席下来,只吃了几颗奶果子的亲妹妹吧?
我阿姊嫁给你,折断双翼,不可出马游街、不能战场杀敌,就连出个门都不能敞开了吃东西,整天看你这张脸,也会看腻的!
发现燕淳亦在瞪视着自己,沈文戈不甘示弱地回看回去。
“常客说的在理,”圣上借她之口,一锤定音道,“孤虽也赞同三皇子要联姻的做法,但我陶梁西北大将军不可。”
燕淳亦将酒杯重重磕在案几上,“可若我执意娶她呢?我对瑶儿一片真心,陶梁硬要拆散我们,这是不想与我国结盟了?”
沈文戈面色一变,他这是将阿姊架在火上烤。
可王玄瑰却在她想开口说话时,敲了敲膝盖上的手指,示意她坐下来,不要急躁。
果然圣上的声音也跟着沉了下来,“孤看是你燕息,不想与陶梁结盟才是?我陶梁不接受威胁,我陶梁的大将军更不会下嫁你燕息!此事绝无转圜余地!”
“圣上息怒!”
燕息使团的人跟随着陶梁重臣跪了一地,圣上一甩宽袖,无数禁军刀剑相向,冰刃反着凛冽的寒光。
可饶是如此,燕淳亦仍执迷不悟,“我要求见瑶儿,便是不嫁,也要听她亲口与我说!”
他是拼着可能会血溅宫中,也要见沈婕瑶一面。
沈文戈闭上眸,只觉耳中嗡鸣声一片,一口一个瑶儿,燕淳亦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二姊曾与他有过关系是吧?
还当着圣上的面这样说,这是要逼她二姊众叛亲离,在陶梁无容身之处,必须跟他回燕息。
他是故意的。
这就是他的爱?
无耻!
僵持片刻后,圣上离席,燕淳亦拨开围在他身边的燕息使臣,大步朝沈文戈走去,王玄瑰见状直接起身挡在沈文戈面前。
两人对视片刻,燕淳亦停下步子,对沈文戈说道:“回去给你阿姊传话,我对她势在必得,她一天不见我,我便一天不放弃。”
“七娘是吧?我等着你改口唤我姊夫。”
沈文戈嗤笑:“你做梦。”
“哈哈哈,果然是沈舒航与沈婕瑶的亲妹子。”他宛如毒蛇一般的目光凝视她片刻,带着人趾高气昂离去,好似与陶梁的和谈对他而言,真得不如将二姊娶回去。
冰凉的手被揣进王玄瑰宽厚的掌中,从他身上源源不断地将热度传至她身上,他说:“莫怕,圣上不会同意的。”
大将军可是一国重将,自然不能轻易让给燕息,可风言风语足以让人转变想法。
就像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一般,当一个人开始不再信任你时,那任你在优秀,他都不会再重用你了。
她的阿姊,闯过了多少尸山血海,以女子之身受了多少伤,才换来的大将军的殊荣,如今拿到手还不到一月,就要被燕淳亦开始往上抹黑了。
对于小娘子而言,只要道你一句水性杨花,甚至捕风捉影说上两句看见你和哪个郎君说过话了,都足以让你身败名裂。
她阿姊更甚。
“气死我了!”四夫人陈琪雪一掌拍在案几上,“不行,我不能任由他们说二姊,我去找四郎,打死那几个乱说的!”
坊间已经有谣言,说她阿姊被俘期间与三皇子恩爱两不夷疑,是她求人家三皇子,三皇子才放了她大兄的。
还有什么燕息退兵啊,那都是因为三皇子爱她二姊,故意令人这么做的。
不说这话有多荒诞,可偏偏信得人绝多。
他们仿佛望了,去年还未她“送葬”,今年还迎她归来,只因她是小娘子便可随意诋毁。
更甚者,他们说,“既然瑶将军心已经不在陶梁了,不如趁早嫁去燕息,万一日后战事起,她胳膊肘往外拐怎么办?”
你瞧,你瞧,这就开始了,谣言杀人于无形。
向来最胆小的五夫人崔曼芸,这次都没有拦四夫人,她大力支持道:“让五郎也去,见一个说瞎话,就打上一巴掌!太过分了!”
“怎么可以就这样将二姊的功绩抹杀掉了。”
唐婉在旁点头,“大家放心打,我铺子赚了钱,足够赔偿看医者的钱了。”
三夫人言晨昕看着,低垂着眸子沉默不语的沈文戈,轻声问道:“娉娉?”
沈文戈回神,满口苦涩,现在外界都传成这样了,阿姊曾为燕淳亦怀过孕一事若是泄露,她简直不敢想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