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蒿里茫茫
“奉孝若仍困倦不足,不如就在我府上暂歇一歇吧。”
他打了个嗝儿,又揉了揉眼睛,便坐下来喝起了茶,“主公必有要事,在下不敢耽搁。”
“嗯,”曹操说道,“本初身体大不如初,若无良医,恐怕只在一二年间。”
郭嘉一瞬间便清醒了过来。
“既如此,主公不能再等。”
“我派人去寻华佗了。”曹操这样说了一句。
他似乎在出神,因此词不达意,这令郭嘉感到了一丝惊奇。
主公微微发怔的样子,并不出于利益与谋算,而是单纯在担心他那位自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他感到忧心,感到焦虑,甚至感到痛苦。
但只有这一瞬,曹操很快清醒过来。
“本初不愿出兵攻打张杨,奉孝可有妙计?”
“张杨有忠心,无雄才,他性子太过仁和,不知约束手下,因此并无威仪。”郭嘉一边思索一边说道,“主公可先以金帛结交他手下偏将,只要有人收下,此事便不难了。”
曹操缓缓地点了点头,“奉孝的主意,我素来是信得过的。”
今日有仆役洒扫清洗地面,青石砖上都洒了水,于是一个个的小水坑在阳光下就显得有些显眼。
曹操不爱奢华,这些磨损了的石砖也不去理会,于是那些凹凸不平之处经过时总要加倍小心,否则就容易摔上一跤。
府中官吏行走时,多半皱着眉头,小心翼翼。
只有一个人踩着木屐,走在凹凸不平的石板上,步履却依旧端正而有风度,一眼看过去,颇有鹤立鸡群之感。
郭嘉一下子就认出了他。
“文若!”
荀彧抬起头时,鬓边的银丝一瞬间刺痛了郭嘉的眼睛。
他还是那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容貌不曾有一丝毁损,无论是将入鬓的长眉,漆黑的眼睛,笔直的鼻子,还是堪称伟美的须髯,似乎都没有任何变化。
但他就是与以前不同了。
当他看了过来时,郭嘉忽然很后悔自己刚刚喊了那一声。
此一时,彼一时。
在天子未归雒阳,一路受颠簸苦楚时,荀彧很希望主公能够奉迎天子,奉天子讨不臣,平定乱世。
这自然是为了主公,但更为天子。
荀彧是汉臣,恐怕他一辈子都是汉臣。
所以他该如何宣之于口?郭嘉想,天子在雒阳待得好好的,他要想方设法杀了张杨,逐了吕布,用袁绍的名义逼迫天子离开雒阳,拿他当做一面对抗刘备的旗帜。
他要对荀彧说,汉家的威严,天子的威严,朝廷的威严,在他眼里,在主公眼里,已经什么都不剩了吗?
他能这么说吗?
……可是他不说,荀彧便不知道吗?
曹操并不知道郭嘉和荀彧此刻心中在想些什么。
这是一个春光晴好的下午,他赶路回来,又制订了这样一个计划,已经感觉非常疲惫了。
“唤阿时过来。”他这样说道。
不过一会儿,一位袅娜的美人便款款而行,来到了他的面前。这是他新纳的姬妾,生得杏眼桃腮,又十分温柔顺从,因此很受他的宠爱。
当她为他更衣,扶他上榻之后,曹操舒服地发出了一声长叹。
还是他的后宅比较清静,嗯。
“我打个盹便好,”他摸了摸她那乌黑冰凉的青丝,很温和地笑了笑,“一会儿记得唤我起来。”
第320章
大地又变得毛茸茸了。
先是细嫩的草芽,然后是舒展的草叶,现在已经变成连绵不绝的满目绿意,偶尔一阵清风袭来,吹散一两颗性急的蒲公英,混在柳絮中一起飘飘洒洒。
陆悬鱼打了个喷嚏。
战马也跟着打了个喷嚏。
她骑马走在乡间,揉了揉鼻子,四处张望起来。
清明时节,剧城的人几乎都跑出去了,有的去扫墓,有的去游玩,有的下乡去看一看自家的田地。一般来说,扫墓的和游玩的都会带上家人或好友,拎上两罐酒,出城时神态自若,心情不说十分快意,至少也还平和。
而去看自家田的人经常就是一副怪模样,似乎恼火,又似乎忍着不能发,嘴边经常会起一圈燎泡。虽然看着怪可怜的,但这一部分人经常是坐着轺车出门的,因而从阶级上来说,并不怎么值得同情。
这些士人跑出去的原因特别简单:今春上计,意指夏天来临之前,各地的地方官要将自己管辖地内的户口、赋税、盗贼、狱讼等事编册上报。尤其是人、田、货都需要清点一遍。
……这个“货”不仅指仓和粮,牛马猪羊,还有草料、禾秆等。
西汉时度田案比喜欢在春天举行,东汉则是秋天,而上计通常在岁末,但去年冬天,百姓们还在进行大迁徙,根本没办法搞这些行政活动,于是就放在了春天举行。
案比也有几种,有全县的百姓都跑到县城来,排队进行人口普查的,这种对于老年人有点不友好,经常能见到老头老太天坐在板车上,儿子汗流浃背地从十几里外甚至几十里外的村庄里,将爹妈拉过来的情景。
……拉到小吏面前,给小吏看一眼,登个记,把姓名籍贯年龄出身相貌人身关系什么的写清楚,然后再拉回去。
……就非常的折腾人,官吏累,百姓也累。
……但今年就不太一样,不那么累百姓,但特别的累官吏。
农田里的种子已经撒下去了,百姓们其实不是很忙,因此官吏进了村庄,挨家挨户地清点人口田地和牲畜财产时,其他百姓就不免悄悄从自家低矮的墙头探出脑袋,一面看,一面小声指指点点。
“那位看起来器宇轩昂的,必是位贵人啊!”
“你怎么知道?”
“里长平日里多威风的一个人!见了他跟硕鼠见了狸子似的!”
“果然是贵人!”媳妇也赞叹了一句,“里长连头也不敢抬!”
“……就是怪了些,脸倒是板着的,可也不见别的什么。”
“……什么‘别的什么’?”
“你想想,以前县府的贵人来咱们乡里,哪次空手而归了?”
“不错,那叫……‘贵人不踏贱地’!”
要是踏了的话,总得有些补偿!
这补偿不一定是什么,有可能是几只鸡,有可能是几斗米,甚至还可能是一头猪。
好在这几年天灾连连,乡野间的少女多半衣衫褴褛,面黄肌瘦,鲜有会被这些“贵人”看中的。
汉子听了也觉得有理,“是不是赵七他们家的鸡不肥,看不上?”
“那他总不能空手而归吧?你说咱们这一里,谁家的牲畜看着最为壮实?”
“自然是我……”
“这是什么话!”媳妇大惊失色,“你是在埋怨我将家里的鸡喂得肥了不成!”
汉子也大惊,“先藏起来要紧!”
“藏起来?!藏起来不要罚的吗!”
两口子正拌嘴时,忽而又有马蹄声自村外而来。
这次来他们村的人不是什么器宇轩昂的贵人了,而是一位二十六七岁的年轻郎君,带了几名骑士。这位郎君相貌端正,见了便令人心生好感。
……但他一到这里,那位器宇轩昂的贵人立刻就变了一张脸!
新来的郎君还没下马,他就立刻迎了上去!
先是一个揖礼!然后赶紧去为郎君牵马!
满脸的倨傲和不耐烦也都没了!全换成了殷勤而又热情的笑容!
刚刚那些端着的架势一下子全没了!尤其是那个揖礼!恨不得一揖到地上去!
“他说什么!他说什么!”
土墙年久失修,不能趴两个人,娃子又在土屋里哭了起来,媳妇不得已,只好温良恭俭让地将八卦位置让给丈夫,自己一面进屋去哄孩子,一面又止不住探头出来询问。
“实在听不清啊!”丈夫忽然睁大了眼睛,“那位郎君!那位郎君往咱们家来了!”
媳妇忽然冲出了屋子,惊慌失措起来,“他必定是个真贵人!他这样的人,来咱们这等草芥处做什么!这两间土屋,几个陶罐,有什么可估家赀的!”
可是现在看热闹的变成了别人家,那些脑袋一个个从土墙上,从柴门后探出来,很是幸灾乐祸地望向他们家。
往年县府里的贵人来估一次家赀,免不了带走两只鸡,一头羊什么的,今年换这样的贵人来,她家这房子估给他也不够哇!
那个郎君走到了他家破破烂烂的篱笆前。
还好,还好,家中妇人素来爱干净,不似那等邋遢的女人,污物懒得倒去沟里,直接往路上泼,甚至为了今日之事,还特意洒扫了门庭,干干净净。
因此郎君还露出了一个微笑。
“你家收拾得很好,很整齐。”
他受宠若惊,觉得自己很该说点什么,但还是一下子就趴在了地上,额头抵在了泥土里。
“抬起头来,”旁边那位贵人说道,“使君在同你说话。”
“是,是。”他小心抬起头来,“使君,我家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他说完之后觉得还不够,慌慌张张又加了一句,“我家那两只鸡在屋后,不曾想要瞒过贵人!”
……好像说得也不对。
因为跑出来抱着孩子跪在他旁边的妇人瞪了他一眼。
使君倒是笑了。
“起来说话。”
这位姓田的使君远看是个温文尔雅的模样,离近些却在眉梢见了一道疤,那几名骑士又称他为“将军”,竟还是个带兵打仗的!这就更令人吃惊了。
但使君仍然是很和气的,先问他家几口人,这一冬如何度过,又问他家春耕情况如何,种子好不好,雨水足不足,肥料够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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