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珣
她的三郎是那么稳重可靠,自在乐坊见他第一面,她就知道这是个好郎君,他会含笑接过姊妹递去的酒杯,不喝就那么放着,不会伤她们面子,也不会为难自己。
当时,她场场演出他都在,她还以为他是专门来听曲的,后来才知道,他是镇远侯府家的庶子,是个武将。
他不喜欢乐曲这些东西,可为了能和她说些话,愣是逼得自己学了,又常说自己不如兄长远矣。
兄长四岁识字,过目不忘,七岁便能作诗,八岁可以跟着镇远侯上战场,最令人自惭形秽的是,他琴棋书画还样样精通。
他经常感叹,兄长就是他楷模,也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可能赶上兄长一二,他不知道他出神的时候,自己偷偷多看了他两眼,觉得他可比他兄长好多了。
世子太过优秀,还是他这样的可靠。
后来,他要上战场,问她愿不愿意跟着自己,说:“我知你出身富贵,我就是家中庶子,配不上你,但我会努力赚个功勋回来,你要是愿意,我就求母亲娶你,再替你脱了贱籍。”
脱贱籍,这是多少乐坊女子的梦,她家遭难,沦落乐坊,她见了太多男子了,有不少想哄骗她私奔的,唯有他说要明媒正娶她。
他还说他配不上她,说什么傻话,她不过是乐坊一个弹琴的罢了,是她配不上他。
那天,是她第一次牵了他的手,对他说:“好,三郎我等你。”
这一等便是两年,初时她能月月收到他的来信,后来是三个月一次,再后来半年一次,然后便渺无音讯了。
乐坊里的姊妹都说她被骗了,洋洋得意说自己要被哪个哪个王府纳妾了,日后要去过好日子了。
她不信,更多的是担心他在战场出了什么事,当然也不是没有动摇过。
直到她真的被官府还了良身,自由了,他才风尘仆仆出现在她面前,说在她家中未衰落时,他早就倾慕于她了,现在给了她良身,让她自己选,可还要嫁他。
回答他的是自己泣不成声地拥抱。
她头靠在棺椁上,好像这样就能离三郎更近些,眼泪缓缓流下,她是在生下鸿曦,给他留了个男丁,坐月子的时候才知道。
原来,他回了府就向母亲说要娶她,镇远侯府怎么可能让一个出身乐坊的人进门,只同意他纳妾,他不肯。
自己拼着一口气,上战场,几经生死,升了官,成为家中仅次于长兄二姊的年轻将军,母亲这才松了口,准他娶她。
他回了家得了信,就为她跑办脱籍之事,不知求了多少人才办好,可这些他只字未提,只是给她选择权利,问她要不要嫁他。
傻不傻啊,万一她不嫁了呢。
她摸着棺椁,问:“三郎,这回换你来等我了,待我看着鸿曦和玥玥长大成人,为他们安排好婚事,我便去寻你,可好?”
“你可一定要等着我啊。”
“我是不是从来都没跟你说过,我也,我也一样欢喜于你。”
“我为什么从前未与你说过,如今竟没了机会,你一定要等我,等我跟你亲口说!”
与三郎棺椁同一辆马车的便是四郎的棺椁,四夫人陈琪雪站在棺椁面前,一侧头便能瞧见哭得险些断了气的三嫂。
她收回目光,听着耳边众人的哭声,“啪”一下给了自己一巴掌,掌心沾了一手泪。
难耐又痛苦地撑在四郎的棺椁上,“四郎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逼你了,当不了大将军就当不了么,不如兄长厉害就不如么。”
“我不该想做将军夫人,就总逼着你的,是我太贪心了,四郎,我错了,你回来吧?”
“我脾气太暴了,没有你看着管着,我得得罪多少人啊。”
“四郎,四郎……”
作者有话说:
写这一章我真的是边哭边写,哭湿了两张洗脸巾(咱就是说,洗脸巾比较吸水又不刮脸),让我看看都有谁哭了?摸摸头。【对了,我每天准时发章,但好像有延迟,发现没有就看看目录,退出去重新进一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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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我们回家
【二合一】“忠君爱国,终成空,悲哉、悲哉……”
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啪!”四夫人陈琪雪又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而后扶着棺椁无力地滑了下去, “四郎,你回来,我错了, 我以后再也不训你了……”
她总是嫉妒, 嫉妒苏清月是世子夫人高高在上,嫉妒三嫂明明一个乐坊出来的贱籍却能成为将军夫人, 而她只是一个庶女,嫁了一个庶子。
能与她们比的只有生孩子, 她们生了男丁,她也生了男丁;她看管着纯儿学习,让他像岭远那样;她嘴上总说着不中听的话,训斥四郎,嫌弃他没出息。
可四郎真的是她见过最好脾气的人了, 她训他,他就会连连道歉, 说是自己的不是。
她掐尖要强, 他就拍着胸脯哄她,说自己一定能像兄长那样成为优秀的将领。
他们之间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有的只有平平淡淡的日益相处,他经常去西北不在家,所以总是谦让她, 从不跟她说战场的残酷。
这当头一棒将她敲醒了,可她也失去了她的四郎,她错了,真的错了, 军功哪里有那么好拿, 都是拿命换的啊。
“四郎, 我错了,真的,日后到了地下,你一定要训我,一定要!”
最胆小的崔曼芸,今天做的事情可能是这辈子最勇敢的了,她冲进了乌泱泱的人群中,护住了一个棺椁,可她自己都没想到,她护着的棺椁就是她家五郎的。
为了这个棺椁,她身上现在还被推的痛呢。
动了动肩膀,她瘪瘪嘴,对这棺椁撒娇道:“五郎你瞧,我保护你了,以前都是你护着我的,现在轮到我护你了。”
她没有爬到牛车上,就站在棺椁旁,以她的身高,正好可以将棺椁抱在怀中,她也便这样做了。
抱着棺椁的一角,愣愣出神。
而后喃喃道:“以前总埋怨你不能归家,每年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现在才知道,只要你安好,无论你在哪,我都是安心的。”
“我没有那么远大的志向,同二姊比不了,我只要生活顺遂,儿子健康长大,你平平安安的就好,但你平安不了了!”
说着,她装作恶狠狠的样子打了一下棺椁,“你不是说会囫囵个滚回来了吗?还说回来了就生女儿,现在呢?你连个全尸都没有?”
“一会儿归家的时候,我怎么给你收敛尸骨,你说,你说!”
“你骗人!”
“还生女儿呢,哪里有女儿给你养了?”
“早知道还不如逼着你弃武从文呢,哪怕碌碌无为一辈子,也好过丧命西北尸不还。”
想起五郎每次回来都要先去给她买一朵绢花,而后突然出现在屋内,在她惊讶的目光中抱起她,往她头上插上大朵的绢花。
在她气恼地推他时,抱着她在屋内转圈圈,然后用他新长出的胡茬来蹭她,说:“夫人,我回来了!”
她就免不得落下泪来,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以后,没有人会再哄着我了,五郎。”
受周围人感染,唐婉也是泪珠子不断,她还是第一次切身体会到战争对一个小家庭的残酷,看看往日里端庄的、娴静的嫂嫂们,如今都已经哭成了泪人,以后这个家,就只剩下几个女人撑着了。
她抹了把泪,看着六郎的棺椁,松开贝齿,用极小的声音说:“夫君,你我虽没有见过面,但我却是在长安城经常听过你们镇远侯府名字的。
你放心,夫人和七娘都对我有大恩,我会替你孝顺母亲、姨娘,善待七娘与嫂嫂们的。”
“还有你的,嗯……床底下的书,我也一并烧给你,你,你便在下面看吧。”
只比自己大四岁,又才刚过弱冠之年,这么年轻,就躺在棺材里了,不对,是躺在了战场上。
好可怜。
唐婉深深拜了一下。
沈文戈依旧跪在原地,机械式地捡着棺材里碎裂的明光甲,捡了这块丢那块,可她不知停歇地一直在捡。
陆慕凝别过脸不敢在看,只让嬷嬷去搀沈文戈起来。
“别碰我!”
“兄长们自有嫂嫂们接回家,我二姊怎么办?只有娉娉能接她,只有娉娉记得她,我二姊是女将军、女英雄!”
“呸,她与世子狼狈为奸,是通敌叛国之人!”
四夫人陈琪雪倏而将视线望了过去,在衣衫褴褛的众人中搜寻起来,怒道:“连狼狈为奸都会用,你们书读得挺多啊。”
“我告诉你,我镇远侯府永不认。”
一群沈家军的亲眷,都是种地的普通百姓,字都不认识,又哪里会用的上成语,说话之人定是藏匿在人群,不安好心的败类!
跟他们说话辩白都嫌累。
沈文戈好似没有听到,她用手擦着明光甲上的血迹,“怎么也没有人给你清理一下,娉娉给你擦。”
可她的手被冻得不灵活,皮肤混着泪水接触铠甲,险些沾上,她只能用指甲一点一点扣下去,连自己跪了多久都不知道了。
腿麻了,不知是跪的还是冻的,连地面的震颤都感觉不到,五百名金吾卫护着一辆白铜马车从城中而出。
“都让开,何人在城门口聚众闹事?”
堵在城门前不让人进城的沈家军亲眷们见到穿着铠甲,威风凛凛的金吾卫,吓得连忙将道让开,跪了一地。
金吾卫径直前跑,将三辆牛车团团护住,原本还围在牛车旁的人连连退去。
城门外传遍四野的哭嚎声渐弱,唯独只剩镇远侯府的几个女人,依旧在撕心裂肺的哭泣。
白铜马车的车帘被皮鞭挑开,内里走出身披黑色大氅的王玄瑰,他眼神一扫,便瞧见了跪在雪地中的沈文戈。
她身上的悲戚之意,让他远远的都能感受到。
金吾卫左将军向王玄瑰抱拳拱手,而后面朝他们大声质问:“究竟出了何事?尔等想反不成?”
有老弱妇孺被推了出来,以换取官爷同情心,她们期期艾艾解释:“我们,我们只是不想通敌叛国之人还能回家,我们家儿郎死了,家里都要活不下去了,所以,才会在此拦下她们。”
这近千人里,还不知混入了多少故意挑事的,不然路途遥远,他们怎么坚持得下来。
王玄瑰丹凤眼一扫,嘲讽出声:“一群只会欺软怕硬之辈。”
见镇远侯府都是女子,便强硬推棺,叱责辱骂,见到全副武装的金吾卫,就装得跟个受尽欺辱的可怜人似的。
沈家军亲眷中有年轻人受不得王玄瑰的话,当即站起身反驳道:“他镇远侯府的世子通敌,害了二万将士性命,他们家儿郎的命是命,我兄长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了吗?
我们不过是拦棺想讨个公道而已,凭什么这么说我们?”
有那浑水摸鱼藏匿在人群中煽动人心者,也跟着冒出了头,“对,他们通敌他们才是败类!”
“败类不配进城!”
“对,他们凭什么?”
王玄瑰冷笑连连,“凭当今圣上至今未定镇远侯府的罪,通敌之嫌与通敌之罪,一字之差,天差万别,尔等却不分青红皂白,推了我国将军的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