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蒿里茫茫
东汉的最低货币单位是五铢钱,但市场上也流通剪边五铢钱,简单说就是一文钱掰成两半花,于是就变成了三铢钱和二铢钱,甚至还有一铢钱,也不知道谁这么心灵手巧,铜币都能整出这么多花样。
但付给她钱的是都亭侯府,因此给的都是标准五铢钱,拿出去购买力半点问题都没有,连称重都不需要称的。
果然小贩拿了她几枚钱仔细看过之后,一脸庆幸,“如此还好,如此还好。”
“……那不好的什么样啊?”
“郎君不知,董太师下令,铸了许多小钱出来……”
小贩伸出手去,给她看了两枚被上一个客人丢在地上的小钱。
……她来到汉朝有一段时间了,还真没见过给钱铸成Q字形状的五铢钱。
而且钱币既无内外廓,正反面也看不清“五铢”二字,拿在手里掂量一下,与剪边剪成一株钱的铜钱差不多轻重。
“这是五铢钱?”她又掂量了一下,有点不敢置信。
“这是五铢钱。”小贩很肯定地说,“我们这儿也就罢了,有府吏去东市买粮米时,亦用这般新铸小钱,据说第一日还惹出不少纷乱呢。”
……当然会惹出乱子啊!拿一铢当五铢用,这还是五铢钱吗?这特么是法币吧?她想,这眼见着不就要通货膨胀了?
第49章
虽然这个时代的通货膨胀什么样,陆悬鱼没见过,但是历史课上民国时通货膨胀会有何种境况,她大概还是知道的。
首先一点就是……钱不值钱了。
家里还有几千钱,赶紧都翻出来,沉甸甸地拿到市廛上,只换得五石粟米……正好二百斤。这还是看她用的是雒阳带来的五铢钱,清晰端正没剪边,方才能卖这个价格。
她扛着二百斤粟米回家的时候,正在那里拿着粪叉努力晒马粪的三郎跟她招呼了一声。
“郎君又不在家中开伙,为何买这许多米回来?”
她想了一下,“说来话长,嫂子可在?”
“家母正织布,”三郎有点惊奇,“郎君欲叙话?我去请家母来?”
“这话叙起来有点费力……”她想了想,“你也赶紧将家中的银钱换了粮米吧。”
三郎大吃一惊,“此正青黄不接之时,为何要现在买米?竟还要尽倾家财?”
“太师铸了小钱,拿一铢当五铢用呢!”
她终于费力地将院门打开,粮食堆进了屋里,三郎还在院子里发呆,没想明白一铢当五铢用有什么后果。
不管知不知道有什么后果,她都得同左邻右舍讲清楚了。
银钱不值钱之后,紧接着就会物价飞涨,最后倒退回易物换物的时代,本身有田地囤粮米,能自给自足的地主豪强不必担心,但这些刚刚来到雒阳,立足未稳的小市民则前景堪忧。
为了能够在这一次的风波中熬过去,还是得赶紧囤积过冬的物资才行。
除了粮食外,油盐也要备好。自家有园子,因而蔬菜暂时能自给自足,再买些豆子存着,磨豆腐也能吃,生豆芽也能吃,泡盐水里做盐豆子也能吃,总之冬天努努力还是能熬过去的。
见她这样忙忙碌碌,邻居们的态度有点犹豫。
“何至于此?此时买了粮食回来也容易生虫呀。”
“不错,待秋后再买粮才是正理。”
“若是那等劣质小钱,太师岂会不知民间沸腾?必会收回重铸吧?”
虽然前两个疑问她没想好该怎么回答,最后一个她可知道。
“董太师能一把火烧了雒阳,将我们迁到长安来,”她说,“你们当真觉得他会在乎民间怎么沸腾吗?”
虽然大家还是半信半疑,但可能是陆悬鱼的好感度刷得比较高了,各家还是拿出了些许积蓄,多多少少买了些粮食。
但阿谦就很不高兴了,因为她把买饴糖的事忘掉了……
“说话不作数!”熊孩子伤心地嚷嚷,“幸亏我没同阿浣说!”
……这就是不打自招。
不过没等她赔礼道歉,阿谦已经跑回屋里去,不想理她了,唉。
拿小推车卸了些粮食回来的眉娘见了这一幕,有些不解。
“阿谦这是又顽皮了?”
“是我答应给他买糖,后来又忘了,”她说,“不怪他。”
眉娘脸色一下子沉下来了,“又不是什么年节,谁家孩子都快十岁了还要吃糖,真不知羞。”
“这也没什么,姐姐不必怪他。”她赶紧摆摆手。
见她摆手,眉娘苦笑了一下,“扰了郎君,是我管教不严,郎君莫怪。”
……自从上次破釜沉舟之后,眉娘对她仍然很温和,但客气了许多。虽说没有了那些让她很尴尬的示好,但不知道为啥她还是会觉得有点尴尬。
难道她是不尴尬会死星人?
见她在那里踟蹰,眉娘倒是又开口发问了。
“郎君既然担心钱贱货贵,为何不将都亭侯府上的禄米早支出来?”
……说得对,这年头发薪水有发粮,有发钱,还有发布帛的,万一过几天挤兑了呢?虽说饿到谁也饿不到吕布头上,但谁知道下面的仆役们会如何?
第二天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正适合运粮食。
她从羊家借了个小推车——眉娘的小推车她不好意思借,三郎倒是很乐意借她,奈何那车天天拉马粪,木制的小推车又不能频繁洗刷,气味就颇为可疑——刚推进都亭侯府,就被路过的魏续看到了。
“你在这儿干嘛呢?”
“小人想支些……”
没待她说完话,哈士奇已经欢乐地蹦了过来,“今日出城游玩,姐夫清点侍从时我就觉得少了一个,果然是少了一个!”
……啊不,她是不负责跟着吕布出门的,况且她也没什么兴致在金融风暴席卷长安时跟着这群狗子出去……
……………………
出门游玩的吕布并不穿金甲,但头戴武冠,身着锦袍,骑在赤兔马上的模样还是颇气派的。
他身上没带多少东西,只背了张弓,但是十几个骑马的侍从就特别壮观了。
马槊、钉锤、环首刀、长弓、箭袋,看着不像出去玩耍,看着像出去打架。
尤其高顺,还是内穿铠甲,外套罩袍,看着岂止是出去打架,简直是出去打仗。
一群人见魏续拽了她出来,目光就纷纷投过来了。
“陆郎君也要一起来吗?”侯成先问了一句。
“难得出城游玩,为何不带上他?”转过头见马夫在旁束手等着,魏续一脚就踹过去了,“杵着当橛子呢?去寻一匹好马来!”
吕布倒是没出言阻拦,放马夫一溜烟跑去马厩牵马,只打量了她一会儿,转过头看向张辽,“他会骑马吗?”
也是一身武人装束的少年将军跳下马,走了过来,“贤弟可擅骑术?”
“不,”她立刻否认,“小人不擅长,小人在府中候着便是。”
张辽摸摸下巴,思考了一会儿,“不若将军先行,我带他随后而至?”
“也行。”吕布调转了一下马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他要是实在骑不上,支一辆鹿车送他过来,不必为难。”
……不是她都说她不擅长骑马也不准备出去了怎么这群狗子就这么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吗?
马夫牵了匹青白杂色的青骢马来了门口,张辽打量了一下,“这是匹岁数正好的母马,性情不至于太过暴躁,贤弟来试试?”
她有点犹豫,没拿定主意时,张辽顺手从马夫手中牵过马绳,向她走了过来。
“踩马镫时需小心些。”他这么一边说着,一边很自然地就伸手要去固定那只晃晃悠悠的马镫。
……她光速拦下了张辽这个热心助人的动作,踩上马镫,一翻身上了马。
少年将军仰起头看向她这个极其熟练的翻身上马,眼里却不见半分惊讶,甚至还带了一点忍俊不禁。
“贤弟藏拙的性子还是没变。”
她偶尔会思维发散一下,比如说刚刚魏续不走心地踹向马夫那一脚。
要说马夫没有眼力劲儿才挨了那一脚,似乎也说得过去,但是都亭侯府上下也没几个比她更没眼力劲儿的,就从来没人这么对待过她。
这自然是因为她那一身本事的缘故,从吕布往下,这几位将军也都高看她一眼,甚至张辽能跑来跟她寝同榻还不算,连牵马执镫都能做得那么自然。
马夫每日辛辛苦苦照顾马匹,尚要受主人打骂。
她如果让人家牵马执镫,以后拿什么来还?
心里带着这样的想法,一路上就不太走心,连张辽同她闲聊也是含含糊糊应付过去。
出城之后跑了不过十里,魏续所说那个“玩耍”的地方就到了。
一处山脚下,四周未用围布,只不过是渭水旁平整出来的一大片土地,上面杵着百十来个稻草人,早有军士在那里等着。
看起来并不像什么游玩的地方,但吕布跑来这里之后,明显兴致高了很多,打量一番之后,长吁了一口气。
“取马槊来。”
身侧一名骑士立刻就从侍从背着的那一大堆武器当中,抽出了长槊递给他。
吕布拿了马槊,打量了一下百步开外的那一堆堆稻草人,夹了一下马腹,赤兔马便跑了起来。
她原本想象中的赤兔是那种只要一下指令,立刻就像炮弹一样蹿出去,加速度瞬间比肩战斗机的神骏,但这匹大红马看着虽威风,前面几步却也只是小跑而已。
但它越跑越快,很快扬起烟尘,如一抹血痕,冲向了稻草人,也正是那一刻,吕布手中的长槊挥了起来!
前面四五个稻草人在那一瞬洋洋洒洒,碎成了齑粉,但吕布连看都没看,就那么一路真·割草地冲了进去,一直杀穿整片稻草人集群,冲锋将要结束时,一勒缰绳,赤兔马便绕了一个急弯,又冲了出来。
“这次的草扎得不结实,”回到这群武将面前,将马槊丢给了侍从后,基本没大喘气的奉先评价了一句,“尔等试试。”
……看着这群武将,其中也包括张辽,都这么拎着长戟,策马奔腾地冲过去的画面,她觉得自己内心拿他们当狗子看特别恰如其分。
但狗子的技艺也是有高有低,比如吕布跑一路,就能割一路的草,换了魏续就大打个折扣,跟着的一个偏将甚至一马槊扎进了稻草人的脑袋里拔不出来,整个人就那么从马上栽下去了。
……谁也没有同情他,都在那里爆笑,顺带大声辱骂。
看到那人鼻青脸肿地爬起,满脸惭愧一瘸一拐地被几个军士扶到场边,一个安慰的人都没有,她没忍住,小声问了坐下喝水的吕布一句。
“将军,马失前蹄也是偶有的事,何必如此严苛呢?”
吕布抬头看她一眼,没理她这句话,然后将目光绕过了她,看向后面的侍从。
“给他一柄马槊。”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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