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蒿里茫茫
正准备起身时,吕布又开始叹气。
“你知道我为何与你说了这么多话吗?”他睥睨般看了她一眼,“你这人谨慎,不仅在出仕这一桩上,你几乎做什么事都很谨慎。”
……还有什么事?杀猪?洗菜?摸鱼?她和吕布又没那么熟,他哪知道她的多少事啊。
但是马上吕布就要给她雷焦了。
“你这人虽然年纪轻轻,却并未被女色所误。”吕布继续大舌头说道,“这很好,将来待出仕后,我为你寻一门好亲,我与你讲,女子其实才貌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
他伸出一根手指,“要贤惠大度,至少不能给夫君惹事!”
……不,她不想听,她已经察觉到话题从她的人生理想转进到兵法小课堂现在又要转成一个中年已婚社畜的烦恼了。
但是吕布一点都没有自觉,还在那里发牢骚。
“董太师率军后撤至渑池,留我于雒阳断后,雒阳残破,岂能守得住?这半年以来我岂是容易处之?你却不知待我归来,魏氏竟还抱怨我宠妾灭妻,你看看我这府上已经被她整治得如同铁桶!我回来这几日只不过是去严氏处……”
【你看我能一棒子打晕他吗?】她痛苦地说道,【我听不下去了。】
【其他人可以,这个我真不确定,】黑刃小声说道,【所以其实听听也没什么。】
第48章
第二天酒醒的吕布又恢复了一脸淡定,就好像浑然想不起喝高时说了些什么蠢话。
于是她就大意了。
第三天又被吕布喊过去的时候,吕布上下打量她几眼,“厨房也不缺你一个杀猪的,要不你跟着我吧?”
她愣了一下,没想明白,觉得还是小心地问一句黑刃比较好。
【他的意思是,身边缺一个杀猪的?】
【你可以问问。】黑刃回答得十分谨慎。
……还是不问了。
“将军是要小人随侍左右吗?”她决定问点更有价值的问题,“将军出行时……”
吕布忽然愣了一下,然后语气特别斩钉截铁,“不行。你就别出门了,高顺喊你去你就去,平时就在宅子里当个侍从,陪我练练武就行了。”
【……他不是刚夸完我聪明伶俐,善解人意吗?】
【关于这个,我必须得提醒你一句,我曾听说有些愚蠢的女人会将男人的情话当真,但我没想到,你竟然连男人的醉话都当真了。】
【……】
“将军怎么吩咐,小人无不听从。”她最后还是恭恭敬敬地回了这么一句。
渐进了初夏,一切都好像回到了正轨上。
眉娘在客舍里寻了份活计,据说是在厨房里温酒筛酒,偶尔也会将自家酿的几坛酒送过去。老板尝过之后特别满意,于是她那院子里就摆满了酒坛子,每天红红火火,忙忙碌碌,一走进小巷,就能闻到股酒糟味儿。酒糟又是喂猪的好材料,羊家夫人那里预订了眉娘所有的酒糟来喂猪,虽说还只是卖给附近这一条街上的邻里街坊,但铺面也渐渐支起来了。
听说羊家夫人又派了李二去各处世家大族府上跑一跑,说不定就能打开个销路呢?
都亭侯一回来,马厩里的马粪立刻多了起来。郎中听说她从厨房直接去了将军身边,特别痛快地表示三郎不仅可以继续干活,而且马粪全归三郎处理了。
今日得闲,她帮三郎拉了一车奇臭无比的马粪,准备带回去晒一晒再送至市廛上卖掉。好不容易过条马路就是巷口时,焦斗声由远及近地传过来了。
伴着焦斗声,还有十分熟悉的哭喊,哀嚎,以及大声辱骂。
这一条尘土飞扬的道路上,由西凉兵押送着一队男女老幼,踉踉跄跄的正往这边而来,看服饰便知道,董太师又开始对公卿世家下手了。
“你等可知,这位窦议郎是扶风窦氏,安丰侯之后呀。”
“莫非是‘云台二十八将’窦融之后?”
“正是呀!竟不知犯了什么罪,要遭这样的极刑!”
“莫不是与关东诸逆相勾连?”
“窦议郎祖上便是关中世家,怎会与关东人有什么牵连呢?”
“天下事在董太师,哪有你我置喙的余地?”
她听过之后,继续努力地推起了小车。
天下事在不在董卓这个不一定,但这些公卿世家跟老百姓没多大关系是一定的。
……至少那时她是那么想的
夏天施肥要在傍晚,先松松土,然后再将发酵好的肥料下进土里,第二天还要再浇一遍水,防止粪肥将蔬菜烧坏。
她正专心致志地浇水时,没上门闩的院门被人一推就开了。
“陆郎君~”街坊阿姨冲她招了招手,“这么勤快?”
“今日好容易在家休整,不追一追肥怎么行。”她直起身子,“婶子这是烧好哺食了?”
“做饭着什么急啊,”她翻了个白眼,然后又招了招手,“陆郎君~寻你有正事!”
她擦擦手,忽然有一点不好的预感。
待她走近,阿姨看了她几眼,突然噗嗤一笑。
……笑个什么。
“陆郎君今年怎么也该有十八了吧?”
“差,差不多吧。”她感觉后背开始冒汗,“婶婶为何想起来问我这个?”
“你都这么大了,家里还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怎么行,男人自己过日子,这衣服……”她一边说着,一边用两只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这衣服倒还整齐。”
……当然整齐,她又不是真的单身直男,自己家就这一亩三分地还打理不好岂不是笑话。
“还是婶子关心我,只是我这几年不想考虑这事,等再过几年,家业整治起来之后再说吧。”
阿姨不高兴了。
“我还没说姑娘家什么条件呢,哪有这样堵我嘴的。”
……这也不是姑娘家条件有问题,是她有问题不行吗?
但她还是后退一步,让婶子进来,说一说隔了两条街的,做竹器生意的某家人有这么个闺女,心眼如何好,双手如何巧,身板一看又特别结实,是个能将家业撑起来的好姑娘,千万不能错过。
婶子说累了,她就倒了杯水递过去。
“你究竟如何想?”
不如何想,她得想点什么理由或借口……
婶子突然凑了过来,“你是不是还想着眉娘或是同心哪?”
……她冷静了一会儿,突然从地里拔出了两颗还没完全长熟,因此一直舍不得拔来吃的油菜。
“婶子既然还没做饭,”她努力不把目光放在那两颗青葱翠绿,碧色欲滴,因此令人格外有食欲的小油菜上,“拿了这个煮汤吃吧。”
总算接收到她拒绝脑电波的婶子嘀嘀咕咕拎着两颗小油菜走了,留她独自站在院门口,痛彻心扉。
刚关上院门,一转过头想继续浇水时,阿谦的脑袋从墙边探了出来。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想娶媳妇!”熊孩子嘿嘿笑了两声,“想让我保密吗?”
……她放下水瓢,走了过去。
“要是想求你保密的话,”她用余光量了量土墙高度,又比了比她和阿谦之间的距离,“可是要给你什么好处呀?”
“那当然啦!”阿谦立刻顺杆往上爬,“你替我买根铜簪来,我就替你保密!”
她没吭声,盯着他看了两眼,果然熊孩子刚刚还有点得意的脸上立刻就浮现出一层心虚的神色,“贵,贵的话,那来一盒饴糖也行啊。”
“贵不是问题,”她说,“你这么一位小郎君,要铜簪何用?”
他想都没想,立刻大声说道,“当然是送我阿母!”
她突然伸出手去,拍了他的脑袋一下,大声嚷道。
“你是想送阿浣吧!”
熊孩子一下子慌乱起来,眼睛里差点要挤出一两点闪闪发光的泪珠,“你不要这么大声啊!”
……早恋真是害人不浅。
小萝莉已经十一二岁了,在汉朝不能算是小女孩,哪怕是在自己亲生父母身边,也要承担起一部分洗衣织布的责任,来到陈家之后更是如此,每天不是洗衣做饭就是坐在纺车旁疯狂纺线。
但也不能说是蕃氏苛待她,因为在这种艰苦环境下,陈家能让她吃饱穿暖不打不骂就算难得了。她纺的那些线被蕃氏拿去织布,这娘俩天不亮开始做活,到了夜里为了省点油灯才会睡下。
这样的前提下,阿谦想找她玩就不太容易。
……于是就想到了釜底抽薪挖墙脚刷礼物的办法。
长安的市廛分为东西市,隔了一条大道,据说原本井井有条,挺有秩序,但涌进了几十万雒阳百姓之后,大家都在这里买东西或是卖东西,于是市廛迅速沦为了菜市场,城尉三番五次整治过后,总算稍微有点模样了。
铜簪这东西并不贵重,有些摊子上就会卖这个,但成色有点成疑,需要多加小心,防止被奸商骗了才行。
她思考着先买两盒饴糖,给自己也带一盒,然后再去买簪子比较对劲。
到了卖糖的棚子前,正好看到小贩在和顾客打嘴仗。
“我给了你一钱银子,”那人说道,“你为何不按数找我钱?”
“小人正是按数找给郎君的。”小贩满头大汗,“这钱虽说看着小了点儿,却货真价实是董太师铸的!”
“胡说八道,谁要你这破钱!”
两个人推来让去不肯收的那一把钱掉落在地上,洒在尘土里,顾客连看也不看,伸手将一包糖丢了回去。
“将钱还我!”
于是苦着脸的小贩将那一小块银子还了顾客,收拾收拾地上的钱,重新回了小棚子里。
她走上前去,招呼了一声小贩,“给我来两斤饴糖。”
小贩手脚麻利地拿了饴糖出来称了称,见她摸出了钱袋,突然伸出手去拦了她一把。
“郎君可是要付钱?”
“自然,”她莫名其妙,“难道我在你这里买饴糖是不要钱的?”
“郎君要付的是什么钱?”
“……这什么话,五铢钱啊。”
小贩一脸心有余悸,“郎君可否先取给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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