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蒿里茫茫
“是郭嘉!是曹操帐下的郭嘉!他写信与我,他谋划的这一切,若非形势所迫,我——”
一道长长的伤口自他的脖颈上划过。
“我记住了。”她平静地说道。
丹杨兵大乱!
那许多长戟带着怒气,一瞬间便戳了上来!
她是应当要他们取了黑刃给她的,但许耽这些阴招已经快要给她造成心理阴影了,她实在不敢多留他一刻,生怕暗处又有丹杨兵抓了几个百姓过来,逼迫她放人。
她左手抓住许耽的尸体,当做盾牌一般甩出去,荡开长戟,然后翻身下马,右手持了匕首向前,一个突刺便又划开一人脖颈!
一片金鼓喊杀声中,长戟兵向前将这少年围住,密密麻麻上下乱刺,他初时提着许耽的尸体迎战,只抢得近身再以匕首迎敌,但丹杨兵手持长戟,少年手中却只有匕首,顷刻间便将他身上扎了几个血洞出来!
丹杨兵虽有“丹杨山险,民多果劲”的美称,但想要驾驭他们却极不容易。
这些士兵精壮善战是真,对外敌时不肯用心也是真。对他们而言,似乎只有一种情况能激发他们心底血性,那便是他们所信服的,同为丹杨人的军官战死——为他们的丹杨老乡复仇!
这些士兵红了眼睛,咆哮着,牙间嘴角沁出血沫,疯魔一般地冲了上来!
那少年在这样的缠斗中似乎渐渐落于下风,于是向后退了几步——正当所有人以为,他将要逃走,将要把北城门让给丹杨人,将要放他们通行无阻,任他们在城中大肆烧杀抢掠,大快朵颐时,少年却微微弯下了身。
周围到处都是一片火光,他那双黝黑的眼睛里也亮起了火光。
但那火光渐渐变为蓝白色的光芒,而且越来越亮,亮得迫人,令人无法直视!
照亮整个黑夜的火光也被那道光芒映得失去了光辉!因而前排那近百丹杨兵在这一瞬才发现,那如同雷电一般的光辉并非来自神剑“列缺”,而来自陆悬鱼持了匕首的那只手!
但这一切已经晚了!
他挥出匕首,如同挥出一根无形的长戟。
长戟虽无形体,却带锋刃,有寒光!
它戳穿了第一个丹杨兵的身体,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直至戳穿了十几人的胸膛!
许耽的偏将肝胆俱裂,咆哮起来。
“放箭!放箭!”
弓弦渐渐拉紧的声音一排排响起,两旁皆是火海,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她不愿避,也不愿躲。
这身后是她的家园,她难道要第三次看着它毁灭,再经历一次撕心裂肺的升级吗?
身上那几个被长戟戳出来的血洞仍然在一股接一股的流血,她因此感到了一阵阵晕眩。
但她的头脑无比清晰,她不会退,不会降,更不会死!
她深吸了一口气,脚掌轻轻地撑在地上,准备再向前挥出那一刀时,身后的弩机绞紧声清晰地钻入了她的耳中。
……除了那些原本藏在城中的丹杨兵外,她并未放许耽这一营的丹杨兵进城,哪来的弩兵?
……如果是丹杨兵,为何她面前的那些丹杨兵神情却变了?
她错愕地转过头时,七八个长牌兵正跑向她。
那些长牌有五尺长,以铁铸成,上覆兽皮,沉重无比,也坚固无比,此时挡在她的身前,什么样的强弓亦不能穿。
剩余的几十名长牌兵结了阵型,弩兵居于其后,严阵以待。
“将军,”一名长牌兵这样小声对她说道,“田主簿不放心你,他说……”
她的头晕得很,扶了那小兵一把,“说什么……”
于是长牌兵便小声嘀咕了几句。
两边僵持着,丹杨兵见了这些弩手与长牌兵堵了路,便谁也不肯上前。
直到那个沙哑疲倦的声音响起。
“在彭城的时候,你们迎锋蹈刃,就算战败了,徐州人也不怨你们;
在郯城的时候,咱们并肩作战,共逐曹操,这份交情刘使君也记着;
使君答应了陶公说会恩养你们一辈子,今夜是这几个武将作乱,与你们并无干系;
现在我再来问你们一遍,你们作何选择?”
丹杨兵陷入了一片窃窃私语之中,但他们还没有研究明白时,那个少年将军自长牌后又走出来了。
他浑身是血,脸色苍白极了,火光也不能令他的双颊染上一丝血色。
但他的声音也清晰极了。
“首恶既诛,尔等究竟想活,还是想死?”
第一个人扔下手中的环首刀后,第二个便也将藤牌和手戟扔在地上。
金戈声交错连连,刺耳极了,也听得她安心极了。
她就那么坐在土路中央,坐在一块长牌上,任由一个士兵撕了几块破布条,随便地给她包扎。
“将他们十人一串,都用绳子捆了手,押去军营看管,”她说,“再将城门关闭……哦对了,把我的剑给我取回来。”
关于她下达的一条条命令中,这是最后一条,黑刃表达了不满,为此还顺便谴责了她一下。
【你为了这种无意义的事,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它说,【你不觉得这很愚蠢吗?】
她体力不支,将黑刃杵在地上,权当拐杖,支撑着自己,当然也没忘记反驳几句。
【可能愚蠢,但并不是无意义的事。】
【谁也不会记得你,谁也不会在乎你,对于那些百姓而言,这座城池的主人姓刘或者姓曹没有区别,驻扎于此的究竟是丹杨兵还是你的——】
黑刃罕见地收了声。
大火烧了半宿,东方的天幕下已经透出一点点暗红,与黯淡下去的火光交织在一起。
有人悄悄从土路尽头走了出来。
似乎是因为敬畏,不敢靠近,于是离得远远的便停下了。
她头晕脑胀,眼神也不比往日,转过头去,只能模糊看到那样的一个轮廓,似乎是一个男人。
而后又有一个老人。
慢慢地,又有妇人装扮的人牵着幼童走了出来,也是远远地停下了。
那样的人越来越多。
她看不清是谁第一个跪下,而后接二连三。
那些人向着她的方向,默默将头伏在地上,久久不曾起身。
第157章
太史慈领了两千兵马,是自那天清晨启程的。
尽管陆廉希望他能将泰山寇拦在五十里外,但他仍然走得很谨慎。他留了十余个斥候在后方,不断地往来于军营与下邳之间。
孙观、吴敦的兵马自昌虑城而出,沿泗水一路向南。
这条路走起来很容易,四周多丘陵,但没有什么名山大川,只有一座护君山,据传光武起兵时曾被王莽派兵追杀至此,山神现了神迹,骗过敌兵,因此才令光武得脱。
两支兵马就是在此相遇的。
孙观吴敦的兵马有五千余众,旌旗漫布,看着就比太史慈这边士气更胜一筹。
因此太史慈听到距离泰山寇还有十里左右时,便立刻下令士兵扎鹿角,挖壕沟,建起基本的防御工事,准备迎敌。
他是正午时分接到斥候报信的,也是正午时分停下脚步的。但到了傍晚,对面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泰山寇亦在原地扎营。
太史慈听了消息后第一个反应是,敌军势众,明取守势,不过是为了令我松散懈怠,暗中却可分兵袭我营寨。
他虽曾为北海孔融、扬州刘繇做事,但不过是上阵的冲将,极少率兵打仗,孙观吴敦又对此地极熟,因此不得不谨慎小心些。
“我们也扎营,但要多派些人手值夜。”他这般吩咐下去后,想想还是不能放心,“备马,我亲自出营探查一番。”
护君山并不陡峭,山势平且缓,一眼望去只有二三十丈的高度。太史慈如斥候一般,骑马在山上山下跑了一圈,路遇一座光武庙,还下马进去拜了拜。跑过这一圈后,他心里有了点底,山势虽缓,但山上多枣树,高高低低,即使是从农人开辟出的山间小路走过去,他这一身衣服也难免被刮破。林中更是只有给野兽走的兽道,路人极难穿行。
这样的路白日里穿行尚可,夜晚走起来既费力,又危险。太史慈站在山顶想,他们究竟为什么不趁人多势众,直接扑过来呢?
太史慈的心头忽然转过一个念头,他要想个办法,试探一下。
孙观和吴敦之所以没有轻易进攻,原因其实挺简单,但站在太史慈的角度,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臧霸没有出兵。
这些泰山寇唯臧霸马首是瞻,尽管收了曹操那边的书信,约定共同出兵,瓜分徐州,但刘备毕竟是徐州士族倾心拥戴的豪杰,真要是夺了下邳又守不住,被刘备夺了回去,东海离下邳极近,岂不是惹祸上身?
因此这两名泰山寇首领听闻是下邳兵马,立刻便命令原地扎营,不肯向前一步,另派了使者飞马去开阳,想要问一问,催一催臧霸为何还未出兵。
太史慈的使者便是此时前来的,不仅未曾空手,而且还送了几头牛,外加两车美酒。
使者站在泰山寇的营帐中,态度十分恭敬客气,但问的问题并不客气:
“陆将军在下邳城北操练步卒,不想竟与二位将军的兵马相逢,”使者问道,“未知二位将军南下,所去何处?”
这两位泰山寇首领互相看了一眼,最后孙观开口回了使者。客气,并且还带着微笑。
“闻听丹杨兵作乱,”他说,“我等愿为刘使君效犬马之劳。”
使者也很轻松地笑起来了,“若丹杨兵当真作乱,难道陆将军不在城中平叛,反将兵马带出?若我家将军是这样鲁莽轻率之人,刘使君又怎会将守城重任交予他?二位将军是否多虑了?”
帐内一片寂静,吴敦始终没有开口,但脸色很是难看。
使者左右看了他们一眼,声调变得轻松起来,“我家将军素闻二位将军气勇胆烈,是天下少有的豪杰志义之士,故奉牛酒,并令下吏向二位将军执意……”
尽管他们不过是盘踞一地,结连屯军的山贼,但到底曾跟随陶谦四处征讨,也略知徐州形势一二,听到这位刘备十分器重的小陆将军这样吹捧他们,不豫之色便淡去了。
“陆辞玉不愧是下邳陈氏门下高足,”孙观也干巴巴地夸了两句,“既如此,那我们明晨起营,返回昌虑便是。”
使者笑着行了一礼。
“贼子无胆,兵马倍于我,却胆怯若此,”太史慈仔细听过文吏的转述后,哈哈大笑起来,“合该让我立此大功!”
什么替下邳平乱,尽是托词!太史慈是如何机警之人,三言两语中就听出来孙观吴敦停驻不前的原因了——这两人多半是在等臧霸,没个出头的,他们竟万不敢上前一步!这样的胆子,真是当山贼也嫌他们愚笨无能!
“将军可要明晨……”
“我为何要等明晨?”太史慈问,“夜长梦多,我非神明,岂知臧霸心中所想?若他明晨便派兵前来,到时近万泰山寇一起杀出,我岂有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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