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蒿里茫茫
待他领着使君转去屋后,给使君看他家那几只肥鸡时,使君竟然还伸手去摸了一把!
他连忙将那几只鸡拎起来给使君仔细看!
“夏天快到了,”这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郎君拍了拍手上的鸡毛,“须得经常清理鸡圈,小心鸡瘟,更要小心时疫。”
……使君还懂怎么喂鸡的!
……不对!重点是使君摸了他家的肥鸡!
媳妇悄悄地用胳膊肘推了他一下,于是这个汉子立刻就明白了。
里长若是抢走了他家的鸡,那算是倒霉;
府吏若是拎走他家几只鸡,那算寻常;
但这一位明显是真正的贵人!使君啊!郡守啊!待他这样和气,这样从容!想一想,请郡守吃几只鸡,自家也与有荣焉啊!
何况说不定使君这样身居高位,又宽厚待人的贵人一高兴,还能赏他些什么!
说干就干。
“不是小人夸口,县城中养的鸡,多半也没有小人家的肥美,”他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说,“这几只,小人给使君带上如何?”
他这样问的时候,那位年纪并不大的使君很吃惊地睁大眼睛,似乎想笑,但没有笑出声。
……又有马蹄声传来。
里吏、府吏、使君,还有那几个骑士一起望了过去。
……这次来的人没有使君那么顺眼,是个一身旧衣的年轻士人,看着一脸穷酸样,偏还骑着一匹不见一丝杂毛的壮硕黑马,毛皮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那马不见奔驰,马蹄下也不见尘土,溜溜达达地过来了,还没到他家的小院子前,远远地扯着似乎喊哑的嗓子就在那里嚷嚷!
“田使君这是准备抢谁家的鸡呢?”他似乎又开心又嚣张的样子,“可让我逮到了!”
府吏连忙上前一步,大喝一声:
“尔是何人?!贵人面前,怎可如此无礼!”
“无礼!”里长也跟着嚷了一句!
……他要不要也跟着喊一句?
媳妇猛地用胳膊肘又捅了他一下。
“你看使君那几个随从!”
使君身边那几名亲随见了这人倒是并不愤怒,脸上都露出了怪相。
……似乎想笑,又不敢笑。
但最后还是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让出一条路给他们的主君。
两千石的郡守上前去,很自然地扯住了那匹马的缰绳,为这个人牵马。
马儿很明显还对他颇为熟悉,舔了舔他的手。
……年轻人跳下马来,见他们还在傻愣着,还心情很好地冲他们挨个摆了摆手。
“我同他说笑呢,”他说,“我知道我们田使君下馆子是一定要付钱的。”
田使君脸上略有一点尴尬的神色,但仍然掩饰不住眉宇间的欣喜,“将军如何亲至?”
“听说你累倒了几个督邮之后索性自己跑到乡下来,”年轻人笑道,“正好我来千乘看一看城防修得如何……你吃不吃烤鸡?我这门手艺很不错的,小郎和阿草隔三差五就嚷嚷着想让我烤给他们吃!我去给他家的鸡买下来吧!”
那几只肥鸡最后到底没活过这一天,被捆了交给那个年轻人带走。
它虽命运多舛,但还是给自家狠心的主人赚到了三倍于普通肥鸡的钱。
掂了掂手里的钱袋,一家子默默望着那一群人离去的身影,心中仍然有点惆怅。
“我这鸡,原本可以卖给贵人的!我同他说了好几句话呢!到时别说赵七,里长也要羡慕我!”
“……但那个,那个年轻郎君,你看他那匹黑马,他应该也是位贵人吧?”
“你看他哪点像贵人了!”丈夫不服气地争辩道,“你看他那懒散样子!跟村口晒太阳的闲汉有什么分别!谁家老实人这样胡吃海喝!”
……尤其这还是清明!
陆悬鱼烤鸡的手艺的确是很利落的。
她自长安逃难这一路上,杀也不知杀了多少各种飞禽走兽,因此收拾一只肥鸡自然是得心应手,不过多时,便烤出了热气腾腾的香味。
只不过这只鸡先不由他们俩来吃。
千乘城外堆起了一座封土堆,冬时郭图堆起来的,春天来临时,新派到千乘的官员和民夫又给它加了些土。
那只烤鸡是给这座封土堆的,除了鸡之外,还有一罐酒。
她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便只坐在封土堆前发呆。
田豫在一旁,并不作声,看她穿着那身旧袍子,像个很落魄的士人般,坐在她的士兵们面前,沉默半晌,只倒了一碗酒,喝下去。
尽管是新加的土,封土堆上却已经长出了几颗草芽。
也许再过一两年,这里便要长出树苗了。
等到他年老时,田豫想,这座封土堆会变成什么样?土堆下那些再不会变老的人,又会变成什么样?
他这样出神时,北边忽然传来了马蹄声。
他抬头望去,陆廉也抬起了头,望向土路的尽头,很快便皱起了眉。
尽头处出现了十几骑,其中为首的是一名二十余岁的文士,高冠博带,身姿挺拔,面目刚开始还有些模糊,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尽管这一路风尘仆仆,但那仍然是个见了会令人感到惊诧的美男子。
“怎么是他?”陆廉这样低声嘟囔了一句。
田豫忽然紧张起来,“将军认识他?”
第321章
……这位来客,非常怪异。
……不是说他身上哪一点怪异,不对,他确实是有点怪异的。
他骑马向着他们而来时,面目刚开始自然模糊,但能让人隐隐感觉到五官的端正,离近些清晰起来,那种端正就变成了秀丽。
但这种秀丽仍然是隔了百步开外的,田豫原本这样想,真站在面前时,总该在脸上挑出一点瑕疵来。
……因为哪怕是剧城这些年轻郎君中间生得较好的陈群!他那张脸也不是毫无瑕疵的啊!
但这位来客下了马,走到他们面前,向着陆廉行了一礼时,这个距离称得上纤毫毕现了。
……五官、身材、举止、风度,都仍然挑不出任何毛病。
“许久未见,”这位来客开口时如同清泉流过玉石表面,声音温润悦耳,“纪亭侯尚安乐否?”
田豫忽然感觉心跳都跟着慢了一拍。
这位来客名叫荀谌,字友若,颍川荀氏出身,现在袁绍帐下为冀州别驾,听说是非常受器重的人。
袁绍遣使来,并不令人感到意外,这似乎快要成为一个循环了:结盟、过一段时间撕毁盟约开打、打完继续结盟。
因此请这位使者吃饭时,陆悬鱼便忍不住开口问了。
“别驾此来,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纪亭侯有此一问,必是腹诽袁公不守信义。”
“……难道不是吗?”她想了想,又改口道,“至少也是个教子不严吧?”
荀谌转过头,含笑望着她,“足下想一想,难道袁公当真不守信义吗?若他真是如此反复的小人,又该如何待曹孟德呢?”
握着筷子的陆悬鱼陷入了一阵犹豫中。
毫无疑问,袁绍对曹操是真爱,兖州全境被打个稀烂,曹操的兵马自徐州狼狈而归,疲惫已极,根本无法对阵董承是,是袁绍派臧洪自东郡出兵,替曹操扛下了董承的主力。
……事后不仅没要钱没要地,还送了不少粮草过去。
……图什么。
“直到现在,朝廷依旧因此事抱怨袁公举措不当,‘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哪,”荀谌悠然地将酒盏端到唇边,“袁公却一句怨言也没有,纪亭侯细想,他难道不是天下最重情义之人吗?”
……她嘴笨,由得他说。
“况且自董贼祸国,群雄并起,生民如陷沸釜,”荀谌喝过那盏酒,又将酒盏放下,“以在下看来,兵事于国无益,自然是能避则避的。”
这种话太虚伪了,她想。
不打仗,袁绍要他们这些谋士干什么?放着好看吗?当然放着确实挺好看,但这些好看的家伙各个都是世家出身,而且与打得稀烂的青州不同,袁绍这些世家出身的谋士家大业大,是有私兵部曲的。
想象一下,她,陆悬鱼,自己有三千兵马,然后整个青州世家凑一起能拉出个四五万的军队,她得用什么样的力气,冒多大的风险,才能将隐田隐户这点事捋明白?
况且他要是不打过来,她自然能慢慢恢复起来,到时候人丁一多,军队也就多了,这种事冀州人难道想不通吗?
“嗯,纪亭侯心中所想,在下明白。”
“……你明白什么?”
荀谌没理会那句话,还在继续往下说,“但请足下细想,北海的乡野间,农人忙碌得很吧?”
“不错,”她迷惑地望着他,“你想说什么?”
“在下想说……难道河北的农人便不种地吗?”
并冀两州的百姓已经数年不见战火,幽州现下也已平定,以袁绍的基础而论,大家一起疯狂种田,难道他种不过青徐吗?
她被噎住了,瞪了他一眼。
这位如玉君子似乎一点也没察觉到,很殷勤地伸手过去拎起酒壶,替她也斟满了酒。
陪在一旁的田豫看了这一幕,感觉心里纳闷极了。
有剧城的信使至,趁着城门未关跑了进来。
于是上座的年轻女将军起身离席,去处理一点庶务,留下了客人、几名千乘的官吏、田豫。
田豫又看了一眼这位使者。
他喝了几盏酒,因此脸上带了一抹绯红,唇边似总有丝笑意,映在灯火下,美则美矣……
……就是总让田豫想到《佞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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