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蒿里茫茫
她愣愣地坐在那里,想了很久,心里好像有许多个杂念在翻来覆去。
那些黑暗又冰冷的潮水像是自她心中短暂退去了。
想一想前方,她想。
“我杀猪。”大将军最后很肯定地说。
主公愣愣地看着她。
“这回我不当帮佣了,”她似乎很担心主公骂她没出息,赶紧加一句,“我有钱,可以开个铺子,自己收猪。”
晨雾蒙蒙。
她走在营地里,偶尔偷偷掀开一个帐帘,往里看一眼。
帐篷里扑面而来就是一股令人窒息的臭味,包括但不限于打嗝放屁腋窝脚丫子,里面还新增了酒喝多呕吐的味道。
士兵们就在这样的气味里横七竖八地睡着,鼾声震天,看看他们香甜的睡姿,羡慕之心油然而生。
她在营地里走了一段路,来到自己的帐篷前,刚准备掀开帐帘,旁边帐篷里忽然探出一个头。
“大将军!”司马懿很感动地又探出上半身,“在下就知道。”
她有点迷惑,“知道什么?”
“大将军一定能平安归来。”
“……这不是咱们自己的营地吗?”她问,“这里有贼吗?”
司马懿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大将军会错意了。”
……古古怪怪的。
她抬腿刚要进帐,司马懿又拦住她,“大将军,我同孔明欲用些汤饼,大将军可要一起进些?”
……更古怪了。
但该说不说,司马懿的饮食水平一直是她很羡慕的,今天也是一样,熬了大半夜,吃一碗热乎乎的鸡汤面,暖心暖胃,整个人都短暂升华。
但问题是大半夜不睡觉的除了司马懿之外还有诸葛亮,她进来时,诸葛亮正在收拾地图,很让她有点惊讶。
……她是个文盲,她就随便问问,这俩人在历史上有啥交情吗?
但司马懿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惊讶,还一脸甜美地介绍了一下,“孔明与我年岁相仿,性情人品也很是相投,因此颇有一见如故之感呢!”
她看看司马懿,再看看笑眯眯的诸葛亮,总觉得好像什么地方有点不对。
第588章
“我来之前,你们在看地图。”
汤饼是吃得很快的,这两位世家出身的小郎君都秉承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虽然吃相文雅,但速度不慢。
陆悬鱼还尤其关注了一下诸葛亮的食量。
……挺能吃。
一碗吃完,还要再添半碗,面条要有,鸡肉也要有,上面还得再盖两片菜叶子,营养均衡。
好在这些饭食进了诸葛亮的胃袋后并没让他横向发福,而是纵向长个子,这就很令人羡慕。
司马懿胃口比他小,个头也比他矮一点,见诸葛亮在吃第二碗,自己也用汤勺又舀了小半碗。
不要面条,不要鸡肉,就小半碗的面汤,坐在那里慢慢地喝,显得很合群。
她原本狐疑是自己想多了,但在诸葛亮两只手捧起碗,快要吃光时,司马懿刚好用木匙舀净了最后一点汤,慢慢喝下去。
于是俩人几乎同时吃完,自然极了。
谁也不尴尬。
简直是如沐春风的社交小技巧。
她正好趁这个时机发问。
“大将军已退两路兵,而今尚有袁谭围城,”司马懿说道,“猛虎负嵎(yu 二声),大将军当慎重行事。”
“他也称不上猛虎。”她说了一句。
“他虽于青州连战连败,但今时不比往日。”
“今时如何?”
“大将军见军中士气如何?”
她摸摸下巴。
“不如何。”
士兵们喝了酒,都瘫倒了,睡的很香。
这种香甜不仅是一顿丰盛酒食所带来的,也是长久以来精神紧绷后放松所致。
他们将这一仗当成最后一仗,牙齿咬碎,满嘴是血地跟着她向前冲,才得来了这样香甜的一夜好眠。
他们心里还有很多沉甸甸的伤痛,但他们不会去想。
哭泣这种事太累了,他们哭不出。
要歇一歇,吃点东西,睡上一宿,在归乡的某条土路上,远远望见炊烟时,阳光晒着,突然想起再不能归乡的同袍兄弟,才能撕心裂肺地哭一场。
这样的一群人是不能再打仗的,至少她不愿用他们,就算她有把握战胜袁谭也不成。
如果他们在短时间内再上一次战场,许多士兵很可能会崩溃地逃走,甚至军中哗变——任她有多高的威望都很难安抚下他们。
到时她要怎么做?
如果换成任何一位经验丰富,道德感又不那么强的将领,一定会教她:去寻一座城,大略三日啊!
让军队陷入短暂而可控的的军纪崩溃中,让士兵去尽情宣泄他们的疲惫愤怒和恐惧,他们宣泄的手段是亘古不变的,无非烧杀、劫掠、奸淫。
当他们离开那座不幸的城市后,他们就会恢复到一种麻木而满足的状态,将所有的负面情绪都留在身后火光冲天的尸堆里,重新踏上杀戮的征程。
他们再也不是自尊自爱,有道德意识的人,而只是一群被驱策的野兽。
而她也不再是她。
这样一个暗示让她短暂陷入了那些晦暗的回忆里,脸色也不自觉阴沉下来。
“若军心不可用,大将军能一人抵挡千军万马么?”
“如果我想的话,”她抬头瞥了司马懿一眼,“能啊。”
司马懿端着茶杯正放到嘴边,听了这话,呆了。
“大将军以何取胜?”
她眼睛轻轻地翻了一下。
比起继续驱赶军队去和袁谭死拼,那的确是另一个相对划算的买卖。
不要许多人,只要一口炉,一柄锤,一张铁砧。
……但她总有个预感。
她这样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什么。
“你们已经想出了什么坏主意吧?”
司马懿不乐意了,“出谋划策是在下与孔明贤弟之职分,大将军何以这般看轻!”
……她有点尴尬地搓搓脸,还好诸葛亮及时接话了。
“仲达兄——”
竟然能被诸葛亮称一句仲达兄,陆悬鱼心想,总觉得怪怪的。
不确定,再听听。
“仲达兄以为,而今袁绍大军既退,袁谭孤军深入,无后援之兵,围城许久,尚不能攻破下邳,料来已无战心,所畏不过军令尔。”
她有点迷惑,“袁谭畏什么军令,军令是他阿耶下的,那都是自家人。”
“不错,”诸葛亮笑道,“所以大将军何妨请明公修书一封,料来必能退敌。”
在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谈判桌上也得不到。
所以谈判有什么用呢?
……谈判的用途可大啦!
比如说现在,她确实给袁绍赶跑了,但自己的士兵也打得差不多了,根本没余力打跑袁谭。
但这种事袁谭怎么会知道啊?谁给他一份绝对精确的战损比报告啊?
所以袁谭会猜,会焦虑,会蹲在下邳城下大半夜睡不着觉,生怕一觉醒来陆廉千里奔袭已经冲进他的帐篷里,第三次给他吊起来打。
就算她一时没跑过来,他围攻下邳的行为又有多大意义?真就攻破下邳,给小皇帝装麻袋里带走,他也没办法以区区万余兵力应对一波接一波的勤王义军——到那时可真是天南海北哪里的蟊贼都能扯上一面大旗说自己是来勤王了!说不定他的车马还没跑到邺城,陆廉就追来了!
陆廉就追来了!
陆廉就追来了!
她有点尴尬地摆手,“不要这样夸大其词,我确实胜过他几次,但他也未必畏我如虎。”
悄咪咪接过话茬的司马懿又是小脸一绷,含恨将继续往下讲解的职责还给诸葛亮。
“袁本初虽兴不义之兵,却毕竟仍为汉臣,食汉禄,祖上又是四世三公,若天子下诏,加封他一个官职,要他罢兵养民,他岂能不守臣节,一意孤行?”
“臣节是什么东西?”她随口问。
青葱少年诸葛亮眨眨眼,没能答上来。
“如此一来,袁谭当可引兵而退,下邳之围自解,”机智的司马懿立刻补充上最后一句话,“大将军以为如何?”
桌上的夜宵被撤下去了,有仆役端上茶汤,又有一碟水晶枣,晶莹剔透,闪着油汪汪的蜜糖光泽。
……这么昂贵的蜜饯断然不是诸葛亮带着的。
果然司马懿见她多看了那碟蜜饯几眼,立刻微笑着向她解释,“父祖有书至,顺路带上的河内蜜枣,请大将军尝一尝。”
她拿了一颗蜜枣尝尝,想了又想。
“写封信总是不花钱的,”她说,“要是下邳能撑得住,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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